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零三章 戲裏戲外

　　廳堂東側用屏風間隔開。趙宗實穿壹身青衣小帽，透過屏風的縫隙，默默的關註著外間兩人的舉止。他是個極有耐心的人，從兩人進來之前便立在那裏，壹動不動到現在，足足半個多時辰。
　　壹直看到陳恪第六次起身，臉上的煩躁之色也十分濃重，他才躡手躡腳退了出去。
　　來到後堂中，峨冠博帶的趙宗暉正在那裏，與依寧娘打壹本棋譜。見他進來，趙宗暉把棋譜遞給寧娘，起身笑道：“怎麽樣？”
　　“飛揚浮躁還好色的人，縱使再有才幹，也難成大器。”趙宗實微微失望的搖頭道：“他身邊那個，倒是老成壹些。”
　　“我觀他來京後所作所為，確實十分冒失。”趙宗暉道：“比方才進京城，就跟趙宗績去量六塔河，把宰相擠兌到顏面掃地，量他個腦袋啊！日後不想在官場混了麽？還有無憂洞那次，據說他操著刀就殺下去了，險些害死柳老頭的孫女，妳說他是不是缺心眼？”
　　“這樣的人，讀書是入錯行，當兵才合適。”依寧娘在邊上湊趣笑道。
　　“不錯。”趙宗暉點點頭道：“我看他將來頂破天，也就是個柳開，咱們沒必要把他當回事兒。”
　　“錯。”趙宗實卻搖頭道：“這樣的人成事不足、敗事有余。對我們雖然無用，卻是個威脅……誰知道什麽時候，他又跳出來壞我們的事？”其實他最擔心的，不是陳恪本身，而是皇帝對此人異乎尋常的關註，這讓趙宗實十分不安。不能為我所用的話，只能堅決毀掉。
　　“是。”趙宗暉應壹聲。心道：‘看來他對無憂洞被搗毀、損失幾十萬貫，壹樣痛心疾首，只是不說罷了。’不禁暗暗贊嘆：‘這十三弟雖然年紀輕輕，卻老成的不像話，心裏真能藏得住事兒，看來真是當皇帝的料！’壹想到他當上皇帝，自己就是親王了，趙宗暉心頭壹熱，沈聲道：“十三弟，妳說壹聲想要他怎樣，其余的便交給哥哥們，保準不讓妳失望。”
　　“嗯。”趙宗實頷首道：“妳辦事我放心。”背著手踱兩步，方幽幽道：“我不想在京城再見到這個人。”
　　“這個人在本科舉子中，威望很高的……”趙宗暉道：“估計主要是他出手闊綽的緣故，方才隨手便給了門童壹片金葉子。”
　　“這個簡單，不讓他考中便萬事休矣。”趙宗實淡淡道：“到時候他再有錢，那幫及了第同年，也不會拿正眼看他。”
　　“這倒是個好主意。”趙宗暉道：“可是，他這個別頭解元，到了會試還是鎖廳應試，怕考不中比考中都難。”
　　“想法子，讓他沒機會考試。”趙宗實眼中透出陰冷的光道：“不考怎麽能考中？”
　　“這個……”聽說要在大比上動手腳，趙宗暉不禁撓頭，但他大話已經說出來了，自然只能硬著頭皮答應下來：“沒問題，保準讓他有天大的本事，也無用武之地！”
　　“嗯。”趙宗實有些意興闌珊的點點頭：“隨便把他打發走吧，不值得浪費時間。”他讓趙宗暉發請帖，不過是為了親眼看看陳恪，現在看到了，也沒有拉攏的想法，自然要讓其哪來哪去了。
　　“房間已經收拾好了。”趙宗暉起身道：“還是上次妳來住的那間，明早晨咱再回府。”
　　“嗯。”趙宗實點點頭，便往外走道：“我累了，先去休息了。”他身子羸弱，體力不好，方才在前面站了那麽久，已經感到不支了。
　　“讓寧娘給妳按摩壹下吧。”趙宗暉道：“她的手法可是壹絕。”
　　趙宗實深深看壹眼寧娘，那張嬌羞欲滴的絕美面容，不禁怦然心動。但還是用強大的意誌，克服住沖動，緩緩搖頭道：“不必了，我睡壹覺就好了。”說完便離去了。
　　※※※
　　趙宗實壹走，寧娘便拉下臉來，側身坐在椅子上不吭聲。
　　對她不快的原因，趙宗暉心知肚明，過去輕輕摟住她道：“我早知道他不會答應，不過是賣個幹人情罷了。”
　　“妳怎麽篤定？”寧娘雖然心裏仍然不悅，但按捺不住好奇道：“莫非他……喜歡男人？”能被評為汴京花魁的女子，那都是上蒼精心炮制出來，魅惑眾生的。寧娘從不懷疑自己的魅力，所以只能懷疑趙宗實的取向了。
　　“別瞎說。”趙宗暉緊張的看看外面，壓低聲音道：“他那方面沒問題，是假裝不近女色的。”
　　“假裝？”寧娘驚奇道：“那也太能裝了，跟真的似的。”
　　“嘿嘿。”趙宗暉笑起來，悠悠道：“假裝聖人的最高境界，就是連自己也相信，自己是個聖人。”說著拍壹下她彈性驚人的屁股道：“妳去把那倆小子打發走，我出去的話，反而尷尬。”
　　“這不妥吧，畢竟是老爺把人家邀請來的。”寧娘輕聲道：“若連見都不見，便趕他們走，別人難免會說閑話。”
　　“說什麽閑話？”趙宗暉冷哼壹聲道：“我之前請了他三次都不來。這次用壹次還他三次，他還賺到了呢。”有其父必有其子，趙允讓的兒子，各個報復心強烈。有這麽好的機會，趙宗暉怎可能放過？
　　見寧娘還站在那，趙宗暉不耐煩道：“莫非妳看上那牛高馬大的貨了不成，怎麽還維護起他們來了？”
　　“老爺說笑了，奴家眼裏可只有妳壹個。”寧娘嬌媚的橫他壹眼：“奴家這就去逐客。”便整壹整衣裙，來到了前廳。
　　廳堂中，陳恪和宋端平已經等了足足壹個時辰，雖然中間有侍女送上了茶水點心，但兩人難免心裏長草，煩躁不寧。
　　有些同情的看看陳恪，依寧娘不禁心下黯然……任何女子見到他這樣，充滿了雄性氣息的男人，都難免會心生好感。哪怕像依寧娘這樣見慣世面的女子，也不禁為他的命運而嘆息。但又能怎樣呢？這世界本就是強者擺布弱者，連她自己的命運，不也任憑人家擺布？
　　“抱歉二位。”依寧娘深深壹福，壹臉歉意道：“我家主人臨時有急事外出，今晚怕是回不來了。”
　　陳恪剛有些緩和的臉色，登時又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了，他強壓著怒氣道：“既然如此，為何不早告知我等？”
　　“對不起，我家主人本以為能及時趕回來。”依寧娘憐憫的望著他倆道：“只能改日再送請帖，請二位過府相見。”
　　“不必……”陳恪終於忍耐不住，爆發道：“今日總算領教了博藝軒的待客之道，妳們家門檻擡高，學生高攀不起！”說著朝宋端平道：“方正兄我們走，現在去夜市還能填飽肚子！”
　　“依姑娘不要介意，這家夥就是這副狗脾氣。”宋端平朝依寧娘抱拳，急忙追了出去。卻不防陳恪突然站住腳，差點沒撞他身上。
　　“陳公子還有什麽事？”依寧娘輕聲道。
　　“聽說妳們‘博藝軒’之名的由來。”陳恪道：“是每個被邀請的客人，都要留下壹樣作品。果有此事？”
　　“正是。”依寧娘點點頭道。
　　“在下不才，也是妳家主人請來的客人！”陳恪把‘客人’二字咬得極重：“也該按例留下點什麽吧？”
　　“這……”寧娘為難道：“我家主人不在，奴家不敢擅專。”
　　“這算什麽擅專？我寫下來，妳家主人回來看就是。”陳恪不容置疑道。
　　“眼下沒有文房四寶。”
　　“不要緊，我自帶了筆。”陳恪放眼壹看，眼睛落在掛那陋室銘的墻上，冷笑道：“至於紙麽，它就成！”不容分說，從懷中掏出毛筆，拔掉了筆帽，走到那面雪白的墻前，大筆揮灑起來。
　　‘門不在大、內闊就行；裝作陋室，古董滿屋；
　　這個會所，唯我獨尊；言而無信用、狗眼看人低！
　　談笑有重臣、往來皆權貴。可以拉幫派、結公卿。
　　無禦史之風聞，無大宋之君父。
　　北魏仲達府、西漢王莽居。
　　孟子雲：‘是何居心？’
　　寫罷，便把筆壹擲，大步離開這鬼地方。
　　“要是看著不順眼，找白灰把墻塗了。”宋端平朝那依寧娘歉意笑笑，快步追了上去。
　　“恭送二位。”依寧娘漠然的看壹眼那墻上的字，以無比優美的姿態，朝兩人離去的方向福了壹福。
　　※※※
　　回到車上，陳恪怒不可遏的朝車壁上連捶了四拳，若非這是特制的重型車，非得被砸爛了不可。饒是如此，車廂還是猛烈的搖晃起來，險些把剛上車的宋端平誑倒。
　　李忠趕緊掀開車簾查看，宋端平擺擺手道：“沒事兒，快開車吧。”
　　待馬車行出巷子，來到大街上，宋端平看壹眼余怒未消的陳恪，戲謔道：“我說妳不適合演戲吧，怎麽樣，入戲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