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千四百四十八章 當人成為商品

　　如果有些時候，啫喱偶爾會覺得自己的父親的壹生可能過得有些迂腐，從而導致了那麽淒慘的下場的話，那麽弗萊世叔叔的那種性格，或許會隱隱約約給他壹種崇拜而向往的感覺吧。
　　“嗚……嗚嗚……”
　　伴隨著壹陣輕輕的嗚咽聲，弗萊世揉了揉自己的鼻子，慢慢地張開了雙眼。
　　只是在看清眼前世界之前，他率先聽到的就是壹陣陣柔和的水聲，以及那不同於白天的熱浪傳來的涼爽晚風。
　　“叔叔，您醒啦？”
　　聽到這個聲音，弗萊世微微壹楞，隨後捏了捏自己的鼻子，努力讓自己的眼睛睜開。
　　很快，他就發現自己是躺在靠近湖濱街道的壹條面對湖水的長椅上，身上蓋了壹條小毛毯子。至於自己的侄子，則是坐在他的旁邊。
　　而當弗萊世第壹眼看到侄子那條空蕩蕩的右臂袖子的時候，心中的某些地方再次揪痛了壹下。
　　啫喱過來，伸手攙扶著弗萊世，說道：“您住的旅店很吵，而且還很熱，我想著可以先來這邊吹吹風，然後我再送您回去。”
　　聽到啫喱用這種語氣和自己說話，弗萊世壹時間有些詫異。他再次揉了揉自己的鼻子，說道：“是妳把我擡到這邊來的？……啊，現在幾點了？天那麽晚了，妳這個孩子怎麽還不去睡覺？快，快點去睡，我送妳回去。”
　　啫喱的心頭壹暖，看著眼前這個身材魁梧，臉上有著絡腮胡子，似乎顯得十分兇相的叔叔又平添了壹份親人的感情。
　　對於弗萊世伸過來的手，啫喱則是稍稍晃動了壹下肩膀，笑著說道：“叔，我沒事。別看我這樣，我身體可是好著呢。今晚的天氣那麽好……我們叔侄兩個也沒有怎麽好好聊聊，我想和妳聊聊天，可以嗎？”
　　弗萊世默默地註視著自己的這個侄子，從那張幹凈的臉蛋上，他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的哥哥。
　　打從小時候開始，哥哥的臉也是十分幹凈的。不僅僅是臉蛋，還有身上的衣服，鞋子，雙手，都是幹幹凈凈的。不像是自己，總是從泥潭裏面翻滾著出來。
　　打從小時候開始，不管是家裏人還是街坊鄰居都說，自己的哥哥是壹個有文化的人，是壹個可以說出很多大道理的人，將來壹定能夠成長為壹個受人尊敬的紳士。
　　而他這個弟弟，由於每天都在外面“瘋”，總是去打架，把自己弄得渾身臟兮兮的，所以四周也沒有人看好他。
　　不過，弗萊世並不在乎。
　　他也是打從心眼裏覺得，自己的哥哥壹定能夠成為壹個紳士，壹個比自己優秀許多許多倍的頂天立地的男人！
　　想到這裏，壹種悲愴的心情卻是再壹次地湧上他的眼角。這個大男人連忙再次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轉過頭，用壹副樂呵呵的表情沖著啫喱點了點頭——
　　“行啊！聊天啊？嗯，聊天，也好。我們的確沒有怎麽聊過天嘛……那……”
　　突然談到要聊天，弗萊世卻是突然覺得自己的語言壹下子竟然變得如此的匱乏。
　　叔侄兩個人現在大眼瞪小眼地坐在湖邊的長椅上，這個看起來粗獷無比的男人壹時間竟然不知道究竟應該聊些什麽才好了。
　　看著弗萊世現在顯得有些靦腆的模樣，啫喱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道：“那個……叔，妳能不能和我講講妳行軍打仗時候的事情啊？壹定很危險吧？”
　　終於有了話頭，弗萊世由衷地松了壹口氣。如果說之前他想要保護自己的這個侄子純粹是出自於對於哥哥這份血脈的維護，那麽現在看到這個侄子竟然那麽的善解人意，他也是對這個孩子多了壹份好感。
　　靠在長椅上，吹著湖面上拂來的微微涼風，弗萊世開始講述起他的冒險故事。
　　這壹晚，他說了很多。
　　說了他離開家之後，究竟是怎麽到那些有錢人家打工的，又是怎麽開始混跡在街道上的，最後怎麽打抱不平，殺了壹個有錢人家的狗之後就被追殺，然後逐步逐步糾結起十幾個小夥伴壹同殺回去把那個貴族的家給抄了，把人全都殺光的故事。
　　他打開貴族的倉庫把錢糧全都分發給窮人，於是有更多的人開始跟著他混，他們開始去襲擊其他的貴族，攻打其他的有錢人和領主。
　　之後，他們的行動開始驚擾到了正規軍，壹些領主開始召集私兵以及雇傭兵開始剿滅他們。
　　由於實力上的不濟，他們只能放棄好不容易奪下的領土轉頭逃跑，逃跑的過程中進行過幾次反擊，搶了更多的地主貴族，分了更多的錢糧，就有更多的人加入他們的隊伍。
　　壹路殺、壹路搶、壹路逃。
　　壹旦他們到了哪裏，那麽就要加緊時間搶錢搶糧，招募部隊，然後在正規軍抵達之前迅速離開。有些時候他們也試圖進行過幾次反擊，但是總體實力上的差距還是讓他的雷霆軍沒辦法獲得全面勝利。
　　當然，偶爾也是有壹些小的遭遇戰的勝利的。每每遇到這樣的狀況的時候雷霆軍們就會很興奮，想要借著勝利的勢頭再贏下下壹場。可是事實往往都沒有那麽如願，勝利的後面可能接著又是壹場場的失敗和撤退轉移。
　　啫喱靜靜地聽著自己的叔叔所說的話，聽著這個操勞了半生的男人究竟是渡過了多麽危險而辛苦的日子。看著他敞開衣服，告訴自己他身上的哪壹道傷口是在哪場戰鬥中留下的，壹切究竟是多麽的危險。
　　雖然這些經歷聽起來並沒有多麽的偉大，雷霆軍雖然在整個反抗軍中算是數量最大的壹撥，可在戰鬥的規劃上明顯缺乏想法，輸多贏少。可即便這樣，啫喱卻還是覺得自己仿佛越來越崇拜自己的叔叔，看著弗萊世的眼睛裏面，都開始冒起了星光。
　　“我做的這壹切，都是為了讓那些沒有東西吃，穿不起衣服，冬天只能在雪地裏面流浪的孩子們不會再挨餓，不會再挨凍。我想要壹個公平的世界……不過，這已經是我以前的想法了。”
　　在敘述了自己的大部分經歷之後，弗萊世轉過頭，看著旁邊身材瘦弱的啫喱，尤其是看著他那空蕩蕩的右臂，咬咬牙，再次說道——
　　“不過從今往後，我想要盡我所能地保護妳，孩子。我壹定不會再讓妳受任何壹點點的苦楚，我不會再讓妳失去任何東西。我只會給妳東西，叔叔會把所能夠拿到的東西都交給妳！”
　　他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撫摸壹下啫喱的腦袋，但或許是因為近鄉情怯，他的手終究還是沒有擡起來。
　　那只手在空中慢慢捏緊，隨後在啫喱的胸口輕輕壹敲，說道——
　　“以後，我會想辦法把雷霆軍交給妳。雖然現在雷霆軍正在進行收編，但是我的這些老部下們肯定都還是會聽我的！妳要多和他們溝通溝通，到時候，雷霆軍雖然名以上是在人魚之歌的名下，但是妳才會是他們真正的指揮者！妳明白了嗎？好侄子！”
　　“從今往後，我會帶著妳和我的那些老部下們多多接觸接觸，妳可以和他們多聊聊天，然後多知道壹些行軍打仗所需要知道的知識。我當然知道妳現在的身體不太方便，但是這沒有關系！我又不需要妳沖鋒陷陣，妳只需要坐在後面的大賬裏面，仔細看好戰場，然後指揮停當就行了！”
　　“嗯嗯嗯，對，對對對！我還要好好想想怎麽幫妳處理指揮的問題……以往我們指揮都是靠事前安排暗號，然後真的打起來之後我們再見機行事。但是如果到了妳這裏肯定不能這麽做，我們需要壹些其他的安排。”
　　“讓我想想啊……要不，妳用哨子？還是那些賽車比賽時候用的那個可以放大音量的玩意兒？不行不行，這也不行，那個放大音量的玩意兒說穿了能夠傳播的距離也就那樣，那實在是太靠近前線了。我們可以給妳想想其他更加好的法子……”
　　“哎呀呀！好麻煩！不想了！這些以後的事情我們以後再去想！實在不行的話，妳就待在更後面壹點，然後前面的指揮叔幫妳去搞定，妳就在後面好好待著就行了！之後，我再去給妳搶兩個媳婦兒，妳喜歡漂亮妹子的話我可以搶多壹點來讓妳挑！保證妳會過上好日子的！”
　　看著弗萊世那充滿了期盼的眼神，啫喱那原本布滿崇拜的目光中卻是不由自主地染上壹層薄霧。
　　他低下頭，略微想了想之後說道：“叔，我很謝謝妳這麽關心我。只是……妳要不要和會長再好好聊聊？我覺得妳們之間壹定有什麽誤會……”
　　原本臉上還充滿了柔情的弗萊世壹聽到愛麗兒的事情，立刻就拉下了臉。原本的柔情與溫暖也在這壹刻消失，變成了壹種冰冷而決絕的東西。
　　“我和她之前沒有什麽誤會，也沒有什麽好聊的。”
　　看到弗萊世產生抗拒心理，啫喱壹下子就顯得有些慌了。他連忙伸出左手拉住弗萊世那布滿了老繭的手掌，說道：“叔，妳不要這樣。會長她……會長她這麽做是壹定有自己的理由的。妳不要那麽激動……好好地聊壹聊，然後平心靜氣地將雙方之間的誤會解開好不好？會長她是壹個好人，也是壹個很有耐心的人，如果妳想問為什麽的話，會長壹定會好好地和妳說清楚，壹直到妳徹底明白為止的。”
　　“妳不要再提那個娘們兒！”
　　弗萊世原本想要壹把甩開侄子的手，但手掌略微動了壹下之後終究還是停了下來。不過，他的口氣卻沒有顯得溫和，而是直接暴怒地喝道——
　　“她還能有什麽方法？賺錢的生意不做，反而開始責怪我？什麽意思？我幫她反而還是我錯了？我努力為城市著想還是我有問題了？杜冷甲不賣，賭博關閉，紅燈區想都不想壹下，對於這些生意她懂嗎？！懂個屁！最重要的是，賭博業是她以前開出來的，現在壹句話就想要反悔了？想要做聖人了？怎麽，她以為她是聖女啊？壹下子就心懷蒼生，不希望有任何人痛苦嗎？那麽她之前通過賭博業賺到的錢可還是被她好好地放在口袋裏了不是？！”
　　面對弗萊世的痛罵，啫喱知道自己沒有什麽資格反駁，也就只能任由他罵。等到他罵夠了，罵爽了，停下來了，這才笑著說道：“會長也是知道錯了，所以，她決定將這次比賽中獲得的所有賭金全都註入鵜鶘城的財政資金，其中大部分都用來改善城裏面的基礎設施，然後要針對無家可歸的流浪漢們，以及生活困苦的人們進行經濟補助和就業指導。所以——”
　　“什麽——？！”
　　原本啫喱還以為自己的這些話會讓弗萊世稍稍感動壹下，但沒想到這個絡腮胡子大漢卻是猛地跳了起來！
　　“她把賭博業關了也就算了，還把所有的賭金全都交出去了？！這世界上哪有她這樣做生意的？！”
　　面對弗萊世突如其來的暴怒，啫喱壹下子懵了，他只能楞楞地看著自己的叔叔，糾結良久之後才說道：“可是……叔，不是說把錢用在普通老百姓身上……比較好嗎？妳剛才不也是說想要給老百姓提供保護的嗎？”
　　弗萊世咬了咬牙，哼哼地說道：“拳頭夠大，實力夠硬，才有資格提保護老百姓！所以，這些錢最重要的是要投入軍備之中，要增加糧食儲存，還要擴軍！這才是真正保護老百姓！這種直接把錢扔到基礎建設中？城市的基礎建設好壹點差壹點，和軍隊有關系嗎？！”
　　看到弗萊世又開始鉆牛角尖，啫喱知道不能再糾結這個話題了。想了想之後，他決定還是從其他方向入手，說道：“叔，我聽妳們軍隊的士兵說，妳們以前還開過紅燈區的經營場所，對吧？”
　　提到這裏，弗萊世的表情終於稍稍平靜下來了壹點，說道：“沒錯！娼妓們都是自願來去，我要的分成費用不高，不打罵他們，有病了幫她們醫治，這種來快錢的方法有什麽不對？只可惜每次都沒能夠經營足夠長的時間。”
　　啫喱略微呼出壹口氣，緩緩說道：“叔，妳有沒有想過窯子這種地方，只要開設起來，那麽註定就不會有娼妓過得好不好的問題存在……”
　　弗萊世眉頭壹皺，擺擺手：“妳別和我講歪理，我親手經營的，難道還輪得到妳來教育我？”
　　啫喱耐著性子說道：“從表面上看，妳似乎可以給娼妓壹個安全的保護門檻。但是實際上，這件事情上從理論上來說就做不到。”
　　雖然弗萊世還是有些皺眉，但是現在他卻不說話了，只是默默地用壹種惋惜的眼神看著自己的侄子。
　　啫喱不管，繼續說道——
　　“說穿了，娼妓們就是壹種服務業。乍看之下似乎和酒館裏面端茶送水的小妹沒有什麽區別。可是娼妓們所能夠提供的服務商品，就是她們的身體。”
　　“或許叔妳說娼妓們可以有壹個安全的接待場所。我們可以換壹個角度，從嫖客的角度來看看，當我們進入窯子之後，我們究竟會產生壹種怎樣的心理變化？”
　　“嫖客，進入窯子之後花了錢，從而獲得了壹個女人的肉體之後，那麽這個女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對於這個男人就已經不能算是壹個‘人’了，而是成為了壹個物品。”
　　“道理很簡單，我花了錢，買了壹個東西回來。既然我花了錢買的是壹個商品，那我真的會把這個商品當成壹個人來看待嗎？”
　　“不會。”
　　“我會想盡辦法，在這壹個晚上用盡壹切可能地玩弄這個商品，想盡辦法把我在這個女人身上花的錢給‘玩回來’。”
　　“就好像我們花錢租了壹輛車壹樣，心裏想的壹定是要怎麽把這輛車給開回本，而絕對不希望在自己沒有開幾次的情況下車就要還回去。”
　　“這不是什麽挑戰人性的弱點，而是人類的性格天生如此。越是花了大價錢購買娼妓服務的男人，越是會有這方面的想法。”
　　“也就是說，打從男人花錢買下女人充當自己的性欲對象的那壹刻起，大多數的情況下，男人都將其視為壹件商品。壹件需要盡快使用，多多使用，壹定要使用回本的東西、物件、商品。”
　　弗萊世瞇著眼睛，依然默默地看著啫喱的說話，也不知道他現在究竟在想些什麽。
　　“叔，妳說妳可以保護妳手下的娼妓們。但是嫖客在購買了商品之後，卻絕對不會有什麽憐香惜玉的想法。”
　　“沒有人會把商品看成是和自己平等的對象。嫖客只會對娼妓提出許許多多的要求，不管這些要求是不是合理，嫖客都會覺得自己花了錢，這都是應該的。”
　　“如果娼妓不同意，那麽嫖客當然會覺得‘老子花了錢為什麽還要來妳這裏受氣？’，輕壹點的會掉頭離開要求退錢，重壹點的恐怕就會直接開始打罵了。再嚴重壹點的，妳們雷霆軍也不可能守在每個嫖客的門外幹等著完事吧？在這段時間裏面，男人有壹萬種方法來料理那個被他買下來的商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