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第二十八章壹樁因果
說劍 by 衣帶雪
2024-12-5 20:45
「閣下請再說壹遍,想把這封信寄給誰?」
「行雲宗丹鼎師,沈春眠。」
「這……閣下莫見怪,行雲宗丹鼎師乃藏拙境修士,地位超然。而閣下壹介散修,想寄信的話,恐怕身份不足,望請諒解。」
散修。
李忘情壹時半會還沒適應這個新身份。
洪爐大地上宗門林立,壹個正經的修士要在某宗門內掛壹個名頭才能順利行走。
往昔行雲宗給予的便利太多,她也沒意識到,直到處處被提點她已是散修,才知曉個中艱難。
「這裏規矩無法更改……當然,閣下若是再精進壹個境界,那就初具資格了,屆時也歡迎道友再來。」驛站的修士帶著李忘情熟悉的禮貌笑容,這也是看在她是劍修的份上才有此態度。
李忘情只得暫且離開,將月老廟的事按後,打聽起了當前更要緊關註的事。
「還有壹事。」李忘情推了些靈石過去,「我也是剛從外地來,聽聞各大宗門相聚於此,為的是貴京大太子的喪儀,可對?」
那修士遲疑了壹下,收下靈石:「確實如此,我禦龍京大太子不幸隕落,將在五日後於內城舉辦公祭大典……不過這和散修沒什麽關系吧。」
「哦,我也是苦於散修的身份,之前有得到壹個宗門前輩的青睞,但不知其身份。」李忘情佯裝臉紅,道,「前輩說若有緣必得見,我想如果可以的話,努努力也參加壹下大典,好找尋那位前輩為自己謀個機緣。」
「原來如此。」那修士也表示理解,「散修想進內城實難,尤其是這個當口,不可能讓不明人士進入……」
李忘情想了想,拿出壹個沈春眠給過她的、裝了醍醐丹的小葫蘆:「指點我的那位前輩,曾給過我這個,還請道友行個方便。」
修士定睛壹看,登時臉色微變。
這洪爐界的「雲紋」不是什麽閑雜宗門都能用的,只有行雲宗才能用這等鑲金雲紋。
尤其是上頭靈紋深邃,絕不是區區壹介開刃境散所能擁有。
莫非她那機緣的對象是行雲宗的人?
修士此時已經信了大半,心想行個方便也不會礙著什麽,便重新掛起笑容:「道友說哪裏話,我區區築基哪能用得上這等寶物,倒是蛟相府壹直在招煉陣師、煉藥師之流,不知道友可有這方面的能為?」
煉器師!
李忘情壹聽這個便是壹怔,她四十年前就已經礪鋒大圓滿了,幾十年以來空閑的時間全在學壹些雜七雜八的技能,當中尤以「煉器」最為精通。
如果她不是宗主的嫡傳弟子,百煉師早就把她搶過去了。
「道友可是為難?我知曉這些煉器、煉丹之術都需要長年積累,還要耗費海量靈材,可能為難道友了……」
「呃,稍微會那麽億點。」李忘情道,「我會去蛟相府碰碰運氣的,多謝道友指點迷津。」
離開前李忘情還順手討要了壹張禦龍京包括內城在內的全地圖,正巧,傳聞中的蛟相府就在這南外城至內城的交接處。
李忘情臉上的輕松之色還沒持續兩息,面容就黑了下來。
——我會亂跑。
真是個說到做到的邪神呢。
「妳以為我不會長教訓嗎?」李忘情打了個響指,手上出現壹道符箓,隨著她壹聲「追」,符箓化作千紙鶴,飄搖著向某個方向緩緩追蹤而去。
千紙鶴徑直穿過街上來往的人群,飛到了壹座「庶務南閣」門口。
李忘情擡頭壹看就知道這地方是大宗門專門用於處置領地內凡人事務的地方,通常是除妖、鎮災、弭平盜匪所用,還是近幾十年興起的。
畢竟修士們醉心修煉,子嗣不豐,要傳承下去多半是靠從凡人家室裏挑選資質好的弟子,讓平民休養生息也是洪爐界賴以延續的壹環。
難怪禦龍京的勢頭這樣猛。
李忘情搖搖頭,剛跨進門內,右眼皮就猛地壹跳。
只見壹撥禦龍京庶務閣的修士站在院子裏,盤問道:
「再說壹遍,妳叫什麽名字?」
「俺叫牛牙子。」壹個讓李忘情略微眼熟的胡子大漢道。
庶務閣修士又問另壹邊,壹臉不敢置信:「妳也叫牛牙子?」
眾人目光集中之處,障月依然是壹副心平靜氣的模樣。
「是啊。」
進禦龍京前,李忘情為了不讓他招人眼,特地教他隱匿氣息,在外人看來,修為大概在開刃中期。
庶務閣的修士臉皺成壹團:「閣下堂堂壹修士,何故耍弄這匹夫?到底圖他什麽?」
胡子大漢、真正的牛牙子眼眶發紅:「他肯定是圖俺家財,還圖俺老婆孩子!現在還指不定圖我身子!」
「哎哎哎別胡言亂語,我們修士怎麽可能……」那庶務閣的修士多半還是向著同道之人壹些,向障月確定道,「閣下壹定是在跟這人開玩笑吧。」
「我沒有開玩笑。」障月托著下巴,從上到下認認真真打量了壹遍牛牙子,「我是圖過,但我的老婆餅多半是不讓我這麽做的。」
——進了禦龍京絕不能胡亂生事。
——要不然呢?
——我會當場扔下妳跑路。
李忘情想起進禦龍京前對障月的反復叮囑,但此時此刻,她是真的想跑路。
但為時已晚。
「老婆餅,妳到哪兒去?」
都這麽近了,障月不可能不知道她在這兒,當即親親熱熱地把她拉回去,指著牛牙子對她說道。
「看,比起他的下場,我對妳是不是很好?」
李忘情僵硬地咳嗽了壹聲:「這件事我可以解釋……」
「啊,妳是那個救苦救難的仙女。」牛牙子壹眼認出她來,又看了看障月,後退數步,「難怪當時仙子妳警示了俺們,當時這艷鬼……莫不是仙子妳收服走的?」
李忘情:「啊對對對……」
李忘情頓時來了靈感,壹臉正色道:「正是如此,我見此人走火入魔,怕他傷害凡人,便暫時帶在身邊照料,此次來禦龍京也是給他治治這瘋魔之癥,這是入城的鐵牌。」
她出示了鐵牌後,庶務閣的修士還是不大相信,左看右看都覺得障月眼神清湛,神誌清醒。
「所以妳們二人現在是?」
「……」李忘情咬牙切齒道,「道侶。」
「哦~」那修士與同僚低語了壹句,「現在的散修怪猖狂的,路上撿著個長得好看且沒腦子的就騙回去當道侶。」
「不是心甘情願的哪兒能定契呢,別人的事少管……不過,妳有沒有覺得這位男子有些眼熟?」
「有嗎?」
這兩個修士眼底微微泛起靈光,試圖看壹看障月的面容是否有幻術遮擋,但這壹眼看去之後,他們的目光突然呆滯了壹下,然後便略微困惑地撓了撓頭。
是錯覺吧。
「那既然事情已經清楚了,妳們就去外面私了吧,散了散了。」
牛牙子壹臉幽怨地跟著李忘情二人出了門,在壹處巷角,他抱胸警惕道:
「俺曉得仙子妳也被他迷惑了,俺也不指望妳能給個公道,但俺今日是無論如何要把老婆孩子討回去的!」
李忘情瞥了障月壹眼:「能還嗎?」
「也可以,再做壹次交易,」障月道,「不過我已看不到他余下價值之所在,此時還給他,會有壹些未可知的代價,連我也不知曉後果。」
這可不是什麽好話。
他模模糊糊地說「倒黴三天」,李忘情壹個修士都差點沒了,何況這個「未可知」。
牛牙子忙道:「那我也可——」
李忘情突然搶話道:「三十年陽壽,換妳回家,妳回不回?」
牛牙子傻了:「啥?」
「三十年陽壽換回妳的身份,回家過三天壹命嗚呼,這就是妳要回身份的結果。」李忘情壹副高深莫測的神情,「妳確定要嗎?」
「我……」牛牙子咽了口唾沫,「妳不是在嚇唬俺吧?」
「妳可以試試。」李忘情看到他明顯退縮的神情,接著給了他壹條後路,「妳此來禦龍京,身上的余錢已經沒了吧,即便要回身份,妳憑什麽回家?修士的傳送陣多半是不會給凡人用的。」
「這……」牛牙子頹喪不已,「可俺已經沒退路了。」
李忘情又問道:「回答我,妳是販人的吧,可有強擄人口戕害性命過?」
「那我哪兒敢,從前都是走些不讓明面上買賣的木料,自那些小國官衙裏走些肉貨……奴仆的這活才做了半年,他們都是自願簽的身契,呃,有時候也克扣壹些典身錢。」牛牙子嘆道,「這趟走完本想收手的,都怪我俺。」
「不是什麽好生計,至少在我罰聖山川,買賣良家、擄劫婦幼,視同邪修,斬四肢拋屍荒野。」李忘情說得他臉色壹白,便知道威懾夠了,接著拋給他壹面鐵牌。
「此時回頭時猶未晚,妳先前所得非善財,命中當有此波折,便只當重新做人吧。禦龍京之大,也有不少凡人,妳若有手藝,也能容得壹口飯吃。」
「這是禦龍京的入城鐵牌,能讓凡人在此地安分過壹年,反正用的也是妳的名字,此時還妳,算了結壹樁因果了。」
牛牙子久久不能言語,這樣的鐵牌只能用靈石買,而修士之間的「靈石」從不會在凡人手頭流通,只有巨富之家才有些許收藏。
壹般凡人想住禦龍京,根本不可能。
「俺只會走商,還能做什麽呢……」他坐在地上喃喃道。
眼前並肩而去的人影裏,悠悠飄出來壹句。
「比方說,做老婆餅。」
「妳怎麽還記著那餅啊……」
「我喜歡。」
誒?
牛牙子楞楞地看著障月。
他……是怎麽知道俺從老母那裏學過做老婆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