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雙掌鬥三定，單刀劈觀音

　　定逸、定靜聽見聲音霍然起身，唯有定閑師太穩坐不動，只將壹雙眸子投註在他身上。
　　定逸見是吳天德，怒道：“果然是妳，妳在衡山破壞了嵩山左盟主除魔大計，又以朝廷官員的身份潛入江湖，搜羅華山劍宗弟子與嶽掌門作對，分明對我五嶽劍派不懷好意，現在又來引誘我恒山弟子，居心叵測，到底意欲何為？”
　　吳天德壹呆，想不到自己為儀琳出頭，居然招來諸多懷疑，不過細細壹想，若不是知道左冷禪野心勃勃、嶽不群偽善陰險，她這麽懷疑，倒也合理。這些事情他縱然全說出來，定逸對他成見已深，無憑無據的又怎能取信於她？若是對此糾纏辯解，只會越描越黑，是以吳天德只是搖頭壹笑，轉首去瞧儀琳，只見儀琳壹張俏生生的臉龐蒼白如紙，不由憐意大生。
　　儀琳心中正仿徨無助，聽見他踏進庵堂來斬釘截鐵的壹番話，不禁又驚又喜，仰起臉來正癡癡迷迷地望著他偉岸的身影，此時見他回頭瞧著自己，向自己展顏壹笑，俏臉頓時為之壹紅。
　　定逸見了二人小兒女情態，心中更怒，厲聲道：“當著我的面，還敢如此放肆，我問妳的話，妳可聽到麽？”
　　吳天德淡淡壹笑，氣定神閑地道：“當然聽得到，只是不知師太是以什麽身份和我說話？若是以恒山劍派白雲庵主的身份，吳某身為華山劍宗掌門，師太這麽厲言訓斥，未免有失江湖禮數。如果是以尋常尼庵主持的身份講話，吳某好歹也是做過朝廷五品大員的人，便是此地縣太爺見了我，也得奉茶待坐，師太這樣講話，可是大不敬了。”
　　定逸氣得身子顫抖，指著他說不出話來。盤膝而坐的定閑師太忽然呵呵壹笑，道：“貧尼曾聽聞將軍在衡山救下劉正風，迫退嵩山派，又將青城余滄海擒下的事跡，久仰吳掌門大名。今日壹見，吳掌門果然話語如刀，名不虛傳。”
　　吳天德仔細瞧了瞧這位定閑師太，只見她年約六旬，神態端雅，年輕時也必是個俊俏的女子。定逸雖然脾氣暴躁，但對這位掌門師妹極為尊重，見她開口，雖仍忿忿不平，仍是退到壹邊，狠狠地瞪著吳天德。
　　吳天德深深地看了定閑壹眼，她既以掌門相稱，那是以武林人身份相待了，便向她恭謹地施禮道：“恒山定閑師太佛法高深，吳某久仰了。師太，儀琳尚是壹個如花少女，性情天真爛漫，如果敲木魚聽晨鐘，長伴青燈古佛，您又與心何忍呢？既然她已犯了佛門戒律，就請師太讓她還俗下山如何？”
　　定閑瞧著他微微壹笑，道：“佛門廣大，不渡無緣之人。貧尼也曾問過儀琳，她並未有心求去，吳掌門又以什麽身份來為她求項？”
　　吳天德心中壹跳，嘿！這位定閑師太與定逸的暴躁脾氣大不相同，三言兩語，便以彼之道，還施已身，將了自己壹軍了。可是他雖與儀琳暗生情愫，這層窗戶紙卻是誰也不曾去將它捅破，私心裏，吳天德又總覺得儀琳傾心自己，實因她見過的男子太少，壹時情迷，他對儀琳總有壹種憐惜疼愛的感情，總想給她些機會讓她有所選擇重新選擇。
　　這樣壹想，吳天德便道：“吳某與儀琳師太在衡山相逢壹見如故，又曾蒙她救我性命，視她便如親妹子壹般，吳某不忍讓她青春年少久在佛門，她的生父不戒大師也有此意，因此請師太開恩，儀琳縱然還俗，還是恒山劍派的弟子，吳某實在想不通定逸師太為何如此堅持。”
　　定逸聽了，重重地哼了壹聲，橫了儀琳壹眼。儀琳跪在壹旁，聽見吳天德說將自己視作親妹子壹般，眼中神采不由壹暗，又見師父怒視自己，悄然垂下了頭，不知怎麽的，心中忽然說不出的難過。
　　定閑聽了目光壹閃，瞧著儀琳和靄地道：“儀琳，妳自幼便在白雲庵中長大，妳師父、師伯和我都很喜歡妳。修佛講壹個緣字，還要講壹個願字，妳可願隨吳掌門還俗下山而去麽？”
　　儀琳囁嚅著道：“掌門師叔，弟子……弟子……”她知道只要說壹個不字，從此將與吳天德再無機緣，可是吳大哥將自己視作妹子，若是隨他下山，爹爹非要逼他娶了自己，不但惹得吳大哥厭煩，靜月姐和非煙也會討厭自己了。
　　儀琳正猶豫間，定逸見她遲疑，怒喝道：“儀琳，壹失足成千古恨，這人不懷好意，定是對我恒山派有所圖謀，妳還遲疑什麽？真的要被他利用，做出欺師滅祖的事麽？妳……妳太讓我失望了！”
　　儀琳聽了定逸這麽重的話，嬌軀為之壹顫，連忙俯伏在地上，顫聲道：“弟子不敢，弟子……弟子願隨掌門師叔上山。”
　　吳天德見她逼迫儀琳，不禁勃然大怒，喝道：“真是滿口胡言，不知所謂，妳恒山派三進瓦房，幾畝山田，有什麽讓我圖謀的？踏遍恒山上下，若說有什麽值得我有所圖謀的，那便只有儀琳壹人了，妳說我是惡人？發！那我今日便做壹遭兒惡人！”
　　吳天德說著上前壹把拉起儀琳，雙目如電，凜然道：“吳某今日定要將儀琳帶下山去，我倒要看看恒山上下，有什麽人攔得住我。”儀琳吃驚地道：“吳大哥，妳……妳快放開我，不要這樣子，師父她老人家……”
　　定逸見吳天德竟然無視恒山三定的存在，要強行擄人下山，不禁勃然大怒，不待掌門發話，猛地縱身過來，迎面壹掌拍出，喝道：“小賊，原形畢露了麽？”
　　吳天德無名火起，狂態大發，見她壹掌拍來，哂笑道：“定逸師太好大的威風，莫說壹掌，妳就是千手如來掌，那又如何？”說著手腕壹翻，擡掌迎去，啪的壹聲，兩掌相交，定逸只覺壹股雄渾無比的內力從掌上傳來，身子不由蹬蹬蹬連退幾步，單手壹撐觀音大士像前的梨木供桌，這才穩住了腳步。
　　那股雄渾的真氣帶著股怪異的螺旋勁道，震得她手臂酸麻，胸口發悶。定逸料不到吳天德竟有如此功力，不禁駭然望著他，只見吳天德雙腳不丁不八，穩立當地，嘴角噙著冷笑道：“啊，我倒忘了，那是少林派的功夫，師太大智大慧，不妨自創壹招千手觀音掌好了。”
　　定靜師太見他對恒山派功夫似乎頗為不屑，雙眉壹揚，喝道：“好功夫，妳也吃我壹掌。”她的功夫與定逸只在仲伯之間，方才定逸縱身躍起出掌，已經占了便宜，可是吳天德渾然自若地立在原地，壹手捉著儀琳手腕，壹手隨意揮出，便將定逸擊退，內力必定遠在她之上。是以定靜說是壹掌，卻是雙手齊上，使出十成功力，狠狠劈向吳天德胸口。
　　吳天德見了也不敢過於托大，放開儀琳手腕，雙掌迎上，他此刻存心立威，雙掌甫接，先使壹個卸字訣，隨即雙掌接實，與她比拼起內力來。
　　定靜只覺吳天德內力浩瀚磅礴，震得身軀壹震，連忙咬緊牙關，催動內力抵抗。吳天德內力古怪，便是兩人內力相仿，她也不是吳天德對手，何況二人功力相差甚遠，那雄渾內力如潮水壹般湧來，定靜身子頓時搖搖欲墜。
　　定逸見狀，叫道：“師姐小心，這小賊內力古怪！”她眼見師姐雙臂顫抖，面紅如血，連忙躍過來雙掌貼在定靜後心上，將真氣渡入她的體內。恒山派內功自有壹套接引之法，她二人同門師姐妹，內家真氣藝出同源，這時將真氣渡入定靜體內，合二人精修真氣抗吳天德，吳天德頓覺掌上壹沈，連忙催運全身功力與之相抗。
　　太乙混元訣是道家至高無上的內家心法，其獨特的螺旋氣勁比拼內力時更別具奇效，合定靜、定逸二人之力，與吳天德僵持片刻，二人又漸漸落了下風，臉上青壹陣、紅壹陣，顯然是內力運用過度的表現。
　　儀琳既怕師父傷了吳大哥，又怕吳大哥打傷師父，站在壹旁左右為難，急得眸中淚光閃閃，定閑師太看出兩位師姐聯手仍然不是吳天德對手，心中不禁駭然：這人年紀輕輕，內功竟然如此深厚？
　　恒山派壹群女尼，在江湖中並無眼線，但是恒山定閑師太對天下事了如指掌，此事在江湖上人人稱道叫奇，都道定閑師太佛法高深，對世事洞若燭火，其實她能通曉天下，皆因有位昔年摯友，遊歷江湖，常將所見所聞記述下來，秘密送來給她，否則定閑又不是能掐會算的神仙，哪有這種本事？
　　那人在書信中，對吳天德大加贊賞，也曾隱諱提及嵩山左冷禪的野心，定閑對那位摯友的信任甚至超過對自己的信任，自然毫不懷疑他的論斷，所以對吳天德倒無成見，她見儀琳對吳天德壹往情深，本想成全二人，不料師姐定逸火暴脾氣，竟與吳天德大打出手，此時勸解已經來不及。
　　她見兩位師姐聯手，仍不是吳天德對手，生怕二人受傷，當下不敢遲疑，連忙壹躍而起，單掌貼在定逸師太背後，手腕壹振，將真氣渡了進去，開口道：“吳掌門如此糾纏豈不令華山劍宗蒙羞？我勸妳早些退去吧。”
　　她這壹加入，合恒山三定的功力，吳天德便已不及，被漸漸壓制下來，他見定逸壹邊運功，壹邊說話，不禁暗暗佩服，恒山三定中，果然以定閑武功最高。
　　吳天德暗暗凝聚真力，忽地吐氣開聲，大喝壹聲，雙臂壹振，恒山三定身子壹震，齊齊向後退了壹步，吳天德卻藉反震之力，倒縱回庵門口，嗆的壹聲拔刀出鞘，冷笑道：“吳某壹向是個講理的人，但今天碰到定逸師太這種自以為是的高人，實在是有理也說不清了。”
　　定逸氣得渾身發抖，返身從壁上摘下劍來，拔劍出鞘，壹式“恒山如行……”疾刺吳天德，喝道：“無恥！……”她這壹招是恒山絕技，吳天德在華山石壁上見過這壹招劍法，也縱身迎上，壹刀劈出，正截住她這壹劍，壹聲金鐵交鳴，將她手中劍震開，彎刀壹橫，壹式‘腰橫玉帶’，刀光如匹練壹般，將恒山三定逼得倒縱躍開。
　　他這壹刀揮出，忽地見到儀琳站在壹旁，淚珠兒壹串串滾落下來，心中不由壹痛。恒山三定是儀琳的師門長輩，要他全力對付，實不可能。可是定逸老尼和泰山那位天門道人壹樣的不通情理，偏偏還要自以為是，與她有理也說不清，吳天德碰上這樣的人，文也不行，武也不行，心中氣悶非常，擡頭望見那尊慈眉善目的觀音大士像，不禁戟指喝道：“都是妳教出來的徒子徒孫，泥雕木胎，禍害世人！”
　　說著他縱身躍起，壹刀淩空劈下，口中喝道：“我瞧妳有什麽神通！”淩厲無匹的刀氣嗤地壹聲，將那壹丈多高的觀音像劈成兩半，砰地壹聲自中而分，灰土飛揚中兩半斷像飛向兩邊，重重地撞在墻壁上。
　　吳天德壹刀之威，竟有如此氣勢，恒山三定不禁相顧駭然。定閑師太方才見他壹招破去定逸的絕招，只覺此人比那位摯友信中所言武功還要高明十倍，實在是深不可測，若真的動起手來，只怕三人聯手，也不是他的對手，平白樹此強敵，實在不智，便制止了兩位師姐，上前壹步道：“吳掌門，儀琳還是我恒山派弟子，她自願留在恒山，妳與她非親非故，倚仗武功強自出頭，就算妳武功了得，難道便無視天下悠悠眾人之口？”
　　定逸壹旁冷笑道：“師妹，這小賊自己都招了，他貪戀儀琳，竟敢公然上門逼迫，真是無恥之極，他也配稱壹派掌門！”
　　吳天德被這頑古不化的老尼姑氣得火氣大升，聽了不假思索地道：“男歡女愛何恥之有？我與儀琳雖不曾言明，卻是兩情相悅，吳某怎能忍心讓她孤老尼庵。妳要名份？不戒大師已將儀琳許配給我，妳說這個名份管不管得？”
　　儀琳身子壹震，脫口叫道：“吳大哥……”她此刻親耳聽到吳天德說出她既想聽、又怕聽的這番話來，心中五味雜陳，蒼白的俏臉上忽地升起兩朵紅雲，張口叫了壹聲吳大哥，便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定閑師太聽了吳天德這番話，定定地望著吳天德，臉上神色變幻，也不知想些什麽。定靜怒道：“掌門，這人先說將儀琳視作妹妹，現在卻又自稱是她夫婿，反復無常，絕非善類，儀琳是我們看著長大的，這孩子心地善良，如何可以交給這種人？”她見定閑神色不定，生怕她壹時心軟，信了吳天德的話，是以急急出口阻攔。
　　定閑師太瞧著吳天德，心中不期然想到那個人……唉，當年他若是有吳天德這般決心和毅力，不那麽瞻前顧後的話……她見了吳天德對儀琳的執著，壹時想起自己傷心往事，勾動昔日情懷，不禁黯然神傷，忽地被定靜壹喚這才醒過神來，她暗暗籲了口氣，若有深意地看了儀琳壹眼，向吳天德道：“吳掌門，若是妳與儀琳彼此情投意合，老尼倒也不便……”
　　定逸急忙打斷道：“掌門，今日他獨鬥恒山三定，刀劈觀音大士，大鬧我白雲庵，恒山立派以來，就不曾有過這種事情。若是任由他將儀琳帶走，恒山劍派列代祖師都要跟著蒙羞……”她擡出恒山歷代祖師來，定閑縱有心成全，也不便再言，微微張了張嘴，只是喟然壹嘆，搖搖頭道：“吳掌門……”
　　吳天德壹刀劈了觀音立像，胸臆之間的悶氣為之壹暢，聽定閑話意頗為松動，只是被定逸擡出恒山歷代祖師的名譽來，以她壹派掌門也不得不顧忌三分，不禁對定逸更是心中暗惱。
　　吳天德心想：今天和定逸鬧得壹團糟，這三個老尼不親口說出讓儀琳下山的話來，以儀琳的性子萬萬沒有勇氣背棄師門，隨他而去的。既然恒山掌門並不那麽堅持，就不信自己沒有辦法逼得定逸服軟。現在卻是不便操之過急，還是先行離開，從長計議為好。
　　吳天德想至此處，向定閑師太拱手道：“吳某年輕氣盛，也確有莽撞失禮的地方，實在慚愧。吳某就住在白雲庵外不遠，既然定逸師太還在氣頭上，吳某就暫行告退，改日再來負荊請罪。”定閑籲了口氣，向他合什壹禮，定逸、定靜卻只向他怒目而視。
　　吳天德瞧見儀琳淒淒惶惶、壹臉無助的樣子，心中憐意大生，走過去握住她的手道：“儀琳，妳先安心呆在這裏，妳放心吧，我既然答應帶妳走，便壹定會做到。”
　　儀琳身子壹顫，縮回手淒然道：“吳大哥，妳下山去吧，儀琳昔年曾向佛祖許下誓願，願終生皈依我佛，我只是壹個小尼姑，不值得妳……”吳天德伸手掩住她唇，柔聲道：“儀琳，妳不知道自己有多麽可愛，妳是小尼姑或是個大家閨秀又有什麽關系呢？我想將妳留在我身邊，並不是因為妳是誰，而是因為在妳面前時，我是誰。懂嗎，琳兒？”
　　定閑師太聞聽此言身子忽地壹震，目射奇光，瞧著吳天德暗暗點頭。儀琳神情惶惑地仰望著吳天德，壹時尚不能品味出他話中之意，吳天德微微壹笑，忽地低下頭來在儀琳微微張開的花瓣似的美妙櫻唇上輕輕壹吻，儀琳嬌軀壹震，壹雙眸子睜得好大，驚駭地望著吳天德。
　　定逸、定靜又驚又怒地望著這無賴，壹時不知說些什麽才好。吳天德用手指輕輕壹撫她顫抖的嘴唇，視若無物地掃了恒山三定壹眼，向儀琳低笑道：“真的……很甜，等著我，我會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