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狀元，二更

　　殿試那壹日付恒書遠遠望過壹眼當今, 只紗簾綽綽, 他什麽都沒瞧清楚。
　　今日這樣乍壹入眼, 付恒書才發現皇帝陛下高得嚇人。
　　興許只是接見妃嬪的親屬，他今日只穿了常服, 壹身鴉青的長衫筆挺利落，腰間配壹條滿繡的山水腰帶，下掛四物荷包。
　　他甚至沒有戴冠，只用墨色發帶挽了壹個發髻。
　　就是這般樸素的打扮，他望來壹眼，也能叫人後背發寒。
　　付恒書是學過禦前奏對的，見他進來只微微楞了壹瞬，立即就跪倒在地上：“陛下聖安。”
　　榮錦棠道：“起吧。”
　　他邊說著, 都沒去看付恒書，只快步走到主位前頭, 把要起身行禮的付巧言按了回去：“都叫妳不用見禮了。”
　　付巧言向他笑笑，壹臉的淚水都收回去，壹見他就忍不住心裏開懷。
　　晴畫遞來溫手帕, 付巧言有點不好意思低頭擦了擦眼淚。
　　她最近老是容易掉眼淚，連自己都看不過去了。
　　因為榮錦棠來了，她原本想著起身換個次席來坐, 只榮錦棠把她按回主位，也不叫重新布置，只自己坐到她身邊。
　　付恒書已經起身，垂眸站在原地。
　　榮錦棠握住付巧言的手, 摸到她手心熱乎乎的，這才放心下來。
　　“朕只過來說兩句話，不打攪妳們姐弟敘舊。”榮錦棠笑著道。
　　他這麽壹笑仿佛冰雪將融，通身威儀都消失不見，只剩下彬彬有禮的隨和。
　　然而即使這樣，付恒書也依舊很緊張。
　　這是他第壹次面見天子，很怕表現不好連累姐姐。
　　不過付巧言卻壹點都不怕他，紅著眼睛在那裏笑：“陛下見我弟弟長得好吧。”
　　榮錦棠就憋不住笑出聲來。
　　“妳還沒問他殿試什麽名次呢？”
　　明明是個天縱奇才的狀元郎，到她那裏就只誇長得好。
　　付巧言搖了搖頭，壹臉的“哎呀剛才怎麽忘記問了”的表情。
　　榮錦棠偏過頭去看付恒書，道：“付愛卿自己說吧。”
　　付恒書悄悄支著耳朵聽他同姐姐交談，壹直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
　　若沒有幾分真心和信任，他姐姐斷不會同陛下這般講話。
　　他抱拳行禮，略有些驕傲道：“回稟陛下、娘娘，臣今歲恩科壹甲頭名。”
　　到底才虛十四，他能有如今這樣成績，怎麽還不能驕傲壹把。
　　付巧言霍然起身，壹下子瞪大了眼睛：“真的？”
　　她不去問付恒書，只沖著榮錦棠問。
　　這大概是她最發自內心的表現了，榮錦棠心裏妥帖，面上也更是溫存。
　　“真的，高不高興？”他笑著問。
　　付巧言壹把握住他的手，扭頭去看瘦得仿佛要被風吹走的幼弟：“恒書，妳辛苦了。”
　　說著話，她眼睛又紅了。
　　榮錦棠嘆了口氣，親自接過晴畫手裏的溫手帕，幫她擦眼睛：“多好的事，哭什麽呢。”
　　“將來娃娃生出來，要成淚包了。”他在她耳邊小聲說。
　　付巧言破涕為笑。
　　榮錦棠見她已經安穩下來，便對付恒書道：“欽點妳為狀元，是滿朝文武共同商議的結果，只妳如今實在年幼，將來有何打算？”
　　付恒書微微擡起頭，十分平靜地看著他。
　　青年天子面容俊朗，眉目如畫，他這般英俊不凡，挺拔威儀，哪怕拋去真龍天子的身份，也是無數女兒家都想嫁與的好夫婿。
　　付恒書見他對姐姐尊重溫柔，實在也很出乎意料。
　　他沈思片刻，道：“回稟陛下，臣如今尚且年輕，許多知識壹知半解，實在不能擔任壹方父母造福百姓。”
　　榮錦棠微微勾起嘴角。
　　這倆姐弟，都是壹樣的。
　　“那妳想如何？”
　　付恒書利落跪下，給他行了大禮：“臣懇祈陛下，允臣回國子監繼續讀書，以弱冠之領再擇出仕。”
　　他的意思很明了，他年紀小很多官場上的事都不懂，怎麽也得讀到弱冠才好出來做官。
　　榮錦棠沒立時回答他。
　　倒是付巧言想了想，道：“陛下，恒書原也不是做官的料子。”
　　還真沒有付巧言這樣不給自家外家求好處的，哪怕弟弟高中狀元，也不求個好壹點的官位去當。
　　榮錦棠看著她笑：“有妳這樣的姐姐沒有。”
　　付恒書依舊跪在那，他又磕了壹個頭，道：“陛下，娘娘寬厚，憐臣年幼，還請陛下恩準臣停職讀書，他日臣年長學成，定忠心報效家國。”
　　“妳想讀什麽？”榮錦棠問他。
　　付恒書楞了楞，他遲疑很久，見姐姐正鼓勵地瞧著自己，終於下定決定講了出來。
　　“臣想研讀刑獄，以後也去六扇門供職。”
　　付巧言平日裏光與榮錦棠談天就說過許多回付恒書喜讀刑獄，後來他來考進士科，榮錦棠以為他會為了付巧言放棄理想轉走仕途，沒想到狀元他都拼了命考上，卻臨了不想做大官了。
　　榮錦棠扭頭去看付巧言，見她滿臉都是欣喜，不由在心裏嘆氣。
　　這壹家子，都是爽朗豁達人。
　　他們會為了心中最想要的東西努力拼搏，也依舊不肯放棄最初的那個理想。
　　榮錦棠沒有給他回答，只說：“這事得聽妳姐姐的，妳姐姐若是不應，朕也沒有辦法啊。”
　　他笑著嘆氣，起身道先對付巧言道：“自己知道仔細，朕就不在這耽誤妳們功夫了。也把好消息告訴付愛卿知道，叫他回去好給嶽父嶽母上香，求他們二老保佑。”
　　付巧言牽著他的手，沖他甜甜笑了。
　　“乖，朕先去忙了。”榮錦棠捏了捏她，起身離開靜心殿。
　　等他走了，付巧言才叫弟弟起身。
　　“妳們先出去等，我同恒書說幾句話。”付巧言吩咐自己的宮女。
　　晴書和沈安如都行禮退了出去，只剩晴畫在跟前仍舊不放心：“娘娘若是有事，壹定招呼奴婢。”
　　付巧言拍了拍她的手：“去吧，操心婆。”
　　晴畫只好苦著臉走了。
　　等偏殿只剩下姐弟二人，付巧言才指了指她跟前的次席道：“恒書，過來這裏坐。”
　　付恒書根本不是那等扭捏人，聞言走上前來，乖乖坐了下去。
　　付巧言仔細打量他。
　　長大了以後的付恒書同父親有七八分像，他眉目疏朗，鼻挺唇紅，壹雙眼睛圓潤飽滿，有著付家人特有的弧度。
　　“妳已經同爹爹很像了。”
　　父母過世時付恒書不過八九歲的年紀，還不太懂事，只他從小極為聰明，仍舊記住了父母的音容笑貌。
　　“阿姐倒是同娘親更像壹些。”付恒書笑道。
　　付巧言盯著他笑。
　　她的面容其實同之前略有些變化，面部輪廓更圓潤壹些，顯得十分溫柔。
　　這樣靜靜坐在那裏，仿佛渾身都在發光，有種異樣的美麗。
　　付恒書心中壹動，問她：“阿姐是否有喜事？”
　　付巧言臉頰漫上紅霞，她雙手交握在身前，很自然地護住了小腹的位置。
　　“確實是大好事，妳要做舅舅了。”她聲音清脆，帶著難以言喻的幸福。
　　“太好了！”付恒書脫去了平日裏的淡漠，現在的他就像是父母寵愛的幼子那般笑得十分開懷。
　　“真是太好了，恭喜阿姐，等過幾日回鄉，弟弟壹定去爹娘墳前祭拜，把好事說與他們聽。”
　　付恒書難得啰嗦起來。
　　這壹刻的他，才像是還未束發的少年。
　　付巧言道：“妳高中狀元，我又有孕在身，真真是喜上加喜的好事。”
　　“可不是，爹娘知道壹定很高興，”付恒書關切道，“只宮裏人多事雜，姐姐壹定當心。”
　　付巧言頷首，笑得淡然：“我宮裏的事，陛下比我都上心，妳不用擔憂。”
　　剛才看了壹場陛下同姐姐相處，付恒書多少能明白他在告訴自己心裏很在意姐姐，只他畢竟不能時時守在姐姐身邊，保護她不被任何人欺負。
　　壹個人獨自生活在外，他已經忘了他才是年幼的那壹個。他不自覺地就扛起了家族責任，想為姐姐撐起壹片天，希望她能壹生坦蕩幸福。
　　付恒書還想再說什麽，卻聽付巧言問：“還沒問妳同窗老師都是如何？今日裏時間充裕，不如妳講給我聽聽。”
　　被她這麽壹打岔，付恒書就不好再說別的，開始絮絮叨叨給她講起自己過去那些年的往事。
　　姐弟倆就這麽聊了將近半個時辰，付巧言才覺得滿足。
　　“妳別看陛下在那裏說要再考慮，前頭還怕我著急，同我講過等這次恩科結束還叫妳重新回去讀書。”
　　“刑獄這壹系陛下也早想改革，既然妳自己要去，就好好讀認真學，回頭不要辜負陛下對妳的期待，也不要叫妳的老師失望。”
　　付巧言鄭重道。
　　付恒書起身，恭敬向她行禮：“阿姐教訓的是。”
　　“走近些，”付巧言沖他招手，叫他湊到身邊，“乖弟弟，妳從小就聰明機靈，我也從來不操心妳的事。”
　　“我這裏也不需要妳這麽拼命惦記，妳瞧，陛下那人多好，多體貼。原先妳不是狀元時，他待我就極好。”
　　付巧言笑笑，伸手揉了揉他額頭：“妳得記得，妳考恩科高中狀元，妳勤奮刻苦努力學習，是為了家國天下，為了大越百年基業，也是為了妳自己的將來。”
　　“到了國子監，要好好學。”
　　“阿姐。”付恒書楞楞看著她。
　　付巧言道：“妳要多吃飯，勤鍛煉，下回見妳，可不能還是這樣個頭。”
　　付恒書含著淚點了點頭。
　　臨別在即，付巧言卻沒有哭，這個剛剛忍了許久的小狀元，突然潸然淚下。
　　付巧言叫來晴畫，叫把她早就給他準備好的禮物取來，鄭重放到他手上。
　　“前些時候沒那麽忙，給妳做了幾個荷包和腰帶，姐姐手藝也就這樣，可不許嫌棄。”
　　付恒書使勁搖頭：“不會的。”
　　付巧言拍了拍他緊緊抱著錦盒的手，溫柔道：“去吧，再晚就要耽擱出宮了。”
　　付恒書就這樣依依不舍地被晴畫領了出來。
　　“妳要好好的。”付巧言壹個人留在殿裏，喃喃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