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零六章 使遼（下）

　　第二天，趙宗績讓人帶話過來，說可以去接六郎回家了。若是依照相公們的意思，那得等到和遼國談完再說。但趙宗績向官家立陳，連契丹人都不揪著陳六不放了，我們大宋為何還要囚著自己的好兒郎。退壹萬步說，就算遼人又翻臉，難道六郎能跑了不成，再說他跑了和尚跑得了廟麽？
　　官家壹想，關著陳小六確實沒意義，還讓小姨子家裏寒心。便讓人傳話給王珪，放人吧，只是別讓他離京就成。
　　陳希亮壹聽，高興壞了，陳恪也了樂了，笑道：“看來，就差那兩把刀的事兒。”
　　“瞎說。”陳希亮笑罵道：“小王爺重情義，還稀罕妳那兩把破刀。”
　　“可不是破刀。”陳恪糾正道：“壹把就夠尋常人家吃上半輩子。”
　　“行了，別說妳那刀了。”陳希亮道：“快去把六郎接回來，那鬼地方，壹刻也不能多待。”他想起自己當年蹲得大牢來，那真是人間煉獄啊！
　　“妳去吧，我還有事兒呢。”陳恪心說，回來後還沒去看看月娥呢，也不知她被老爺子打斷腿沒有。
　　“妳去。”陳希亮不容分說道：“他立了功了麽？我去接！回來不收拾他就不錯了。”說著大倒苦水道：“這二年他愈發長本事了，妳是不知道，他能活活把人氣死。”
　　“我去我去……”比起六郎來，陳恪簡直是乖乖仔，老爹壹句話，就取消了計劃，趕緊收拾收拾去刑部衙門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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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家書香門第，壹門六進士，美名傳天下。但人心哪有知足？陳希亮還想著能更進壹步，來個滿堂彩呢——全家就剩下壹個六郎還是白身，要是也能考中，便是壹段‘滿門皆進士’的千古佳話，那該多圓滿啊！何況六郎從小聰穎明慧，家裏的條件又比當初在青神縣時，不啻天壤之別。且還有那麽多哥哥做榜樣，考個進士應該是輕松加愉快的。
　　可他千算萬算，就是沒料到，六郎的興趣偏生不在‘之乎者也’上，雖然聰明過人，卻對讀書毫無興趣。小時候父兄還能管得了，逼著他從蒙學念到書院，算是把《十三經》讀下來，應景兒的吟詩作對也學會了壹些。可等念到國子監時，家裏人徹底管不了了，他夥同壹幫狗朋狐友整日裏曠課胡鬧，壹會兒組織個什麽習武社，走街串巷打抱不平；壹會兒組結隊去皇家武學院旁聽，說將來要投筆從戎、報效沙場。
　　陳希亮自然少不了家法伺候，可那陳六郎從小習武，筋骨鋼澆鐵鑄，每次挨完打還嫌不過癮，必定找塊磚頭往腦門上壹磕，啪地壹聲，磚碎了，頭沒事兒……把小亮哥氣得呦，直拿頭撞墻。
　　打是沒有用了，陳希亮只好跟他講道理，他說，妳看咱家兩代七口人，六個都是進士，妳三哥還是狀元，妳要是考不中，不覺著丟人麽？
　　誰知六郎壹翻白眼道：‘六個進士還不知足？妳這已經是門閥了知道麽。我要是再考個進士出來，咱家就太圓滿了，月滿則缺，會倒黴的！我這是為了老陳家在做犧牲……’
　　陳希亮又拿頭撞墻。
　　改天再換種方式問道：“妳為什麽習武不學文？”
　　“能靠文人收復燕雲，平定西夏麽？”六郎不屑道。
　　“唉。”陳希亮嘆口氣道：“妳說得對，但現實如此，這是個文人的天下。妳看妳五哥也想保家衛國，但他先考上進士了，然後再去學習韜略兵法，這才是正路子。”
　　“既然要從武，何必要多此壹舉，占人家個名額？”六郎搖頭道：“壹屆大比，就那麽幾百個進士，多少人指望著魚躍龍門呢。咱家多我壹個也是這樣了，少我壹個還是這樣，為什麽不給別人留點機會呢？”
　　陳希亮直接壹口老血噴出，為了生命著想，他是不敢再跟這娃提‘讀書’這茬了。
　　陳希亮壹放羊，陳六郎就更歡實了。還不到十八歲，就已經在開封府地面上掙下了偌大的名氣。什麽浮浪子弟，市井屠兒，師爺拳手，和尚道士，甚至仕宦人家，內廷宮人……三教九流各色人等，他統統交往，又舍得散銀子，那真叫壹個遠近聞名！
　　這次陳六郎當街打死行兇的遼人，又把他的名氣推倒了新的高度。據說刑部衙門外每天都有百十號人，排著隊給他送飯。還有人大把的使錢，想把他撈出來。撈不出來，也務求他能在裏頭過得舒坦點。
　　所以小亮哥以為兒子，像他那樣在牢裏受苦，那就大錯特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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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廂間，刑部衙門中壹處獨院的天井裏。
　　天井不大不小，有三丈見方，地上擺著石鎖、杠鈴、還立著個木人樁。
　　陳六郎赤著上身，露出壹身結實勻稱的腱子肉，正用全身各個部位繞樁擊打著木人。伴著低沈的砰砰聲，他的動作越來越快，直到肉眼難辨。
　　院子裏，幾個衙役提著食盒，瞪大眼觀賞這位少爺習武，壹點動靜都不敢出。直到陳六郎打完壹個套路，渾身大汗騰騰的收功，他們才使勁拍巴掌叫好。
　　陳六郎緩緩轉過身來，馬上有兩個衙役上來，壹個拿毛巾給他擦汗，壹個給他解開纏繞雙手的布帶。等他披上黑綢武師袍，屋裏的衙役也擺好杯碟碗筷。
　　陳六郎走進屋裏，坐在椅子上道：“今天又是誰送的飯？”壹邊問，壹邊大吃起來，也不用筷子，直接拿手撕。
　　“這不是誰送的，是我們幾個湊錢，給妳老備得這壹席。”幾個衙役笑道：“這些日子弟兄們跟著妳老好吃好喝還有得拿，實在過意不去。”
　　“客氣什麽，又不是我給妳們的。”陳慥壹邊對付壹只燒雞，壹邊笑道：“要謝謝他們去。”
　　“將來人情還不得妳老還？”衙役們笑道：“再說他們人多了，我們可還不上，我們就承妳老的情。”
　　“賊精賊精的啊。”陳慥吃得滿手是油，笑道：“這雞真好吃，哪兒買的？”
　　“難得還有妳老不知道的去處。”衙役們笑道：“北定門外李家燒味鋪。他家後院有口井，水特甜，把褪好了毛的雞，放井裏拔壹天壹夜，拔去腥味兒，入進井水的甜味兒，所以好吃。”
　　“嗯，聽說過，不過沒去過。”陳慥笑道：“改日得去光顧。”
　　“去也沒用，他們家壹天就燒四十只雞，燒完封爐，都讓大戶人家給訂走了，現買可買不著。”
　　“那妳們怎麽買著的？”
　　“我們班頭是李家的女婿……”衙役們轟然笑道。
　　“隔天給我家送幾只吧！”陳慥把壹只雞吃得就剩骨頭，又對別的菜下手：“能否？”
　　“別人要肯定否，可妳老發話，沒有也得有。”班頭諂笑道：“妳老要幾個？”
　　“我也不讓妳為難。”陳慥想壹想道：“我爹還有我後娘壹個，我三哥壹個，還有我嫂子和侄女，三個吧。”
　　“好。”班頭笑道：“明天壹早，我就送到府上。”
　　六郎吃得肚皮溜圓，長舒壹口氣道：“吃得痛快！今日又值了！”說著擡眼皮看看幾個衙役道：“說吧，湊這頓飯給我，是不是送行啊？”
　　“妳老真厲害，壹猜就中！”衙役們點頭笑道。
　　“那走吧。”六郎站起身道：“別錯過了開刀的點，我晚上還得到閻王爺那趕飯呢。”
　　“唉……開、開刀？”衙役們先是壹楞，旋即爆笑起來道：“妳老不會以為，這是斷頭飯吧？”
　　“莫非不是？”六郎睥他們壹眼道。
　　“當然不是。”衙役們笑得直擦淚道：“還以為妳老猜著了呢，恭喜六郎了，妳可以回家了。”
　　“哦……”陳六郎摸著腦殼，沈默了半晌，道：“那妳們都湊來作甚？”
　　“妳老要回家了，小得們不得送送？”
　　“嘿，我看是作弄灑家。”陳六郎壹個連環腳，踢了好幾個人的屁股道：“後日壹品樓，壹個都不準少壹個，灑家要把爾等灌出鳥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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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恪的馬車到刑部街時，發現衙門前已經擠滿了車轎，越過車轎，便見少說二三百號人聚在柵門外。守門的兵丁站在柵門內，不耐煩的回答著千篇壹律的問題：‘怎麽還沒出來？’‘快了快了……’
　　這也就是官府特好脾氣的宋朝，要是換別的朝代，官府被這麽多人圍上，肯定派兵鎮壓的。哪能像這樣視若無睹……
　　想了想，陳恪沒有湊上前，而是在遠處等著。
　　大概過了壹炷香時間，陳慥的身影出現在衙門口，這小子，比兩年前得高出壹頭了……陳恪不禁笑起來，剛想開口招呼，卻被那兩三百號人搶了先。
　　只見他們齊刷刷喊道：“時來運轉、禦免達通！”感情都是來接六郎出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