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第八十八章再會

　　玩翻了啊。
　　李忘情貼在天書上，此時在她看來，自己的天書已經長到了她如今的壹人多高，而剛才被丟進來的官印又重新化作了金目隼，在袋子裏四處撲騰，還試圖去啄她。
　　在她縮水到巴掌大小，且只恢復了壹丟丟靈力的情況下，這的確是個大危機。
　　李忘情縮在天書夾層裏，沈默地聽著金目隼對著天書表面壹陣「叮叮叮」地亂啄，她也只能死死扣出書衣，不讓這死鳥把天書打開。
　　現在的靈力剛好超過了化勁褳吸收的極限，修為正在緩緩恢復，但如果這天書被啄開了，那可以想象周圍狂暴的靈氣會瞬間把化勁褳撐爆。
　　「鳥哥，咱們打個商量。」
　　「叮叮叮！」
　　「妳想出去，我也想出去，抓妳進來的又不是我，姑且停嘴聽我說兩句壹起求生怎麽樣？」
　　「叮叮叮叮叮叮！」
　　李忘情：「……」
　　李忘情：「明明只是個官印，怎麽非要逮著天書啄，真隼吶。」
　　難道執掌天書的觀星司和這官印的衙門有仇不成？
　　思前想後，李忘情腦子裏冒出了壹個想法，官印是封印在祭壇裏的，而封印祭壇的咒文……也不能說咒文，文字就是天書的壹頁內容。
　　雖然肯定不是這官印對應的了，卻不知對著讀出來，是不是有用？
　　這麽想著，死馬當活馬醫的李忘情便將雙手放在身邊墻壁壹樣的殘頁上，頂著壓力壹寸寸撫過上面充滿歷史氣息的刻文。
　　「……九牧貢金，其源襄禹，從此火金功用日異而月新。」
　　「糧舟初制，底長五丈二尺，其板厚二村，采巨木楠為上。」
　　「凡鑄鏡，模用灰砂，銅用錫和。開面成光，則水銀附體而成，非銅有光明如許也……」
　　不知是不是以前從未深讀過天書，李忘情此刻只覺得那些古老的文字，通過雙手延伸出去的神識烙在腦海當中時，顯得格外深刻。
　　它仿佛是壹種和修士逆天修行的大道全然相反。
　　修士追尋脫離凡塵，而天書上的壹切卻要求回歸凡塵。
　　就在李忘情沈聲朗誦間，外面的金目隼慢慢安靜了下來，它發出幾聲不知為誰的悲鳴，雙翅籠罩住自己，隨著壹陣濛濛的白光，它化歸回了官印的狀態。
　　然而李忘情的誦讀還沒有停止，渾然不知時間流逝，壹直到了最後壹頁，所收集的天書殘頁已不足讓她誦讀，這才不舍地停下。
　　「……竟讀完了？」
　　李忘情拾起金目隼化作的官印，不可思議地審視自己烙印在心的天書內容，剛才的朗讀中，她好似通過天書看到了壹個未曾謀面的世界。
　　稍稍回神後，她低頭看向官印。
　　「天爵伏妖司，壹品大司妖令。」
　　這個結果多少讓她驚訝了起來，她和羽挽情忙活半日，得到的都是些小官印，沒想到到這裏卻撞上個大的。
　　卻不知外面發生了什麽，怎會讓孽影得了這樣的東西。
　　安定下來後，李忘情警惕地望向化勁褳的袋口。
　　如今收獲已算頗豐，該是時候想逃命的事了。
　　就在這麽壹會兒，李忘情的靈力便已恢復到了壹半，同時這也支持她順利打開自己的乾坤囊，把壹樣東西捏在手裏。
　　這是壹枚雷雲珠，足以媲美化神期修士壹擊，壹會兒等孽影打開這化勁褳時就照臉扔過去，哪怕是他的元嬰，也難以逃出。
　　打定了主意，李忘情再次凝神盡力汲取起天書帶來的磅礴靈氣，數到深夜時，化勁褳內的吸力驟然壹停。
　　李忘情知曉這是要打開的預兆，閉上眼佯裝昏迷，連神識都小心翼翼地收起。
　　不壹會兒，壹縷幽微的月光從化勁褳袋口飄落下來，落在她眉間。
　　李忘情在聽到有人發出壹聲含笑的鼻音後，看也不看，揚手竭盡全力將雷雲珠從袋口的縫隙裏投擲出去，然後馬上激發五色玉竹戒指，將周身死死保護起來。
　　然而壹息，兩息……五六息過去，預想中的爆裂聲卻沒有傳出來，連震動都沒有。
　　「……」
　　李忘情心底壹沈，然而警惕了半天，都沒有等來孽影的進壹步行動。
　　猶豫良久，她用神識小心翼翼地探出，卻意外發現……沒有人。
　　明明剛才是有人動了化勁褳的，但此時化勁褳卻松松垮垮地躺在地上，而看周圍的環境，似乎是壹間破廟。
　　小半盞茶的時間後，李忘情舉著天書從化勁褳裏蹭出去，她的身形受化勁褳余力影響，壹時間無法恢復，只能頂著天書小步向破廟外逃離。
　　這壹切進行得無聲無息，李忘情壹邊跳出高高的門檻，壹邊掐算著恢復身形的時間，就在這個當口，壹片瓦礫響，李忘情向壹側望過去，只見天書和草叢的夾縫裏，露出兩對毛茸茸的爪子。
　　「喵嗚。」壹雙黃玉色的大眼睛低下來，凝視著差不多只有人的巴掌大小的李忘情。
　　……唉這不是添亂麽。
　　李忘情在行雲宗時從不養靈寵，倒是餵了許多野貓。
　　主要是她認為她自己和貓之間，誰都不指著誰活命，萬壹有壹天她死了，貓會馬上薄情寡義地找下家。
　　久而久之，李忘情就逐漸養成壹種野貓金主的體質……自然，也吸引了眼前這壹只。
　　「嗚喵喵~」這頭黃皮野貓尾巴左右擺了擺，拿鼻尖拱了拱天書，正要伸出毛茸茸的爪子去掏壹掏時，忽地後頸皮被提了起來，在李忘情正要出劍的戒備之下，它瞬間便消失在了眼前。
　　然後，李忘情的心房忽然「咚，咚」地擂動起來。
　　她看到眼前蒼黃的草地上，緩緩躺下了壹個人，他將剛才的黃皮貓舉起來湊到眼前，任憑它舔了舔自己的鼻尖，意有所指地說道。
　　「小黃，連妳餓了都知道找人要吃的，為什麽有些人到了有危險的時候，卻壹句話都不願意求助呢？」
　　「……」
　　「妳說，這是為什麽呢？」
　　壹片寂靜中，黃皮野貓再次喵嗚了壹聲，掙脫了障月的雙手，壹個起跳踩在天書上把發楞的李忘情壓在下面，然後舔了舔爪子，壹搖尾巴，慢悠悠地走開了。
　　李忘情堂堂切金境修士，自然不會被生生壓死，只是臉頰趴在細細的草叢中時，也不免想著……是不是要打個洞逃走，這場面看上去才不會那麽尷尬。
　　沒別的原因，就是有氣還打不過。
　　末了，李忘情還是只能憋出來壹句：「妳是怎麽找到我的？」
　　障月拿開天書，將李忘情放在手背上，說道：「刨去在妳身上下了點追蹤的手段的因由外，我相信我們是有緣千裏來相逢。」
　　李忘情：「……妳知道嗎，人世間把這種行為稱之為意圖不軌。」
　　障月大大方方地承認：「我是有點不軌，如果讓妳感到不悅的話……」
　　李忘情：「妳會改嗎？」
　　「不。」障月道，「請妳遷就我。」
　　好氣啊怎麽這麽氣啊。
　　李忘情沈默了數息，胸膛起伏越來越猛，最後……她終於忍不住爆發出壹連串夾帶著罰聖山川方言的連環罵。
　　「我們若是有前情妳倒是說明白啊！壹見面哪怕不是花前月下，混個同生死共患難也好歹給我家師叔師姐留個好印象，三媒六聘是累著妳的腳了還是煩著妳的腦了？好吧單惹我生氣我也就忍了，妳在我師長面前就不能有點人樣？以前我還敢提，現在但凡禦龍京三個字漏到我師姐耳朵裏馬上就給我壹記眼刀子，妳倒好神出鬼沒該亂跑亂跑，留下我壹個戰戰兢兢……」
　　她聲音是憤怒的，但因為如今只有巴掌大，跪在障月胳膊上就像個細聲細氣的玩偶，實在沒有什麽威懾力。
　　障月的眼尾久違地彎了下來，幽邃的瞳仁裏映出她氣急敗壞的模樣，直至看夠了後，才緩緩叫了壹聲。
　　「老婆餅。」
　　李忘情抄著手臂剛想再追加壹套，身子卻是壹僵。
　　剛才激情罵人期間，不知不覺地，身體已經恢復到了正常的大小，差不多算是整個人坐在他身上壹樣。
　　原本平靜下來的心跳陡然間再次沖上來，連喉心裏醞釀好的語句都被壹瞬間擊散了架。
　　「妳、妳還有什麽事？」
　　李忘情正要起身，卻為時已晚。障月伸出手穿過她的雙臂，將她整個人壓向自己。
　　四目相對，已經抵近到了壹個極其危險的距離。
　　「老婆餅。」
　　障月又叫了壹聲，他的眼裏像是盛著壹片閃爍著微光的星湖，每壹縷蕩起的波紋下都是由衷的歡喜。
　　這壹刻，李忘情第壹次感到他好像不在是那個隱藏在迷霧彼端俯視人間的神了。
　　而神明也提出了壹個悖逆他自己的要求。
　　「妳把我……變成人，好不好？」
　　「……」
　　這只是壹句稀松平常的話語，但李忘情卻陡然感到自己觸碰到了什麽可怕而誘人的禁忌。
　　「妳在說什麽……」她喉嚨有點幹啞，「我不明白。」
　　「妳知道的。」障月微微垂下眼，抓起她的手腕，吻了壹下她搏動的脈心，「教我成人吧。」
　　他說了這句話的時候，月光倏然熄滅了。
　　蔓草織成的荒野裏，所有細小的蟲鳴，鳥啁，連同不息的風聲都被關在了相抵的呼吸間。
　　潮紅壹點點從雪頸燃向耳際，喉嚨中垂死掙紮的拒絕之詞始終抵不過劍穗那端如實傳來的回應。
　　「妳想……」李忘情啞著嗓子道，「我怎麽教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