第132章死亡的真諦

　　小紅帽和長發公主都以為於生是腦子不正常了。
　　「她壹個小時前就已經死了！」長發公主瞪著眼睛，「她的全身器官——包括心臟和大腦——早就沒了生命反應！我們做過了檢查，她當然已經死了……」
　　「不，她『沒有』死，至少現在還沒有，」於生卻仍舊搖著頭，困惑之色在他臉上逐漸褪去，他的神色開始堅定起來，「我不知道該怎麼跟妳們解釋，但我能感覺出來……她還在活人的這壹側，她還沒邁過去。」
　　壹邊說著，他壹邊再次將手指觸碰那女孩脖子上的血痕。
　　在壹閃而過的黑白灰幻象中，他感覺自己好像「懂得」了什麼東西，但那種感覺壹瞬而逝，回頭要抓卻又抓不到了。
　　小紅帽則好像想到什麼：「妳……沒辦法像之前在博物館裏那樣進行『死者交流』？所以妳覺得她還活著？」
　　於生遲疑了壹下，點點頭。
　　小紅帽瞪大眼睛，下意識地懷疑著於生的判斷，卻又好像在心底殘留了壹分不切實際的幻想：「但……」
　　於生卻使勁擺了擺手，讓她和壹旁正準備開口的長發公主都安靜下來。
　　「妳們不明白，不只是因為沒辦法進行『死者交流』，我……能感覺到她還在這兒，」他壹邊說著，壹邊開始檢查那女孩身上的傷口，又忽然從隨身的口袋裏摸出壹把小刀，在小紅帽和長發公主驚愕的註視中，他直接劃開了自己的手掌，將自己的血液塗抹在對方手臂那些細密的裂痕上，「妳們理解我的意思嗎？我是說，在我看來，她還好好地活著呢，只是睡著了，睡在壹個即將死亡的夢裏……」
　　艾琳好像終於想到了什麼，她直接從胡貍懷裏跳了下來，跑到於生身旁：「妳是不是又『看』見啥了？！」
　　「看見……對，也可以這麼說，我突然明白了壹些事情，」於生嘟嘟囔囔地說著，壹邊像是自殘壹般塗抹著自己的血液，壹邊忽然擡起頭，看著小紅帽和長發公主——她們本來在看到他的舉動之後下意識地感覺不安而想要上前阻止，卻在這個眼神中不約而同地停了下來，「妳們保持距離，對，就站在那裏，平衡非常脆弱，她就要落到另壹側了……」
　　小紅帽和長發公主往後退了半步，她們眼神中的疑問卻同時落在於生身上。
　　「妳們知道蜜蜂怎麼判斷同伴的『死亡』嗎？」於生突然對她們說道。
　　小紅帽和長發公主面面相覷，不知道對方為何會突兀地冒出這麼個問題。
　　「信息素，」於生則沒有等她們的回答，而是自顧自地說道，「蜜蜂判斷同伴死亡的最直接辦法，就是信息素——瀕死的蜜蜂身上會釋放出揮發性的物質，然後被活著的蜜蜂接收到，於是它們便會趕來『埋葬』死去的同伴，將其屍體清理出蜂巢，這可以有效避免蜂巢中傳播疾病……可是這種識別方式存在壹個問題，那就是在我們看來，『信息素』和『死亡』之間並不總能畫等號。
　　「如果我們在壹只活著的蜜蜂身上人為地塗抹上特定的揮發性物質，那麼即便它活蹦亂跳，或者在蜂巢中拼命掙紮，它的同伴還是會把它當成死亡的蜜蜂，強行把它像屍體壹樣處理掉——因為在蜜蜂那有限的神經系統看來，散發出『死亡味道』的同類，就是屍體，哪怕它在奮力掙紮，那也是壹具屍體——它們並不懂得信息素之外的死亡特徵。
　　「可是對蜜蜂所要面對的生存環境而言，這種判斷其實是足夠的——人類無聊的『插手』，是自然條件之外的東西，而蜜蜂，在它們有限的進化範圍中，原本並不需要考慮這些。」
　　小紅帽與長發公主怔怔地聽著於生說著這些，看著那些血液無聲無息地滲入床上那具小小的「屍體」，壹種沒來由的……戰栗，忽然隱隱在她們心底升起，
　　「妳……」小紅帽終於忍不住打破沈默，她咽了口口水，用有些陌生的目光看著於生，「妳想說，我們是……」
　　「蜜蜂。」於生擡起頭，目光平靜地看著面前的紅衣少女。
　　他重新低下頭，沾染著鮮血的手掌輕輕拂過那個名叫「曉曉」的孩子的額頭，在她額上留下壹抹轉瞬即逝的鮮紅。
　　「面對超出妳們理解的『幹涉』，偽裝出來的『死亡』令妳們感到困惑——心臟停跳，大腦停擺，神經系統崩潰，血液停止流動並逐漸冷卻，然後細胞大範圍衰敗，酶失活，人體開始消化自身……人們把這視作死亡的標誌，壹個人如果呈現出這些特徵，那麼他便是死了……」
　　於生想著，他也是這樣的——當他符合這些「特徵」的時候，他便死了。
　　在普通人眼中「死」了。
　　但他只是以壹種普通人無法觀測和理解的方式繼續活著，並等待那名為「死亡」的短期「癥狀」從自身消退。
　　「……或許我從來沒有死而復生過。」
　　他輕聲咕噥著。
　　那具小小的屍體靜靜地躺在床上，在鮮血的滲透中，於生逐漸了解著她的「死亡」，也了解著自己的「死亡」。他感覺周圍有些安靜，於是擡起頭來，卻看到小紅帽和長發公主都在以壹種近乎畏縮的模樣站在壹旁，看向自己的目光中滿是不安，艾琳則站在自己身旁，她仰著頭，目光中倒是沒什麼不安，只是也顯得頗為困惑。
　　只有胡貍，她既沒有困惑也沒有不安，雖然她也聽不懂，但還是壹臉「懂了」地點著頭，語氣中帶著感慨：「恩公好像在感悟大道。」
　　艾琳目瞪口呆：「……妳就啥都能接受是吧？！」
　　「我們還有三個小時，也可能更短壹點。」於生忽然說道。
　　小紅帽壹楞：「三個小時？什麼？」
　　「把她拉回來，」於生擡手指了指床上那單薄瘦弱的身影，「我的血液建立起來的聯系不夠，她不知道該往哪走，接下來需要壹些『手動幹預』——艾琳，我需要妳幫忙。」
　　小人偶壹下子沒反應過來：「啊……啊？怎麼幫？」
　　「她還在做夢，壹個不依賴大腦運作的夢境，」於生隨口說道，「還記得妳是怎麼在黑森林裏找到我的嗎？差不多的過程，妳找到她，然後把我也送過去。」
　　艾琳這才反應過來：「哦哦！好說，妳找個地方躺著就行——坐著也可以，這玩意兒我引導過壹次了，不需要妳做什麼，就保持平心靜氣就行。」
　　這時候小紅帽也緊跟著反應了過來——雖然還是滿腦子疑問，但至少現在她知道於生要幹什麼：「等等，妳要主動進入『黑森林』？去找她？」
　　「對啊。」
　　！。
　　「我和妳壹起！」小紅帽立刻說道，緊接著又補充了壹句，「我比妳熟悉那裏！」
　　於生皺了皺眉，看向艾琳：「還能多帶個人嗎？」
　　「應該沒問題，」艾琳想了想，比較有把握地點了點頭，「她本來就跟『黑森林』聯系很深，並不需要我出力維持什麼連結，理論上我只需要做個引導確保妳們能壹起進去就行。」
　　「那就試試吧，」於生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直接在小床旁邊席地而坐，然後拍了拍旁邊的地面，擡頭看著小紅帽，「妳坐這兒。」
　　小紅帽「嗯」了壹聲，默默走過去，在於生身旁坐下。
　　長發公主看上去卻有些不放心：「真的行嗎？以前……沒這麼操作過啊？」
　　小紅帽沈默了幾秒鐘，扭頭看了旁邊的於生壹眼：「試壹試。」
　　漆黑的絲線從艾琳手中憑空浮現，而後在整片空間中瘋長著，眨眼間交織成壹張龐大而復雜的巨網——人偶小心翼翼地控制著這張「網」，將它輕柔地覆蓋在那張小床上空。
　　絲線的末端自空中垂下，如某種怪異的水母所延伸出來的無數觸須，開始無聲無息地鉆入入夢者體內。
　　長發公主下意識往後退了半步，扭頭看著旁邊仍然壹臉淡定的胡貍，終於忍不住開口了：「妳們『旅社』的人……都這麼邪門的嗎？」
　　胡貍壓根不知道對方什麼意思，她只是頗為贊賞地看著艾琳這奇妙的操作，贊嘆著點了點頭：「艾琳，說不定可以當紡織仙人。」
　　這是於生在陷入夢境之前聽到的最後壹句話。
　　而他腦海中的最後壹個念頭則是——艾琳，似乎變強了。
　　下壹秒，恍惚感與下墜感同時傳來，他感覺自己與另壹個意識壹同在黑暗中迅速墜落，當堅實的觸感從身子下面傳來時，他慢慢睜開了眼睛。
　　壹望無際的黑森林映入眼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