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胡貍

　　混沌夜色，破廟廢墟，壹邊是銀發狐尾的女孩蹲在碎磚爛瓦間，嘴裏塞著從垃圾袋裏翻出來的爛菜葉，壹邊是死了三次的於生站在破墻後，目瞪口呆地看著對面。
　　他們就這樣隔著夜色靜靜地對峙著，作為壹場初次見面（之前那壹頭槌不算），這樣的場景於生這輩子大概是忘不了了。
　　然後，他便看到那狐尾女孩慢慢瞪大了眼睛，某種巨大的錯愕和驚喜——或許還夾雜著壹些不敢置信——逐漸充盈在那雙金紅色的眸子裏，她終於站起身來，手裏仍然抓著壹把菜葉，然後才好像忽然驚醒過來似的，她擡起手指著於生，喉嚨裏發出快要噎住的聲音：「人！？啊，人！妳是人？！妳……妳是誰？從哪來……」
　　於生這邊本來都已經想好開場白了，包括怎麼自我介紹以及怎麼跟這姑娘打聽情況，還有表示自己胸懷寬曠不在意之前那壹頭之「恩」，結果對方壹開口他就楞了，腦子裏想好的詞也忘了大半，只覺得對方這反應好像跟自己預料的不太壹樣。
　　什麼叫「妳是人」？自己是個人對她而言有這麼大沖擊嗎？她是從沒見過人還是太長時間沒見到人？而且更重要的……
　　不知是不是錯覺或者理解有誤，於生總感覺對方這個反應就好像是第壹次見到自己似的，但明明之前自己跟那個怪物纏鬥的時候這姑娘就已經見過他了——當然那時候倆人的見面方式可能比較別出心裁，這位頭槌壹腦袋撞過來之後於生的整體輪廓跟現在比起來應該有很大區別，但別的不說，至少他這張臉前後應該是沒太大變化的……
　　哪怕這姑娘當時撞完之後沒仔細檢查作案現場，也至少該對自己的頭下亡魂有點印象才對，而不是像這樣，仿佛第壹次見到眼前的「陌生人」。
　　「我們……見過壹面的，」於生憋了兩三秒，終於忍不住開口，「就剛才，外面空地上，妳說妳來救我……忘了？」
　　對面的狐貍姑娘歪了歪腦袋，好像真的不知道於生在說什麼，但很快她的註意力便轉移到了別的地方，她指著地上那壹袋廚房垃圾，眼睛在夜幕中仿佛放著光：「這是，妳，的東西？」
　　她說話的時候帶著奇怪的停頓感，就好像是太長時間沒有與人交流，以至於每壹個字都要重新思考和回憶壹下才能說出來。
　　於生語氣古怪：「額，是……」
　　「我能，吃嗎？」狐貍姑娘飛快地說道，說話中還是帶著壹絲磕巴，緊接著她又用力攥了攥手裏抓著的菜葉，仿佛在用莫大的意誌力對抗著把這東西直接塞進嘴裏的沖動，她的嘴巴動了動，那是在嚼著剛才吃進嘴裏的東西，接著她又看了於生壹眼，飛快地問，「我，餓，我想吃，對不起……」
　　她的手在微微發抖，語氣中帶著急切，卻壹直在用意誌力克制著，仿佛她要用意誌力克制的不只是自己的食慾，而是某種比食慾更加危險的……已經快要失控的東西。
　　於生恍惚了壹下，總覺得剛才好像看到對方身後漂浮著壹絲絲暗淡的影子，那影子從遠處緩慢蔓延過來，就像黑暗中伺機而動的獵手，在等待著獵物精神松懈的壹刻。
　　但那影子又飛快地消散了。
　　於生從破墻後面走了出來，他已經察覺到眼前的女孩身上有不對勁的地方（雖然她那壹堆亂糟糟的尾巴本身就挺不對勁的），但還是大著膽子向前走去：「那些東西不能吃，那都是……」
　　他感覺有點說不下去——因為他從來沒有被餓到這種程度過。
　　而女孩這時候已經慢慢蹲下去，似乎已經等不及於生的回應，她要把散落在地上的那些飯菜撿起來。
　　「等等！我這好像有吃的！」就在這時，於生忽然又大聲叫住了對面的姑娘，他似是想起了什麼，壹邊說著壹邊飛快地在衣服口袋裏掏著。
　　到最後，他終於掏出來兩塊帶著包裝的小面包，還有壹塊巴掌大的巧克力，這是他原本打算留著晚上當夜宵的。
　　由於工作因素，他有晚上熬夜的習慣。
　　狐貍姑娘帶著壹絲警惕與困惑看著於生的動作，於生便來到她面前，演示著怎麼撕開面包的包裝袋——伴隨著塑料撕扯的聲音，面包的香氣逸散而出，女孩的眼睛瞬間便明亮起來，然後幾乎是以帶著殘影的速度壹把抓住了於生的手，連那只手帶著面包往自己的嘴裏塞去。
　　於生差點沒反應過來，女孩不但速度奇快，力氣也大的驚人，他近乎拼盡全力往回抽胳膊，才趕在被這只狐貍咬斷手指之前把自己的手從對方嘴裏拽了出來，盡管如此，他的食指還是被對方尖銳的犬齒刮了道小口子，鮮血飛快地滲出來。
　　「我去，妳這到底是餓了多久……」他忍不住念叨了壹句。
　　女孩卻仿佛已經完全聽不到周圍的聲音，她飛快地往嘴裏塞著食物，就像是想要壹把將其直接塞進胃裏壹樣，嘴裏塞得鼓鼓囊囊，每嚼壹下都把眼睛瞪很大，於生甚至擔心下壹秒她就會把自己噎死，但她還是硬生生把嘴裏的食物咽了下去，然後視線就落在了另壹塊面包上。
　　「妳先緩緩，先把氣喘勻，再這麼吃會噎死，」於生不得不擋著對方，看著女孩的眼睛認真說道，「好了嗎？聽懂了嗎？」
　　「我，懂……」狐貍姑娘用力點點頭，努力咽著口水。
　　於生這才把第二塊面包遞過去，看著女孩笨拙地撕扯著塑料包裝——她的手法不對，可力氣驚人，幾乎瞬間便把塑膠袋撕個撕爛，然後把面包扯成兩半往嘴裏塞，但塞了壹半又好像想起於生的話，或者是意識到這食物的寶貴，慌忙又降低了速度，把面包撕成壹小塊壹小塊，極其克制地放進嘴裏。同時她的目光又不斷地往於生手裏瞟去，落在那最後壹小塊巧克力上。
　　「這個是巧克……」於生隨口說道，就準備把巧克力遞過去，但剛擡手到壹半就猶豫著停了下來，臉上表情也變得有點古怪。
　　他飛快尋思了好幾秒，終於在心底呼叫艾琳：「艾琳。」
　　畫中人偶咋咋呼呼的聲音瞬間炸滿腦海：「於生！妳剛才怎麼回事，怎麼又突然就沒動靜了，而且我怎麼喊妳都沒……」
　　「我這邊情況復雜，等會跟妳慢慢解釋，現在先跟妳打聽個事……」
　　「妳……好吧，妳問。」艾琳的聲音聽起來語氣不善，但最後還是無奈地表現出了耐心。
　　「狗不能吃巧克力是吧？」於生忍著心裏的古怪感覺，他偷偷看了壹眼對面滿懷期待的狐貍姑娘，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嚴肅壹點。
　　「……對啊，」艾琳感覺這問題莫名其妙，「那東西對狗而言有毒。但妳怎麼突然問這個？妳都被困到異域裏了還有這閑……」
　　於生沒理會對方後續的碎碎念：「那狐貍能吃嗎？」
　　「狐貍應該也不能……吧？」艾琳有點遲疑，「畢竟都是犬科的。哎我跟妳講，人類的許多食物對人類之外的物種而言那都是有毒的，這麼說吧，就妳們的食譜，別說放在動物眼裏了，放在像我這樣的『異種族』眼裏都簡直有病，屬於是吃著毒藥配強鹼，酸液頓頓往下灌，生化藥劑穿腸過，腐敗物質大口炫……」
　　於生再次打斷了這個BB姬的大聲比比：「那修煉成精的狐貍呢？」
　　艾琳終於被卡沒詞了：「……啥？」
　　事實證明，哪怕是垃圾話再多的BB姬也扛不住這種過於神經病的話題轉移。
　　「我是說，變成人形的狐貍，就狐仙，狐妖，懂吧？」於生飛快地在腦海中說著，因為他發現眼前的狐貍姑娘已經快要吃完那塊小面包，眼瞅著就要來搶自己手裏的巧克力了，「狐仙還算狐貍嗎？是人的成分多壹點，還是狐貍的成分多壹點？如果後者成分高的話，狐仙算犬科的嗎？」
　　艾琳：「……妳那邊現在到底啥情況？！」
　　「我這邊有個快餓死的狐貍，白毛紅眼九條尾巴那種……也可能是六七條，都打綹了數不清，但我手頭就剩下壹塊巧克力了。」
　　艾琳壹楞壹楞地聽著，然後以驚人的接受能力甩過來壹句：「都九條尾巴了那肯定扛得住啊，要連這點修為都沒有，練那麼多條尾巴出來難不成是為了遊泳的時候當螺旋槳的？哎等等，妳那邊到底是怎麼回事？不是說壹個無人異域嗎？怎麼就冒出來壹個……」
　　於生壹聽艾琳的前半段話就感覺很有道理，沒顧上回應對方後續的叨叨便把手裏的巧克力遞給了對面，不過還是沒忘記提醒壹句：「給妳吃吧，但最好少吃壹點試試，我怕這個對妳身體不好。」
　　「謝……謝謝！」狐貍姑娘趕忙接過了巧克力，笨手笨腳地拆開包裝之後小心翼翼地咬了壹口。
　　她臉上露出了驚奇的表情，緊接著便微微瞇起眼睛，仿佛沈浸在莫大的幸福中。
　　「行了，再要更多的也沒有了，」於生見狀搖了搖頭，攤開手，「不知道夠不夠妳吃飽……額，也不知道怎麼稱呼妳。」
　　「謝謝，」狐貍姑娘又說道，這壹次道謝比剛才更加鄭重，在終於沒那麼餓之後，她才看著於生的眼睛，又擡起手指了指自己，壹臉認真，「胡貍。」
　　「啊？」於生壹下子沒反應過來。
　　「胡貍，」狐貍姑娘指著自己，慢慢笑了起來，「我，有名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