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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涉於春冰 by 半緣修

2024-5-1 22:09

下起雨來了,壹場大雨瓢潑,沖刷走了盛夏的悶熱,殿外的石磚承受著雨水急促而猛烈的敲打,殿裏卻安靜的很,楊四和跪在殿中,壹聲不聞。

宣睢坐在上首,垂眸註視著楊四和。楊四和在宣睢眼中的模樣壹貫是模糊的,他總低著頭,安靜地站在太後身邊。宣睢若刁難時他,他便極快地跪地請罪,印象裏是很謙卑恭敬的,其余就記不得了。

“認得楊歡嗎?”宣睢問道。

楊四和道:“楊歡是奴婢的侄女,奴婢在宮外僅剩這壹個親人。”

“楊歡有過六任丈夫,俱為江西富豪。每個人死後都給她留了壹大批財產,包括土地田莊。這些他們向妳行賄的方式。”

楊四和搖搖頭,依舊是那樣的溫和聲音,“我只有楊歡壹個侄女,為侄女婿提供些方便不是人之常情。”

“那妳的侄女婿可真不少。”宣睢問他,“偌大壹個江西,全憑妳壹個人保?”

楊四和想了想,道:“還有宋檀。”

宣睢微微擡了擡下巴,神色微冷,“十多年前宋檀不過稚童,那個時候妳們就是同黨了?”

楊四和面不改色道:“或許就有這樣的人,小小年紀就天賦異稟,心思不可測呢。”

宣睢沈靜的註視著楊四和,並沒有被他激怒,“妳不打算供出幕後的人了?”

“沒有幕後的人,”楊四和始終這樣說,“這些事全都是我壹人所為,我貪心不足,仗著太後寵愛,在民間大肆斂財。”

楊四和擡頭看向年輕的皇帝,他在宮裏這十幾年,從來沒有擡起頭過,這時候他卻不怕了,想擡起頭看看皇帝的模樣。

他看著宣睢,心裏有些惋惜,宣睢與太後並不像,從模樣到神態都沒有相似的地方。

“陛下,這件事情應該結束了。”楊四和慢慢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陛下,妳如今在朝堂上孤立無援,不就證明了這件事情做的不對嗎。沈籍畢竟只有壹個,天下卻不能只靠壹個沈籍來治理。”

“我會認下所有的罪名,認罪伏誅。”楊四和道:“但若是接著查下去,宋檀無論如何也洗不幹凈。”

皇帝還是太年輕了,生死利益面前,皇權帶來的威懾變得小了很多,皇帝不再是他們的君主,而變成了他們的敵人。他們無所謂倫理道義,無所謂天地綱常,可以不擇手段的,不惜壹切代價去換取自己想要的東西。

宣睢沈默了很久,窗外大雨喧囂,楊四和分神去聽雨聲,他以後都聽不了這樣的雨聲了。

“朕會判妳淩遲。”

楊四和整個身子壹震,他按住自己止不住哆嗦的手,伏地行了大禮,“謝陛下恩典。”

東廠不設牢獄,宋檀被鄧雲帶走後關押在北鎮撫司的詔獄裏,由東廠著人看管。

他身上的傷鄧雲已經找太醫診治過了,其中以鞭傷最為嚴重,壹連好幾日的高燒,好懸沒給他燒成傻子。

關押宋檀的牢房收拾的很幹凈,除了壹張石頭床,其他的什麽也沒有。宋檀躺在床上,面向墻裏,柔順的頭發散在枕邊,快要垂到地上。

孟千山敲了敲墻壁,宋檀被叫醒,從石床上坐起來。

看見孟千山,宋檀有些高興,“是妳啊,妳平安回來了?”

孟千山笑道:“也把沈籍帶回來了,算是不負所托。”


宋檀剛放下心來,就看見孟千山包紮好的左手。

“妳的手......”

孟千山用壹只手拎著食盒,盤腿在牢門前坐下,道:“壹只手換壹條人命,我厲害大發了。”

宋檀好看的眉頭皺起來,有些難過的樣子,“我當日只想托妳送信,所謂請妳保護沈籍,不過是順口囑咐壹句。”

“我知道,”孟千山道:“我本來也沒打算當真。不過......”

她頓了頓,道:“沈籍是個了不起的人,他值得如此。”

宋檀神色有些復雜,道:“可早前承諾妳升官發財,以我如今的處境,怕是辦不到了。”

“這就不勞妳費心了,”孟千山將食盒裏的東西壹樣樣端出來,“陛下已經將我升為錦衣衛千戶了。”

孟千山沖宋檀招手,叫他過來坐。宋檀走過來,慢慢在地上坐下來。

這些時日宋檀消瘦了很多,身上只著壹件單薄的白色囚衣,薄薄的肩膀,真有弱不勝衣之態。相比他的處境,宋檀的神態仍然很平和,這讓他的壹張臉顯得漂亮而悲憫,像菩薩。

孟千山帶來了宋檀愛吃的如意糕,將這壹路她與沈籍如何被追殺,又是如何躲躲藏藏回到京城的事情都講給宋檀聽了。

“沈籍傷了腿,不過問題不大,我給他接上了,現在只需要臥床靜養。”孟千山道:“看起來,還是妳比較慘。”

宋檀咬著如意糕,只是笑笑。

“陛下召見過妳嗎?”孟千山問。

宋檀搖搖頭,“我這次,算是犯了大錯,不僅無詔出宮,還被人陷害,落了那麽大的把柄。”

孟千山道:“我還以為妳找回了沈籍的賬本,能記妳壹功呢。”

宋檀只搖搖頭,不說話。孟千山見他如此模樣,道:“真有這麽嚴重。”

具體的情況孟千山不知道,宋檀卻從鄧雲那裏聽到了壹些風聲,“陛下不是個願意受人掣肘的人。”

孟千山神情漸漸嚴肅了,從宋檀這裏離開後,孟千山去找了沈籍。沈籍即刻上書論述宋檀壹案的蹊蹺之處,要求重申。

不過沈籍的這份折子在萬千彈劾宋檀的話語中顯得單薄無力,更有人將沈籍打為宋檀壹黨,認為江西壹案不應采納沈籍的處理結果。

皇帝將沈籍的折子退回,不許他在宋檀之事上多話。壹旦沈籍真的被打成宋檀壹黨,江西案幾乎可以翻案,從前所做的努力都將毀於壹旦。

孟千山只是旁觀,都覺得有壹點走到萬丈懸崖邊的感覺。

宋檀的罪名遲遲沒有議定,每日上書要求處決宋檀的人仍然很多。這個時候,宣睢下了第壹道旨意,以淩遲之刑處決楊四和。

楊四和是江西案的罪魁禍首,是大貪官,人證物證都齊全,轟動壹時的江西案隨著楊四和的處決落下帷幕。

同時,沈籍以功入內閣,隨行護衛孟千山進錦衣衛千戶。宣睢提拔了許多沈籍舉薦的人才任江西官職,填補空缺,不久之後,昌國公以年邁請辭,陛下沒有挽留,直接同意了。

楊四和處決之前,太後多次想見皇帝,皇帝都避之不見。太後很難過,她被自己最信任的人背叛,又被自己的兒子拒絕,不久之後就病倒了。

宣睢去看太後的時候,永嘉公主守在太後身旁。太後宮中的花兒因為無人打理,落敗後都被清掃出去,於是整個宮殿帶著彌漫不去的暮氣。

床榻上,太後不飾簪環,鬢發裏藏著壹縷壹縷的銀絲。永嘉公主見宣睢來,伏地給宣睢行禮,宣睢擺擺手,叫她下去。

寢殿只剩下太後和宣睢兩個人。

宣睢跪在榻邊,輕輕喚道:“母後。”

太後睜開眼,看見床邊的宣睢,道:“到我跟前來。”

宣睢靠近太後,太後用柔軟的手撫摸宣睢的臉龐,“妳同先帝很像,與我相似的地方很少。”

宣睢看著太後,太後的壹雙眼睛盛滿了難過,“有時候我覺得,妳不是我的兒子,妳是先帝的兒子,妳只能對妳的父親感同身受,而無法慰藉我的苦痛。”

咚的壹聲,好似壹口大鐘敲在了宣睢心上。

妳是這樣看我的嗎,我的母親是這樣看待我的嗎。

但是宣睢最後什麽都沒說,他只是低頭,“兒子不孝。”

太後閉上眼睛,不願再說什麽了。

這個夏天過完了的時候,太後便啟程去了行宮。

到這個時候,宋檀已經在詔獄裏待了快兩個月。孟千山時不時就會來看宋檀,鄧雲比較忙,只吩咐人供好宋檀的衣食,賀蘭信宋檀只見過壹次。聽孟千山說,陛下日益信重東廠,鄧雲快壓賀蘭信壹頭了。

某壹天,宋檀見完孟千山,晚上透過高高的小窗子看窗外天邊的壹輪月亮,他從月亮東升看到西沈,壹整夜都沒有困意。

天邊乍亮的時候宋檀捂臉感嘆,失眠這種事居然也找上了他。

大概就是在這個時候,鄧雲帶來消息,陛下要見宋檀。

今天的秋天來的格外的早,宋檀穿著壹身竹青色的綢衣,走在長長的宮道上,秋風拂過,帶起壹陣寒意。這條路宋檀走過很多次,以往只覺得圍墻太高,路途太長,現在他擡起頭望,覺得好像不過如此。

太極殿的書房,宋檀繞過屏風,獨自壹人走進內室。宣睢站在書案後寫字,長身玉立,筆走龍蛇。

宋檀定定地看了他壹會兒,才想起來行禮問安。

“起來吧。”宣睢聲音壹如既往的沈靜,可是宋檀總覺得有些東西不壹樣了,眼前的陛下在他不知道的時候發生了很多變化。

“傷養好了嗎?”宣睢問道。

宋檀道:“已經大好了。”

宣睢點點頭,從書冊夾層裏拿出宋檀的牙牌,放在桌邊。

宣睢淡聲道:“妳不是壹直想出宮嗎,朕可以放妳出宮。”

宋檀不解其意,擡頭看著宣睢。宣睢也在看他,壹雙眼睛幽深地望不到底。

如果宋檀說要走,宣睢想,那我會殺了他。

“陛下不殺我嗎,”宋檀看了看牙牌,又看向宣睢,“我落入歹人奸計,犯下了大錯。”

宣睢張了張口,竟沒說話。

“如果陛下願意留我壹條命的話,我還是想留在宮裏。”宋檀輕聲道,他覺得自己是走不了的,如果自己壹走了之了,就把宣睢壹個人留在空曠的皇城裏了。

宋檀想壹想就覺得心虛,若是他真的就這麽走了,怕是以後宣睢要夜夜入夢質問他。

就當是為了以後每晚能安眠,宋檀輕聲道:“請陛下許我留在宮裏吧。”

天邊最後壹絲亮光落在宋檀身上,宣睢想,真好,他不用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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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睢:都別活!都別活!

宋檀:陛下別生氣,陛下要冷靜,陛下有人陪。

明天請壹天假,最近在發燒,反反復復不見好,我得去檢查壹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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