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上）

十一月二十三日小雪。
虹藏不见，天气上腾，闭塞而成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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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雪初晴。
时至年尾，那溪城家家户户开始为过年做准备。冬意浓浓的大街上满是熙熙攘攘的人潮，个个面带喜色。不仅仅是因为过年而喜，更是因为他们英明神武的少城主年底即将行弱冠之礼，之后按老规矩，他会正式接掌城主封印，成为那溪城的新城主！
多么激动人心的大事件啊！如今的情况基本是全城同庆，以至于城主家的大门都快被热情送礼的城民们踏破了……不过！也多亏了这些城民，她才能趁乱摆脱爹和大哥的眼线，溜出关了她整整一个月的司徒府。
身披黑色绣暗红花纹毛料斗篷的身影轻巧穿越人群，悄然推门溜进了上午时分尚未营业的飘香楼。
楼内一片静悄悄，打着呵欠懒懒清扫满地狼藉的小少年见着陌生人进门正欲举起扫把赶人，却在看清斗篷帽子下的脸后作罢，萎靡神情一振，小少年朝二楼某处努努嘴，目送来人上楼。
小少年再度意兴阑珊的作势挥着手中扫把，心里默数着数字……一，二，三，四……数到十的时候，果然！一个声音自二楼某处隐约传来……
“哎哟哟哟！云绮，水绣，快来瞧瞧这俊俏公子是谁哟！看起来眼生的紧嘛！”
富丽而雅致的厢房內，晏起的飘香楼头牌美人侧卧香榻，玉手支枕，睡眼惺忪，身姿曼妙。出口的话语却字字带刺，直刺向正将脱下斗篷扔到红木衣架上的人。
被唤的两个侍女闻声立至，双双站定傅西泠面前，两双一模一样的柔媚大眼将她从头打量到脚，再从脚打量到头，神色正经而严肃。
“飘飘姐，是那英年早逝的林公子。”身着水绿纱衣的云绮先做出了结论。
“没错，飘飘姐。就是那可怜夭折的林公子。”鹅黄纱衣的水绣附议。
“哦？是那个无缘无故消失了两个多月，却原来仙人已驾鹤西去的林公子……的魂儿？”
“是！”两名双胞胎侍女点头如捣蒜。
英年早逝？夭折？驾鹤西去？魂？
傅西泠苦笑，从黄绿双姝之间穿过，直接来到香榻前。她知道今日前来必定要先被这三名妖女泄愤一番，最有效的应对方法自然是，直接面对道行最高的那个！
擒贼先擒王这一计，应该就是这么用的，她想。
“飘飘姐……”她笑的灿烂，叫的亲切。
“别叫得这么亲热，我可不敢当仙人的姐姐。”美人笑颜甜蜜，勾人杏眼却露着寒光，“我说林、公、子！这两个月去哪逍遥快活了呀！彻底把我们几个忘光了是不是呀？”
不顾杀人目光的狠瞪，西泠轻松爬上香软暖榻，顺手从美人儿背后取来惯用的软垫靠在背后，舒舒服服的窝在习惯的角落里，放松的满足而叹。在飘香楼，在这三个妖女面前，她向来能够卸下一切伪装。
“九死一生，差点没命。够逍遥快活了吧。”她轻快道。
“九死一生？”云绮瞪眼。
“差点没命？”水绣掩唇。
不同于黄绿双姝的震惊表现，飘飘虽大感惊忧，但神色平静。她灿眸微敛，斜睨脚边那个笑意悠然的人儿，不信的启唇淡问。
“真的？”
狡狯凤眸懒懒回视，一副爱信不信的散漫模样。
立刻感觉被耍，美人仪态尽失，锦被下的玉脚一抬，用力一踹。
“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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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哪！天哪！哪个混蛋这么残忍？细皮嫩肉的亏他下得了手！”
“是呀是呀！好深的伤口！泠丫头，这下你真的真的嫁不出去了，怎么办哪？”
很震惊，很心痛，很忧虑的惊呼声，响起在厢房内。
褪下了上衣趴在香榻上任人观赏背部风光的人再度咽下无奈叹息。
“两位姐姐可看完了？虽说屋内有暖炉，但我还是觉得冷了点。”
黄绿双姝闻言最后再看一眼伤痕累累的白皙美背，终于松开压制她双臂的四只手，起身侧坐榻沿。
“消失两个月就是因为这个？”香榻另一端曲腿而坐，手执细长碧玉烟管闲闲吞云吐雾的人终于出声问道，眼角瞥见穿衣的人分神点头，美丽的双眉立刻皱起，“你搞什么？爱玩也该有点分寸！到底是谁下的手？关明飏呢？他不是一直护着你的吗？这次怎么例外了？”
一连串的疑问扑面而来，西泠理着衣服，随口回应。
“他自身难保呀。”
自身难保？三人交换一个视线，心下了然。
“是飘雪楼？”飘飘问着，语气不由的放沉。
西泠随意点点头，也不在意她是如何得知这一被司徒家压下的消息，在飘飘姐的这一行业里最不缺的就是消息。
“真是不要命了你们！”碧玉烟管敲上香榻一头的雕花横栏，飘飘借着敲掉烟灰的动作发泄心中的后怕。
她还以为只有关明飏涉险，没想到连泠儿丫头都被牵扯进去了！
“还好还好，命都在。”云绮及时缓和气氛，“泠丫头啊，你这伤看起来好了有几日了嘛，怎么现在才来看望姐姐们呀？”
“就是嘛。你知道这两个月没能见着你跟你分享好玩的事儿，姐姐们有多无聊啊！跟你说哦……”
“各位姐姐！”西泠赶紧出声，打断水绣的话，她不想听这位姐姐分享她的“闺房轶事”，一点都不想！
“其实今日我找你们是有要事请三位帮忙！”她说，神情诚恳，语调真挚。
“要事？”稀奇，凡事漫不经心的泠丫头竟然会有要事？
“帮忙？”怪哉，向来心高气傲的小泠儿竟然会有求于人？
而飘飘那双迷媚杏眼扫过来定定凝视她，叼着烟管的嫣柔红唇弯起兴味角度，出口只有一个字：“说。”
深吸口气，傅西泠神色瞬间转为悲痛的吼声道：
“及笄礼啊一个月后的及笄礼！我必须在及笄礼上当众接诗对弈绣花弹琴！绣花弹琴！”
一字一句，她捶着床板大叹。
前两者她自然能应对，但说到绣花和弹琴……哦！都怪司徒家那见鬼的规矩！什么破要求！谁说女子一定要学会绣花弹琴的！简直是莫名其妙！强人所难！
气愤凤眸抬起对上三双瞪大惊愕的眼，颇感觅到知音的欣慰，但事实却是……
“及笄？你还没及笄？泠丫头！你明明十八了吧！”云绮捧颊惊呼。
“不然至少也有十六！你你你，你怎么可能还没及笄？”水绣伸手抖指。
“是呀！泠儿，你搞错了吧。是你妹妹及笄，不是你吧。”相比之下，飘飘的语气显得平稳一些，但蔑视嘲讽的调调更让人恨得牙痒痒就是了。
咬牙，无语，算她们狠！
“不过，单纯看这张脸的话……”眼前一花，脸蛋已经被捧起，云绮那双永远水意朦胧的大眼放大在眼前。
另一只手立刻不甘人后的捏上她的双颊。
“嗯……还有这皮肤。”水绣用力掐两下，手感甚好，满意点头，“是够嫩的……”
“就是气色看起来差点，没精神了一点，苍白了一点，老成了一点……”
仔细审视她脸蛋的两人得出了如上统一结论。
“云绮，水绣。”那个道行最高的妖女声音幽幽传来，“抄家伙！”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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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渐高。冬日暖阳透过雕花木窗上的层层白纱照进厢房内。
一只凝脂酥手推开木窗，清新空气连同冷风灌入，暖意融融的房内一时起了寒意。
“云绮，把窗关了，冷死人了。”厢房梳妆台前正忙于最后一道工序的飘飘大美人不悦开口。
“咦？”满大街扫视过一遍的大眼突然看到了什么，惊呼一声，停住了关窗的动作，“是少城主和少总管！还有那个是……”想了想，想到了，“是‘宝墨坊’齐老板的三女儿！”
站在飘飘身旁打下手的水绣闻言两眼放光心痒痒，却在杏眼一瞟下立刻收敛了惊喜笑意。
“这有什么好看的。咱们少城主年底弱冠，待字闺中的少女们倾巢而出，势必会为他斗得头破血流。”飘飘漠然道。
最后一步完成，她丢下手中丹笔，捧起那张精心粉饰的容颜，仔细审视辛勤劳动的成果。
“不是不是！那女的，一直在偷瞄咱们的少总管！”云绮在窗边跳脚咋呼。
“什、么！谁敢觊觎我的小秋秋！”话音未落人已飘至窗前，毫不犹豫的扔下了梳妆台前被摆弄良久且尚未获释的人。
水绣立即跟上，三人挤在一扇木窗前。
“喏！在那。”云绮手一指，另外两双眼睛顺着看过去，“长相尚可，气质尚可，唯一胜过飘飘姐你的就是年纪。人家正是二八年华一朵花。”
飘飘美人的回应是一声轻轻的，优雅的……呸。
杏眼眨着自信光彩，飘飘仰首道，“小秋秋才看不上那些毫无内涵呆板无趣的单纯小姐，他需要的是有足够阅历的成熟妩媚的能了解他一切需求的女人！”
当然，那个女人绝对就是她！
“飘飘姐，不要当着你家小秋秋他妹妹的面讲这么恶心的话好不好。”云绮双手环胸抖了抖，不知是被冷风吹的还是被飘飘的话寒到的。
“飘飘姐，来，口水擦擦。”水绣乖巧递上了一方丝帕。
这时才又想起某个被忽略的人，飘飘挥开眼前丝帕，转身寻找她心仪之人的妹妹。
“对不对，泠儿，我说的没错吧？泠儿？”
一番搜寻，最后在香榻那一端的另一扇窗边找到了那抹暗红身影。
“什么？”完全没注意三个女人那番对话的人看着窗外茫然回问。
“哎算了算了！泠儿，你现在的模样很美很绝代很惊心动魄，及笄礼上你只要往人前这么一站，不用什么下棋绣花的就能迷倒任何一个长眼睛的男人！绝对嫁得出去！不用太感谢姐姐我，哪天带你大哥来我这让我下个药咱们就扯平了。明白了吗？”
“嗯。”她应道，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应了什么，也没有注意到飘飘闻言后的欣喜若狂和黄绿双姝的扼腕悲叹。
兀自看着窗外的容颜五分清灵三分娇媚两分孤傲。三种截然不同的气质糅于一身，形成独具一格的脱俗神韵。她可以清俊如少年，亦能清雅如少女。只是平日的懒散与漫不经心下，她更容易被错认为是一名样貌清秀的少年。
而此刻，在飘飘的巧手妆点下，她的柔雅灵秀被彻底烘托，不折不扣一位动人心魄的绝色小佳人。
浅绿带金的眼影下，一双凤眸注视着窗外那个温煦的湖蓝身影，染上一抹淡思。
这样一副温文儒雅的书生模样，竟能在飘雪楼一役中从容指挥二十多名江湖豪杰顺利救人并全身而退，他是如何做到的？在他看似柔弱的表象之下，有着怎样的心？
视线在那他与那名白衣妙龄女子间缓缓游移，带着自己都不解的怅然。
无论他有什么样的心，在对待女子的态度上，都是如此的一视同仁，温柔似水……
忽地有种被盯视的感觉，凤眸一扬，望进一双幽冷，惊怒又流淌着异样光彩的黑眸。
糟了！是大哥！
她一惊，立刻回神，不假思索的迅速合上了木窗。尚来不及呼出一口气，一道焦急喊声已传入了她耳中。
“泠丫头！泠丫头你在不在这里？泠丫头？泠儿？”
声音由远及近，而后厢房的红漆木门被一掌推开，重伤初愈的关明飏出现在了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