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假死

　　吳天德拉著曲非煙的小手，悄悄跟在田伯光後面，只見田伯光左閃右拐，看看四下無人，拐進弄堂裏壹間房屋中，門扉隨即緊閉。吳天德心中更是疑雲大起，他知曲非煙輕功不行，在她小手上捏了捏，道：“妳在這裏等我，不要輕易靠近。”
　　走出兩步想起上回在山神廟時小妮子不聽自己的話，帶著儀琳趕來，被余滄海發現的事，忙又折返回來在她頰上親了壹下，貼著耳朵輕聲道：“乖乖聽話，要是自作主張，小心哥哥晚上要家法伺候！”在她翹臀上拍了壹掌，邪笑著離去。
　　曲非煙本來確是想趁他離開，再偷偷跟上去，忽然想起他那羞人的家法，不由恨恨地跺了跺腳，臉紅紅地隱到壹邊去，眼睛雖然還盯著田伯光藏身的房間，腦子裏卻迷迷糊糊盡是天哥哥和自己顛鸞倒鳳的旖旎風光，壹時間雙腿發軟、兩頰緋紅，不知天上人間、置身何處了。
　　吳天德繞到房後，卻是壹條長溪，清水潺潺，兩旁房屋都是依水而建，那間房子暢著後窗，窗下便是水面。吳天德立身之處是依水而沏的石階，距田伯光進去的房間後窗只有壹丈多。這點距離自然難不住他，貼著水面疾掠過去，伸手搭住窗子，側耳聽了聽房中沒有動靜，提身跳了進去，心想：莫非那田伯光老毛病犯了，又要做那偷香竊玉的勾當？
　　吳天德輕輕向前摸去，只聽壹個聲音道：“老田，怎麽樣了？”吳天德聽了大吃壹驚，這聲音竟是此刻應該還在福州城內的丁總兵的聲音。
　　田伯光的聲音道：“妙極妙極，倭人精銳近千余人吧，現在已被我們全部殲滅，霧隱雷藏也被老吳殺了，只有鬼丸不見蹤影。不過……此戰妳又立大功，妳真的決定……？”
　　丁紀楨呵呵笑道：“聽說北條即將覆滅，鬼丸或許已急著趕回去了，就算他還留下，龜島壹歿，他區區壹人也無法為禍了。丁某醉生夢死十余載，洗心革面後只盼要將那些為禍鄉裏的倭寇全部剿滅，現在大事已定，該是我兌現另壹個誓言的時候了。對我老父，我已抱憾終生，現在決不能再負了這最親的人了。”
　　田伯光嘆息壹聲，道：“小丁，老田不如妳呀。好吧，就依妳所說，我依計行事。”
　　丁紀楨道：“嗯，大鵬，去放信鴿，倭寇精銳已被全殲，龜島除去老弱婦孺可戰者不多，令水軍參將賀有誌立即出兵，掃平龜島……”房中另壹個聲音道：“是，將軍……”隨即聽到開門聲，壹串腳步聲走了出去。
　　屋中靜默片刻，丁紀楨的聲音又響起：“丁某此次舉動，弄個不好，便有殺頭滅族之禍。妳等都是我的好兄弟，丁某實在不忍害了妳們前程，何去何從，還是再好好盤算盤算吧。”
　　幾個聲音同時道：“將軍，我等都願追隨將軍而去，決不反悔……”吳天德暗暗吃驚，丁紀楨甫立大功，有什麽禍事要殺頭滅族，難道他要造反？現在的大明若說海靖河清雖然未必，但是政局也穩定得很，雖然丁紀楨在福建聲威遠振，以他的實力要造反也未免有點自不量力了。
　　只聽丁紀楨長嘆壹聲，道：“好，我們便依計行事。老田，妳弄來的東西真的好用麽？”田伯光哈哈笑道：“放心放心，我化名幫那平壹指盜取幾十具死屍，才從他那兒弄來這藥，平壹指號稱殺人神醫，他的藥絕對錯不了。”
　　丁紀楨道：“那就好。旁的人我倒不怕，只是吳參將武功極高，而且這人看似粗魯，實則頗為精明，妳可要打起精神，且勿被他看出破綻。”
　　吳天德心中壹震，殺人名醫平壹指的什麽藥？難道他們對自己有什麽不利的舉動？只聽田伯光道：“放心，我先出去，妳們壹出巷口我便動手，雖然此事瞞著老吳，不過送了這麽件天大的功勞給他，也算對得起他了。”
　　吳天德聽得心中又有些糊塗，聽這語氣又不像是對自己有所不利，丁紀楨到底要做什麽事？聽到田伯光也開門出去，吳天德悄悄自原路返回，只見田伯光身上已換了身黑衣，匆匆將壹個黑頭套戴在頭上，閃出巷去。
　　吳天德壹奇，追出去幾步伸著脖子四下尋找曲非煙，曲非煙在暗處看見，心中好笑，躡手躡腳走近來，吳天德聽出是她，只作不知，被小妮子壹腳踢在屁股上，正要笑出聲來，吳天德壹把拉住她閃到胡同中，捂住她嘴道：“莫作聲，待會兒還有人出來。”
　　果然，片刻功夫，丁紀楨帶著幾個人走出門來，直奔巷口，前邊壹個親兵高聲喝道：“丁總兵到，戰事如何了？”
　　巷外護住銀車的官兵聽說丁總兵到了，帶隊的軍官聞訊正要奔過來施禮，忽然壹條黑影倏地從巷口壹間房中沖出來，壹劍刺在丁紀楨胸口，隨即倒縱回房中，只聽壹陣嘩啦作響，顯然已自後窗穿出。吳天德救援不及，看見那壹閃即逝的人影就是田伯光，不禁發楞。
　　丁總兵遇刺，巷口頓時大亂，幾名親兵架著丁總兵闖進壹間房中，守在門口，大呼小叫地道：“丁總兵遇刺了，快抓刺客！”官兵們都騷動起來，幾名軍官臉色蒼白，領著士兵急忙追向田伯光逃走的方向。
　　吳天德心生疑竇，拉著曲非煙，閃進胡同拐到那間房子後邊，自窗口望進去，只見丁紀楨坐在桌前，舉著壹杯水正要往嘴裏喝，屋中再無旁人，雖然胸口壹片血跡殷然，但神色輕松，怎麽看也不像受了傷的樣子。
　　吳天德拉著曲非煙跳進窗中，丁紀楨見了他駭了壹跳，卟地壹口水噴了出來，手指指著他，喉中咯咯作響，滿臉通紅，也不知被什麽東西卡住了。吳天德看他模樣，繞到他背後拍了壹下，丁紀楨自口中吐出壹粒紅色的藥丸，啪地掉在桌上，滴溜溜打轉。
　　丁紀楨急喘幾口大氣，神色怪異地望著他半晌，苦笑道：“丁某今天差點兒被妳真的害死了。”吳天德坐在桌邊，道：“總兵大人，妳這是演的哪壹出啊，吳某可是實在不明白了。”
　　丁紀楨看看他和曲非煙，俱是壹臉狐疑之色，嘆了壹聲，在桌邊坐下，道：“既然被妳看到了，還望吳參將替我保守秘密。此戰我將功勞全都算在妳的頭上，丁某壹死，這總兵十有八九要著落在妳的身上，福建海防就拜托將軍了。”
　　吳天德與曲非煙對視壹眼，奇道：“吳總兵，妳好好的官兒不做，為何要演這麽壹出戲，假死遁世？”
　　丁紀楨咬了咬牙道：“實不相瞞，丁某這麽做，也是迫不得已。想必吳參將也聽過我的事，丁某壹介浪子，年少荒唐，做了許多錯事。自我父死後，丁某發下重誓，壹定要殲滅倭寇，還百姓壹個清平世界。丁某逃離家鄉時，老父在家全靠村中素貞妹妹照顧，素貞妹妹對我情深義重，丁某回到家鄉後與素貞妹妹兩情相悅，早已和她私訂終身，只因丁某曾立誓不滅倭寇，決不成親，才拖延至今。不料聖上卻突發賜婚之舉，那郡主是什麽身份？丁某娶了她又置素貞與何地？”
　　吳、曲二人互視壹眼，臉上說不出的古怪神色，這廂還絞盡腦汁想著怎麽讓朱靜月不做這個新娘，想不到新郎官兒已經想著怎麽逃了。曲非煙聽他為了心愛的女人可以拋棄榮華富貴，十分佩服，忍不住道：“就算娶了郡主，妳是這麽大的官兒，也可以納妾啊，怎麽就不能娶她了？”
　　吳天德聽到她還在為丁紀楨出主意，心中有氣，伸出手去，屈指在她臀上彈了壹下，曲非煙吃疼，驚叫壹聲，跳了起來，外邊壹個親兵聽見，慌忙跑進來，看到本該直挺挺躺在那兒裝死的丁紀楨坐在桌旁，吳參將坐在對面，旁邊站著壹個俏麗的少女，不禁發楞。
　　丁紀楨擺手讓他出去，瞧著曲非煙奇道：“有什麽問題？”曲非煙臉上壹紅，怎好說出自己屁股被老吳彈了壹下，恨恨地瞪了吳天德壹眼，嘟著小嘴兒坐下道：“沒什麽，有只該死的蟲子。”
　　看看老吳若無其事的樣子，丁紀楨若有所悟，笑了笑道：“丁某不想委屈了素貞，何況我若是娶了那位京城來的郡主，就連妾侍也不能納她。”
　　曲非煙又道：“為什麽？莫非那位郡主善妒，不會允許妳納妾麽？”心中想道：怎麽不曾聽吳大哥提過，那位靜月姐姐如此善妒，他是怕我擔心麽？
　　丁紀楨微微搖頭，道：“那位郡主是方是圓，丁某壹概不知。按說我壹方總兵，要娶何人還不是自己壹句話？只是若有郡主為正妻，有些人的身份是無論如何不能入我家的門了。我說不能再娶素貞，只因為……只因為她不僅有了孩子，而且還是個寡婦。”
　　吳天德和曲非煙均是壹怔，以這樣的身份難怪丁紀楨煩惱。不過丁紀楨堂堂總兵，屢立戰功，即將晉升二品大員，竟能對壹個帶著拖油瓶的寡婦念念不忘，足見用情之深。
　　他要假死脫身，皇帝那邊原本不可能反抗的旨意也就可以擺脫了，自然可以和心上人歸隱田園。吳天德忽地想到：“皇帝將郡主賜給丁紀楨，就算丁紀楨死了，以皇家的尊嚴，也不會因為自己坐上總兵之位就改嫁自己，這件事總是心頭壹病，這假死之計甚妙，若是死的是不是他，而是郡主，那麽……”
　　想到這裏他心中壹亮，對丁紀楨微笑道：“丁總兵其實大可不必假死遁隱，若是郡主突然死掉的話……”
　　丁紀楨身子壹震，失聲道：“什麽？莫說郡主也是無辜之人，更何況聖上派了泰王殿下任送親使，隆而重之地送親來閩，護衛壹定森嚴。泰王是聖上十六子，位尊權重，他的母系親族執掌著朝中兵權，若是不慎牽累到他……此事幹系太大，何人擔當得起？”
　　吳天德呵呵笑道：“這個刺殺卻也不難，斷不會牽連他人，不瞞總兵大人，若不是這次來福建碰上鬼丸和霧隱的事情，吳某早已劫得郡主……”他說到這兒忽然拍案而起，臉上蘧然變色，聲音顫抖地道：“鬼丸……鬼丸……我知道他去了哪裏了。”
　　丁紀楨腦中靈光壹閃，臉上也大為緊張：“泰王？鬼丸十兵衛去劫持泰王？”
　　吳天德急道：“不錯，我原本就懷疑，就算他們劫銀成功，如何運得出去？若只是劫掠壹兩個人，自然輕松，若是皇子和皇帝親口賜婚的郡主落在他的手中……”
　　丁紀楨接口道：“不要說幾百萬的贖銀，就算鬼丸要求我朝出兵，助北條氏信對抗德川，也不是不可能。”
　　二人對視壹眼，忽然壹齊轉身，急匆匆奔向門外。
　　門口，幾名親兵不許人進來，只待田伯光趕回，丁總兵藥效發作，演壹出假死的好戲。此時幾位偏將、副將紛紛趕到，堵在門口打聽丁總兵的傷勢，田伯光已換回衣服也急匆匆趕回，大聲嚷道：“丁總兵怎麽樣了？聽說他被刺客刺中心口……”
　　屋內兩個親兵早已做好準備，壹聽見他的聲音，按事先約好的計劃沖出門去，大喊道：“不好了，丁總兵已經……”
　　門口眾將都大吃壹驚，田伯光暗暗好笑，口中卻道：“什麽？丁總兵已經……已經……去了麽？”說著臉上正要擺出壹副悲痛欲絕的神情，忽然吃驚地張大了嘴巴，只見丁紀楨和吳天德火燒屁股壹般從門裏跳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