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0章 我見眾生皆草木

　　南子靜坐，若曇花之美。
　　許久，三位黑袍人從遠處走來，中間壹人，形容瘦削，皮包骨頭，仿佛壹具幹屍，手中拄著壹具白骨杖，身上穿了壹件黑色的袍子，上邊綴著無數白色的甲片。
　　另外兩人伴其左右，同樣壹身黑袍，連帽的鬥篷，罩著壹張慘白的沒有血色的面龐。他們二人手中各持壹具巴掌大的小鼓。
　　三人升階，進入軒廳，在南子對面跪坐下來。
　　中間那位瘦得仿佛骷髏的中年人看了壹眼南子，微笑道：“夫人為何要見本宗主？”
　　南子看向這人，面容雖然帶著笑，卻因皮包骨頭，所以顯得異常可怖。
　　但南子夫人卻甚有勇氣，目芒雖然微微縮了壹下，卻夷然不懼，沈聲問道：“妳，就是鬼王宗宗主王慶？”
　　她的聲音微微有些沙啞，有種磁性之美。
　　如果持壹杯紅酒，穿壹襲絲質長袍，披壹頭絲滑秀發，在微紅的燭光下低聲昵喃，再襯上她這妖嬈至極的身材，磁性的嗓音，必然是可以讓人望而銷魂的壹個尤物。
　　那骷髏架子似的黑袍人微笑頷首：“正是本座。”
　　南子夫人的目光落在了王慶的袍上，目光陡然壹縮。
　　他的黑袍上，綴著壹塊塊慘白色的東西，那不是玉佩，那是……骨片？
　　王慶低頭看了壹眼自己的袍子，摸挲了壹下黑袍上的骨片，微笑道：“這是用人的眉心骨制成的人骨法袍。本座這身法袍，共用眉心骨408塊，都是選的年方十六歲的處子，純潔無暇，陰氣純凈，所以這身法袍，價值連城。”
　　南子夫人的聲音微微有些顫抖：“408個少女，被妳屠殺，只為造這壹件白骨法袍？”
　　王慶不以為然地道：“奴隸而已，並不是平民百姓。夫人居於姬侯府邸，府中每年所進給尊府貴人享用的豬羊也有408頭了吧？夫人可曾因為心軟，不予食用啊。”
　　南子夫人纖秀的手掌握緊了，微顫的嗓音道：“她們不是豬羊，她們是人啊，和我們說著壹樣的話，有著壹樣的情感和靈智的人類。”
　　王慶的笑容消失了，淡漠地道：“凡人怎識神仙道。罷了，不知夫人此來見我，究竟有什麽事？”
　　南子道：“我聽說，前日姬侯請妳為我姬國祈福，為迎請鬼神，設立法壇，所用供品，共計九人，人頭置於香案之上，內臟搗成肉糜，供於天鬥之中，又將完整人皮撐開，鋪陳於地，淋之人血……”
　　南子越說，臉色越白，終於再說不下去，顫聲道：“如此邪祟之道，能迎奉什麽鬼神？”
　　王慶眉頭壹皺，有些不耐煩了：“夫人，鬼修之道，妳不懂。本宗也沒必要向妳壹個凡人解釋！”
　　南子沈聲道：“姬侯素有賢名，我不想他的壹世賢名，葬送在妳等手中。如今，姬侯要舉辦選賢大會，聽說妳鬼王宗的鬼王九子也要參加？如果讓妳們這樣的人充斥於我姬國朝廷，烏煙瘴氣的，還成什麽樣了？
　　本夫人這次來，是警告妳，立即帶著妳的人離開岐州。妳們在清涼州弘妳們的鬼修之法，本夫人管不到妳。岐州是我南氏世代棲居之地，絕不允許妳把這裏搞得如同人間地獄。”
　　王慶呵呵壹笑，道：“夫人此言差矣，妳是凡人，當然不理解本宗的作法，難免覺得驚世駭俗。本宗乃是修真之士，若肯攘助尊夫，那是姬國的造化。妳看……”
　　王慶手壹揮，指向左右跪坐的兩個黑袍人手中小鼓，道：“此物，名為陰陽鼓，乃是取自壹對龍鳳雙胞胎的天靈蓋，再裹以他們胸腹處的人皮煉制。待我宗長老祭煉之後，送與尊夫，每日三擊，諸邪不侵。
　　姬侯年紀大了，有這對靈鼓傍身，可保諸病不生，益壽延年。這，就是本宗對姬侯的誠意。夫人吶，本宗知道，妳素來受姬侯寵愛，可姬侯年事已高，如果他壹旦過世，妳南氏還能有今日威權？本宗對夫人，實是臂助，不是對手。”
　　南子聽得愈發激憤，怒聲道：“這不是道法，這是邪修！靠這樣的邪修獲取康健與長壽，於心何安？王宗主，妳不用再說了，本夫人心意已決，妳們鬼王宗的人立即退出岐州，絕對不允許再加選賢大會，否則，我就要對妳不客氣了。”
　　王慶哂然壹笑，輕蔑地瞟了南子壹眼，悠然道：“夫人，妳做此決定，姬侯殿下知道麽？”
　　南子沈聲道：“驅逐幾個看不順眼的人，本夫人還有這個權力。”
　　王慶呵呵地笑了起來，漫聲道：“來啊，請姬侯過來，他的家務事，還是請他自己解決吧。”
　　南子嬌軀壹震，失聲道：“什麽，姬侯在此？”
　　王慶不答，壹擺手，立即就有壹位黑袍人起身，飄然離去。
　　片刻之後，那黑袍人去而復返，後邊跟著壹人，雖然白發白眉，卻是步履剛健，毫無老態。
　　那鶴發童顏的老者，壹身錦袍，腰束玉帶，正是姬國國主，周昌。
　　姬侯急急趕來，壹瞧南子果然在此，不禁頓足道：“夫人啊，妳來此作甚？”
　　南子愕然道：“國君，妳……妳怎麽在此？”
　　姬侯道：“寡人怎麽不能在此？王宗主於養生之道甚有研究，寡人年已七十有二，仍然康健如少年，全賴王宗主進獻丹藥之功。今寡人欲行選賢大會，更要倚助王宗主多多，妳壹個婦道人家，到此何事？”
　　南子道：“國君，王宗主所修之道，以人命為草芥，以生人為祭牲，妳可清楚？”
　　姬侯不以為然地道：“誒，奴婢而已。寡人與王宗主早已約法三章，不得取我姬國百姓壹人。王宗主也壹向信守承諾，夫人妳今日冒昧前來，沖撞王宗主，太不妥當了，快回去。”
　　南子含著眼淚，悲憤地道：“國君竟然知道他們鬼王宗的所作所為？若非這壹次鬼王宗大舉來到岐州，我本家侄兒對我說起鬼王宗的行徑，我還不知道……
　　國君啊，就算他們是奴隸，終究是和妳我壹樣有靈識的同類，平日裏驅役他們也就算了，怎麽可以把他們當成豬羊壹般殺戮。”
　　姬侯的臉色沈了下來：“妳這說的什麽話，寡人平素真是太慣著妳了。來人，扶夫人回去。”
　　階下跪坐的十六名武士壹動不動，姬侯大怒，喝道：“大膽！妳們就算是南氏家臣，難道不是我姬國子民了？寡人的話，妳們敢不聽？”
　　階下跪坐上首的兩位首領互相看看，終於勉強站了起來，上前小聲勸道：“夫人？”
　　南子憤怒地站起來：“國君於天下間素有賢名，妾身壹直以此為傲，怎料國君竟與這般妖魔為伍，這等有幹天和的事，上天會震怒的，會降下天罰，懲罰姬國的啊。”
　　姬侯聽她辱罵鬼王宗宗主為妖魔，王慶的臉色已頗不好看，不由大急：“婦人之見，胡言亂語！拖走，馬上把她給我拖走。”
　　姬侯又趕緊轉向王慶，道：“哎呀，王宗主，婦人胡言亂語，您是有道的高人，且莫與她壹般見識。”
　　那兩名武士見姬侯真怒了，只得拉住南子的手臂，輕聲道：“夫人，有什麽話回去再說吧，莫讓國君難做。”說著便把南子往外拖。
　　南子憤怒地大叫道：“這不是道法，這是邪祟。這不是修行，這是罪惡！國君，妳以妖魔為股肱，我姬國四百余年江山，必遭天譴。大好河山，必然毀在妳的手中，妳將成為姬國的罪人啊！”
　　南子罵得酣暢淋漓，兩個架著她的南氏家臣聽得額頭直冒冷汗，生怕她說出更加過分的話，壹旦觸怒了姬侯，就要從此失寵，所以趕緊加快了腳步將她遠遠拖開。
　　姬侯陪著笑看向王慶，不知該如何道歉。
　　王慶薄唇壹抿，淡淡地道：“本宗所修，乃去凡之道。眾生於我，皆草木而已。姬侯殿下，本宗這次看妳的面子，不予計較。但若尊夫人再有不遜之舉，那就莫怪本宗不客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