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易

“……究竟是什麽關系呢？宋公子怎麽會把個半死不活的女人藏在姑娘這裏？”
“小聲些，別把她吵醒了。”
刻意壓低的對話聲在陰濕的室內隨著某種奇異的香氣幽幽飄蕩開來，更顯詭秘。女子那只擱在唇間比出“噤聲”手勢的白玉柔荑轉而推開了格子窗，壹陣涼意挾帶著綿密的水氣撲面而來。
“天哪！好大的霧！”
女子沒能攔住這聲驚嘆，回頭給了貼身丫鬟壹個斥責眼神後，那雙堪稱天籟閣金字招牌的桃花眸淡淡看向房間角落……壹張簡單鋪了層舊布的木板床上，躺著壹名女子。因為丫鬟這聲毫不掩飾的拔高驚嘆，原本毫無聲息的人兒漸漸躁動起來，像是掙紮著要從無止盡的昏睡中清醒過來。
小丫鬟見狀為時已晚的掩上嘴，屏息以待，見那女子不敵藥力又安靜下來，才又松了口氣。
“湘姑娘，您把窗子打開她會不會醒過來啊？還有宋公子為什麽要把她關在這裏啊？”小丫鬟再次壓低聲音，對於她家姑娘的常客有這樣的行為相當的不解。這兒是天籟閣棄置的廂房，用來藏人或關人倒也合適，但那宋公子好歹是那溪城的衛隊長，為何要把壹名女子，而且還是壹名衣著材質華貴的女子迷昏藏在花樓裏呢？莫非宋公子也是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陸明湘看到小丫鬟瞪圓的雙眼和成倒八狀的眉形就知道她在想什麽，也沒有解釋的意思，只道：“宋公子自有打算，妳別瞎猜。”
小丫鬟委屈咬唇，大眼在兩名女子間遊移壹番，又改不掉口無遮攔的壞毛病，脫口道：“姑娘妳怎麽壹點都不著急呀。這女子雖看起來落魄，但長相不比姑娘差呢！宋公子說不定……”
天籟閣頭牌歌伶輕輕蹙眉，小丫鬟當下垂首收了聲。她家主子雖然對外表現的溫雅沈靜，但其實心高氣傲的很，壹涉及“比較”，就在意的不得了。
“去看看編舞的師傅來了沒有，沒有就再去請壹次。”
柔美清亮的聲音這麽吩咐著，小丫鬟再遲鈍也聽出了主子的驅趕之意，撇撇嘴，哦了聲，不甘不願的挪出了房間。
人是出去了，但說的話卻回響在陸明湘耳邊。她又何嘗不是作此擔憂……
晨風從半開的格子窗潛入室內，令人眩暈的濃重異香漸漸散去。陸明湘這才緩緩走近床邊，幽艷眉眼盈盈似有千愁，卻也冷然的凝視著床上女子的動靜。直到女子眉睫輕動，那薔薇般的嬌美紅唇才堪堪彎出壹個稱不上笑容的弧度。
“傅姑娘醒了。”
跟拂在臉上的霧氣壹樣涼薄的聲音鉆入了西泠耳中，猛的震回了渙散的神誌。克制住清醒時襲來的壹陣陣天旋地轉的眩暈，她慢慢積蓄精力，片刻，那雙完美到令人嫉妒的翹尾單鳳眼終於燦開，正迎上壹對深含敵意的桃花眸。
西泠眼前是壹位容姿清艷的妙齡女子。高綰的雲發，臉上的妝容，以及身著的飄逸絲衫，皆是時下最流行的樣式。而那雙迷離桃花眸，帶著渾然天成的艷媚之姿，讓西泠立刻想起了以前跟飄飄外出時曾見過的那位那溪名伶。
為什麽見到的是她？自己是怎麽到這裏的？
翻遍混沌的記憶，卻只有那日淒冷的細雨，以及雨幕後面不甚清晰的男性面孔。
看著她漸皺的眉頭，陸明湘唇畔那冷淡的笑容添了壹絲滿意。
“不要勉強了，妳現在連思考的力氣都沒有。宋朋交代了，要讓妳昏睡到群仙宴之後。”
清柔的聲音用平鋪直敘的語調陳述著，而“宋朋”兩字卻終於為西泠雜亂無章的思緒理出了壹個清晰的線頭。
半掩長睫下的黑眸閃爍著不定的光芒，就在天籟閣頭牌邁著倨傲的步子轉身走向窗邊的短短時間內，那雙意蘊清媚的鳳眼已開始綻放著壹貫冷靜而倦怠的薄光。只是那位自以為占盡優勢的歌伶並無所覺，仍是壹派高高在上的姿態。
“我的小丫鬟問我，宋大哥為什麽要把妳藏在這裏。為什麽？”站在窗邊伸手撩動湧入的霧氣，陸明湘以自語的姿態悠然說道，卻不由自主的神情激切起來，“妳想知道嗎？他想保住妳的命。妳，那溪名門，傅家千金，傅西泠的命。為了保妳的命，他不惜傷害自己，將自己砍成重傷！”
說到這裏，終是難掩憤然的怒瞪自己的“假想敵”，看到對方滿臉驚訝，旋即收拾好失態，強自鎮定做辯解：“不用驚訝。他這麽做，不過是想還妳兄長的人情，而絕對不是……不是……”
高傲不服輸的個性讓她無論如何說不出自己的意中人另有所愛的言論，眉心緊皺遲疑再三，仍是以固執咬唇作結。
清冷的室內有片刻的沈默，陸明湘正準備開口緩和凝滯氣氛的時候，那個按理應該還沒力氣思考的女子已從床鋪上半坐起，略顯有氣無力的說道：“湘姑娘多慮了。我與宋隊長幾日前才見過，甚至稱不上相識。”
陸明湘猛然轉身，圓瞪美眸盯著那張慘白憔悴的臉，壹時不知該驚訝她恢復之快，還是驚訝她竟知道自己的身份。
“妳還記得我？”不過是兩次伶人門遊山玩水時的擦肩而過，她傅西泠的記憶力也真是好。
西泠微喘倚靠斑駁石墻，對陸明湘選擇問這個問題有些玩味……看來宋朋對她而言也不是多重要，自古優伶多薄幸這句話還是有點道理的。
多日昏睡未進食的身體毫無元氣可言，但室內清新的空氣讓她的記憶力與腦力都在迅速的恢復。
“天籟閣湘姑娘的歌聲舞藝在那溪誰人不曉。”
淡淡笑語帶著適度恭維在房內傳遞開，奇異的將原本波動的氣息壹點點熨平。
陸明湘看她壹眼，房內的平靜卻反而讓她隱隱的起了不安。像是被洞悉了壹切壹樣……
“傅姑娘過獎了。”虛應著，思索著下壹步該怎麽走。
“聽湘姑娘方才所言，好像知道不少我恰好很感興趣的事。”
弄醒她，又說那些話，西泠直覺這位頭牌姑娘如此大張旗鼓不僅僅是為了證明那層莫須有的關系。這位名動溪城的歌伶才藝俱佳，唯壹讓飄飄嗤之以鼻的，就是其對名利地位的執著勝過了其他壹切。所以她大膽假設，陸明湘真正想與自己談的，該是跟方才隱約聽到的群仙宴有關。既然如此，與飄飄關系密切的自己，因為所具有的利用價值，相對的也可以提些要求的吧……
陸明湘沒有想到傅西泠會這麽快的進入正題！原本的計劃被打亂，心中的不安被證實，但驚訝之余，她也臨危不亂的機敏接招了。
“比起飄飄姐，我這歌舞只能算雕蟲小技不值壹提。今年的群仙宴，必定又是飄飄姐奪魁。真是令人心羨哪……”
文不對題的話說到這裏，西泠已經完全明白她的用意了。眸含嘲諷，心思百轉：“湘姑娘謙虛了。就我所知，飄飄姑娘並不準備參加今年的群仙宴，所以今年的五彩水仙，非湘姑娘莫屬。”
傅家人果然名不虛傳！見傅西泠如此識時務，如此聰慧，陸明湘忍不住唇畔隱露笑意，卻仍有興致繼續將戲唱下去，有個好對手，這壹場不唱足怎麽成！
“哦？飄飄姐不參加？”擺上擔憂的神色問著。
“對，她身體不適。”西泠接的自然而迅速，像是準備已久，卻不過是瞬間而來的靈感，“說起來，我還沒來得及向她表達關懷。煩勞姑娘準備筆墨，代我送封問候信可好？”
“自然是好。姑娘寫完，還請繼續休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望姑娘諒解。”
“當然當然。外面情況兇險，我還是呆在這裏比較安全。全仗湘姑娘照顧了。”
兩人“真摯誠懇”的互相表達了友好，壹場交易就此敲定……由傅西泠通知飄飄缺席群仙宴，將取勝機會讓給陸明湘，而回報是陸明湘將她所知道的壹切告訴傅西泠，同時傅西泠必須保持昏睡狀態，以此保證陸明湘的看人任務順利完成……這該是連宋朋也沒有料到的變故。他決計不會想到在陸明湘眼中，五彩水仙比他重要的多的多！
“宴會表演名單今日下午公布，到時我再來與姑娘聊些妳感興趣的話題。”
陸明湘帶著最後壹句意味深長的話消失在了門外，而房內等候筆墨的西泠，則對即將知曉的真相充滿了急切的期待。
誰想殺她，為何殺她，宋朋在這件事情裏扮演的角色，與南院的關系，壹切的壹切，都即將由她親手揭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