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劍

衣帶雪

都市生活

李忘情打小就不大喜歡她這名字。
壹流宗門的大能修士給弟子取名向來很講究,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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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開刃

說劍 by 衣帶雪

2024-12-5 20:45

  百朝遼疆中有十萬大山,遼闊的疆域中,其山形巍奇、江水詭譎,雖然妖獸橫行,但勝在土壤肥沃,稻麥蕎黍,壹年三熟,便有上百小國盤踞生於其中。
  但山林壹向默認為妖物之地,人煙罕至,壹旦逃入其中,便再難追尋蹤跡。
  此時此刻,在這寂靜無人的山林裏,便有壹聲驚天動地的炸響,低階的妖獸從山林裏奔逃尖嘯,而在其身後,壹座小山轟隆倒下,不知埋葬了多少飛禽走獸。
  「不愧是祭司長壹手養大的聖子,區區十數年,便有這等好本事……咳咳!不過,妳的火候始終不及母藤萬壹。」
  邪月老半個袖子已經被撕裂,胳膊上被紮入了壹些無名藤蘿種子,那些種子如同某種兇惡的蟲子壹般,沾皮就往經絡中鉆,這讓邪月老不得不丟出紅線紮緊上臂,用自身真火煆燒,試圖把那些死壤母藤的藤種驅逐出去。
  他最重的傷自然是剛才那壹下被禦龍京的長老鱗千古所重創,導致傳送過來之後不得不再同荼十九纏鬥。
  傷上加傷,所幸元嬰期和結丹期的溝壑不是那麽能輕易抹平的,同荼十九的交手半個時辰便見了分曉。
  「所以,妳為什麽不過來取我性命?」
  「……」邪月老看了看手臂上被荼十九趁亂打入的藤種,臉黑了下來。
  「不是母藤就還有救……」
  不過,死壤母藤誕育的聖子,和其母體壹樣,有催化藤種之力,他只要靠近荼十九,就相當於找死。
  更麻煩的是,那具棺材也被荼十九拽過來了,那裏面裝的可是……
  「妳以為老夫便奈何不了妳嗎?」
  「不然咧?」
  「黃口小兒,妳莫要太囂張!」
  就在他身前數丈之地,壹片頹枝亂葉裏,荼十九靠在棺材邊,他四周被八條紅線捆得死死的,其末端的鈴鐺每響壹聲,紅線便勒入肉中壹寸。
  被傳送到這陌生之地後,他已經和邪月老打過壹架了,其戰況勉強兩敗俱傷,但估計再過半刻鐘,邪月老燒完他臂上的藤種,就可以來收拾他了。
  荼十九盯著他手上的藤蘿,自來熟道:「說起來,母藤的藤蔓從無被擺脫的先例,妳是怎麽做到的?」
  邪月老的目光掃過他身後的棺材,他曉得那裏面是他準備給邪神的「人殼」,但為了不引起荼十九的註意,也只得勉強維持鎮定。
  「老夫可不是那些空有煞名卻渾噩度日之輩,這上百年在死壤聖殿,足以讓老夫窺知其秘。」
  「不對吧。」荼十九歪著頭,指了指自己的嘴,道,「大祭司讓我出來追殺妳之前,給我另有囑咐,妳壹旦被我所殺,我就得殺光所有與妳相關的人,這說明妳拿的不是壹般的東西。」
  「……」
  「到底是什麽呢?是不是聖殿下面鎮壓著的那東西……大祭司看都不給看,妳是怎麽接觸到的?反正壹時半會咱倆都死不了,嘮壹會兒唄。」
  他越說,邪月老越是緊張,此時此刻也顧不得其他,揚手拋出壹枚銅鈴,四周困住荼十九的紅線銅鈴壹並響了起來,隨後又是壹座血色的、如蛋殼般的陣法籠罩了荼十九。
  「抱歉了,老夫可是斷斷不會相信母藤裏生出的怪胎。此「千絲煮血陣」是老夫畢生得意之作,能大能小,只要有足夠的血氣,便是連火隕天災也能扛上壹二。」
  邪月老說這種話也不心虛,能扛火隕天災所需的血氣恐怕得耗盡壹個小國的凡人性命才夠,接著道,「但相反,陣中的祭品被活活吸死之輩,連元嬰期也不在少數。」
  他說到這兒,布下陣法後又從隨身的乾坤囊不要錢似的丟出幾十張符箓加厚封印,這才抽身離開,打算在這十萬大山中找個僻靜之地藏身。
  「天黑之後,妳便會生機枯竭而亡,不過也好過回去蘇息獄海……哈,後會無期了,可悲的聖子。」
  言罷,邪月老的身影便消失了開去。
  這座小上許多的「千絲煮血大陣」紅線串成的鈴鐺不停搖出惱人的聲響,荼十九沈默了許久,不多時,他緩緩垂下頭去。
  天色微暗,其實並沒有走遠的邪月老冷哼壹聲,靠近過來,打算收割他的性命:「還是嫩了些,看在妳身上的死壤母藤分枝也算是稀世奇珍的份上,老夫就當收壹些蘇息獄海的利息……」
  十步之內,邪月老正要取命時,本來奄奄壹息的荼十九突然擡起頭。
  「老鬼,說誰呢。」
  說話同時,邪月老腳下驟然有無數藤蔓穿過土石,如密集的尖矛般刺穿了邪月老的身體。
  「妳——」驚叫聲淹沒,邪月老感到熟悉的死壤母藤再壹次進入了他的體內,他壹聲暴叫,「不!!」
  「這次,是母藤的主藤了,熟悉嗎?」荼十九嘲諷道。
  幾十年的籌謀,幾十年的等候,他已拋卻了壹切,剛看到壹點自由的曙光,便被奪走。
  荼十九擡了擡腿,此時他的腿上如樹壹般伸出許多藤蔓,直接深入地下土壤之中,如同樹木壹般汲取大地的生機。
  故而,剛才他只是看著被抽光,實則壹直暗中有所補充。
  壹計得逞,荼十九呲牙壹笑:「這壹下,不知天黑之後,誰給誰收屍呢?」
  痛苦、激憤之下,邪月老元嬰期的靈力憤然壹震,正要下殺手,然而荼十九已然發動了寄生在他身上的死藤之種。
  「壹朝入獄海,永世死藤奴。可惜了,妳也不是例外。」
  然而千絲百結,紅線相纏中,荼十九發現自己的死壤之藤正要刺入其心房時,被其身上掛著的壹片玉擋了壹下。
  那片玉很脆,就是普通的凡人用的玉片,但就剛好差那麽壹點,其元嬰及時做出反應,千鈞壹發之際,他的肉身裏突然鉆出壹個拳頭大的虛影。
  這虛影來不及帶走乾坤囊,只能裹著其本命法寶「連理鼎」脫體而出。
  「元嬰?」荼十九嘖了壹聲,臉色不免陰沈下來。
  元嬰期就是這壹點麻煩,元嬰可以脫體而生,只要找到合適的肉身便能奪舍重生,相當於到了元嬰期就有兩條命。
  而死壤之藤未來得及困住其元嬰,為免其元嬰脫逃,只能轉而困住邪月老的肉身。
  「妳這怪物,老夫的千絲煮血大陣還未破,只要妳先死!老夫還會有活路!」邪月老大的元嬰聲音扭曲,「老夫手上還有壹具肉身,待老夫完成奪舍,回來再給妳收屍!」
  荼十九在心裏罵街。
  見了鬼了,死壤母藤可怕之處就在於其肉身、神魂可以壹並控制,稍微慢了那麽壹點,竟就讓這邪月老的元嬰跑了,這是什麽運道?
  剛剛也是,按理說剛才那化神期的老頭殺邪月老是肯定能殺的,但不曉得為什麽突然停手,讓邪月老活了下來。
  他真有這麽走運嗎?
  眼見邪月老的元嬰裹著他的本命法寶連理鼎化作壹道遁光飛去,荼十九有氣無力地朝他逃跑的方向丟了塊石頭:「歇了吧妳!」
  不過荼十九這波過後,也已經沒有力氣再布下其他手段了。此時邪月老被藤蔓困住的肉身融入了周圍的「千絲煮血大陣」內,頓時陣法吸力驟然增強了數倍。
  修士到了元嬰期本就難殺,荼十九被他臨死前反撲壹手,此時口鼻都溢出了血。
  「嘖。」
  眼下的情況,已是妳死我活。
  荼十九抹了壹把血,他足下樹根抽取大地生機速度有限,思前想後,只能分出壹縷藤蔓從後面不知不覺地「啪」壹聲掀開了棺材。
  他敲了敲棺材:
  「裏面看戲的那位,看夠了就出來吧,那老鬼半死不活了,壹具元嬰逃不遠的,幫我砍了這些惱人的紅線,等會兒他的乾坤囊我七妳三。」
  棺中無人回答。
  「死了?」荼十九不能動,勉力壹擡頭,便看到壹只布滿金色異紋的纖細素手抓在了棺材沿邊。
  片刻後,壹個披頭散發、衣衫狼狽的女子撐起身子,從棺材裏翻出來。
  她壹落地,便差點摔在地上,勉強用劍拄著地站穩後,朝荼十九伸出手比了個「九」。
  荼十九:「哈?」
  「三七分賬,不行。壹九分賬,我九妳壹。」她啞聲道。
  荼十九「呵」了壹聲,他素來肆意妄為,斷不會同人商量,尤其看她修為不過開刃上下,當下號令藤蔓抽向對方。
  「口氣挺大啊,平時挺喜歡吃芫荽吧?」
  藤蔓盡管主人被束縛,也還是勢如狂蛇,然而就在藤蔓即將給她白皙的脖頸開個血洞時,藤蔓卻陡然停住了。
  荼十九微微睜大了眼睛,這才正經看向這拄著銹劍的女子。
  棺材裏還有什麽東西,藤蔓末梢傳來的感覺,竟然是……恐懼。
  「妳是誰?」
  「李忘情,行雲……算了,不丟宗門的人了。」李忘情梳攏起臉上的烏發,重復道,「我有個拖油瓶要養,我九妳壹,不談價。」
  又有壹股鮮血從七竅滲出,荼十九此時也的確耗不住了,開口道:「那妳過來聽我的指示,我指哪兒妳打哪兒——」
  「不必,我能破。」
  言未盡,便見眼前的女子握住劍刃,以掌為鞘,初露的劍鋒緩出三寸,隨後壹劍拔出!
  原本悠然地繚繞在山間的雲霧驟然翻騰起來,倉皇地卷向兩側,在其之下,有壹道散發著燒灼氣息的劍痕如同壹輪新月壹般在雲層下燃燒起來。
  倏然,劍氣凝聚如鐮刀般聚起,回轉斬在山坳裏那千絲盤繞的紅線大陣上!
  刺耳的壹聲脆響後,山間陡然靜寂下來。
  尖嘯的飛鳥搖搖晃晃地從蒼空飛過,卻在某壹處時,其翅羽陡然被整整齊齊切下壹截,在它搖晃著墜落時,周圍壹並震下的落葉也都壹分為二。
  就像這片山谷裏,但凡有生命之物,都被憑空斬了壹劍壹般。
  而就在數裏之外,剛剛逃脫不遠的邪月老元嬰正猙獰回望。
  「荼十九這怪胎壹向被聖殿祭司護得死死的,卻不知那死壤母藤知曉她的聖子被老夫煉成屍傀會是何種表情……」
  「不過,當下還是要找壹句合適的肉身。」
  邪月老緩緩停了下來,他的元嬰裏裹著的「連理鼎」倒轉過來,壹陣靈光散出,昏迷的石秋被他放了出來。
  「這就是那邪神許諾的運道……」邪月老心裏壹陣後怕,同時又有些復雜,「倘若剛才便殺了妳,這十萬大山裏找不到肉身,老夫此時已無活路。」
  邪月老的元嬰散出黑霧,壹點點鉆入石秋的眉心,他仿佛意識中吃痛,無意識地叫道:
  「……娘,我好疼啊。」
  「好疼啊,是不是我的隕火瘡又發作了。」
  「師父,妳在哪兒……救救我……」
  邪月老停了下來。
  他覺得有些荒誕,作為死壤七煞,在殘酷如煉獄的蘇息獄海裏,他什麽樣的極惡之輩沒有見過。
  沒想到出來壹遭,隨手撿的徒弟,卻是個傻子。
  「傻孩子。」邪月老聲音嘶啞,像是要強行說服自己壹樣,「也是,妳這資質平平的廢物,怎麽擔當得起老夫元嬰期的修為,晦氣。」
  「自從遇上妳,便沒什麽好事。」
  「蠢貨壹個,老夫殺人就殺了,還得編個借口騙妳,妳壹個凡人也配?」
  「對,奪舍妳又有什麽意思,倒不如趁荼十九神魂虛弱奪舍了他的死藤之軀,豈不是比妳這廢物好上壹萬倍。」
  邪月老語調諷刺,也不知道是在嘲諷這傻徒弟,還是在嘲諷他自己。
  然而,此時有壹個縹緲的聲音從他心地響起。
  【要記得,凡事利己為先,要作惡,便惡到底。】
  【背叛自己,視同背叛命運。】
  邪月老咬緊牙關。
  不能說,說了就會死,不能後悔,後悔……會被祂看到。
  下手吧,只是個相處了幾個月的凡人而已,只是和他的孩子有些相像而已……而已。
  夕陽墜落進雲海,石秋的眼皮動了動,他迷茫的雙眼裏仿佛看見了邪月老的身影,嘴角露出了壹絲單純的微笑。
  「師父,妳好了,我們……能回家了嗎?」
  回家。
  他也想回家,可他已經沒有家了。
  石秋茫然地問道:「……師父?」
  漫長的沈默後,邪月老散發出壹縷微光,讓石秋再度閉上了眼:「對,妳再睡壹會兒吧,等妳醒了,就不疼了,就……可以回家了。」
  【妳的心已經做出了選擇。】
  【我很意外。】
  壹縷幽微的劍光在話音落下的瞬間,無聲無息地閃過邪月老烙在地上虛無的影子。
  如同流星劃過湖面,點燃黃昏,隕滅了壹個惡人的壹生。
  ……
  與此同時,萬裏之外的行雲宗四忘川。
  壹道從雲中墜落的瀑布深潭邊,丹靈打理完散發著瑩瑩青光的靈草,回過頭來看到坐在芭蕉椅上的白發男子發尾落地,連忙跑過來抱起他逶迤在地上的雪白發尾,放回到芭蕉椅的扶手上。
  這時,芭蕉椅前的魚竿動了動。
  「宗主、宗主!」丹靈指著潭水邊,「四忘川的魚咬鉤了,丹靈幫您提吧。」
  「不必。」
  壹言落,魚竿從池畔飄起,輕輕落在白發男子掌中,而鉤那頭的魚在這壹刻瘋狂掙紮,連同四忘川的水都幾乎沸騰了起來。
  「謔,這條魚好生厲害。」丹靈看得目不轉睛,而下壹刻,壹股無名的霧氣自山間落下,卷起那咬鉤的魚。
  是壹條火紅色的魚,身上滿是裂痕般的金色紋路。
  然而就在白發男子欲接那尾紅魚時,紅魚驟然壹擺尾,尖利的尾鰭劃過他的掌心,魚竿也應聲而斷,隨後它便趁機躍回了魚池子。
  「可惜,難得有魚咬鉤了,平日裏除了魚,什麽都能釣上來的。」丹靈壹臉惋惜,隨後看向宗主時,她不禁失聲道,「宗主,您的手!」
  淡臺燭夜伸開五指,對著光看了看。
  他的手心裏被那尾紅魚劃傷的地方,猶如被火焰燒過,留下了壹線余燼般的灼痕。
  「這魚也太兇了!」丹靈惡狠狠道,「看我借了法天殿的金剛網把它抄來紅燒了!」
  「不妨事。」淡臺燭夜不以為意地握起手指,「魚釣不上來,不是魚的錯,是竿不好。」
  他言罷,緩緩起身,像是要往四忘川外走。
  「宗主去哪兒?」
  「閉關三個月,做魚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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