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涉於春冰 by 半緣修
2024-5-1 22:09
大臣離開後,宣睢看著那份彈劾沈籍的奏折看了許久。宋檀掀開香爐往裏面加香料,日影在他身上徘徊。
恰有銀作局的太監來,送來各式首飾花樣子。
“這是什麽?”宣睢收起那份奏折,問道。
宋檀在壹旁提醒:“陛下,永嘉公主的生辰快到了,您才吩咐了讓銀作局為她打新首飾。”
宋檀以為宣睢這會兒大約沒什麽心情,不過他仍然拿過了花樣子,挑揀了十幾樣,又命六安開內庫,添置了不少東西進去。
“妳回頭將這些東西送去給永嘉,跟她說,生辰宴回宮來過,近來京城亂得很,讓她少往外跑。”
宋檀點頭應下,跟著銀作局的人去為永嘉準備東西。待他忙完了永嘉的事,回來已近掌燈。
宣睢在東暖閣,翻看著上次沒看完的棋譜,以宋檀初入門的圍棋水平,只能看得出黑子很艱難。
見宋檀回來,宣睢叫人上了果品和酥點。果子是剛從冰鑒裏拿出來的,楊梅,櫻桃,荔枝和桑葚,個個飽滿圓潤,散發著清甜的味道。
宋檀剝了個荔枝,先給宣睢吃,後面就都是自己的了。
宣睢把棋盤拂了,重新擺了幾個子教宋檀下棋。他作為先生的時候,是很耐心的,壹點看不出白天與朝臣交鋒過的跡象。
宋檀看棋子看的兩眼昏花,試探的問他道:“可以吃壹點冰嗎?”
宋檀用冰不少,吃進口裏的卻不多,依照皇帝的養生之道,晌午最熱的時候和傍晚清涼時分都不能用冰。
不過今天宣睢允許了,宮人很快端來壹碗甜白瓷裝著的酥山,雪白的牛乳淋在碎冰上,加了蜂蜜和櫻桃粒,甜蜜誘人。
宋檀噙著銀匙,壹面吃,壹面探頭去看宣睢的棋盤。
宣睢伸手撫了撫宋檀鬢邊的頭發,輕聲道:“沈籍可能會死。”
宋檀還咬著小匙子,“什麽?”
宣睢很溫柔的看著宋檀,“他們已經被逼到絕境,唯壹的辦法就是殺了沈籍,沈籍沒法回來面聖,臟水盡可以往他身上潑了。”
宋檀楞住,他把嘴裏的碎冰咽下去,幾乎以為尖銳的冰劃傷了喉嚨。
“陛下,”宋檀再開口,聲音有些啞,“妳沒有辦法救他嗎?”
“我已經派遣了錦衣衛保護他,”宣睢伸手下了壹枚棋子,“其余的,看他的命了。”
命是什麽,是最會做弄人的玩意兒,宋檀不喜歡這個說法,沈籍本該是名留青史的能臣,他不能悄無聲息地死在沒人知道的地方。
這壹晚酥山宋檀沒吃完,剩下的宣睢接過去吃了,他咬的很用力,碎冰在他唇齒間咯吱咯吱。
宋檀給孟千山去信,但是等了好幾天也沒收到回信。他出宮給永嘉公主送東西,永嘉聽著皇帝最後交待的那句話,問道:“京城要出什麽大事了嗎?”
這種風聲鶴唳的氣氛,讓永嘉想起湯固案發時,她的神情有些凝重。
宋檀道:“這是大人的事情,與公主沒什麽幹系,近來無事,可以多進宮陪陪太後娘娘。”
永嘉點頭應下。
宋檀離了公主府,去堆雪樓坐了壹會兒,樓上樓下的士子都在談論沈籍在江西的作為,稱他是英雄,是名臣。他們之中鮮少有人認為沈籍的所作所為太過出格,在他們看來,懲治貪官汙吏,為生民博出路,是務必至高無上的。
怪不得宣睢喜歡用年輕的臣子,他們的朝氣蓬勃遠不是宦海中沈浮了許多年,說壹句話都要思慮再三的老臣們可比的。
眼見天色將晚,宋檀不得不回宮。
太極殿燈火通明,鄧雲和賀蘭信都在,見宋檀回來,兩人以壹種古怪的眼神看著他。
“怎麽?”宋檀看向鄧雲。
鄧雲低聲道:“剛傳回來的消息,沈籍回京圖中遇刺,下落不明。”
宋檀面上空白了壹瞬,“死了嗎?”
鄧雲道:“只是下落不明。”
宋檀嘴唇發顫,但是很快穩住了,“陛下呢。”
“在裏面。”
宋檀深深呼吸了兩下,面色平靜了才走進去。
賀蘭信盯著宋檀的身影,“他有二心。”
鄧雲嗤之以鼻,“不可能,宋檀只有陛下壹個主子,上哪兒生二心。”
賀蘭信??他壹眼,“我說的是,壹女侍二夫的二心。”
鄧雲面色壹變,低聲罵道:“妳胡說什麽!”
賀蘭信輕嗤壹聲,“身在曹營心在漢,早晚出事。”
鄧雲猶豫了壹會兒,“那妳說,該怎麽辦。”
“殺了沈籍不就行了。”賀蘭信道:“妳就想不到?”
鄧雲是跟皇帝壹起見到宋檀沈籍並行的,那時候他還壹點準備都沒有。
“陛下要用沈籍,”鄧雲道:“妳看不出來。”
“我沒看出來,”賀蘭信施施然道:“江西的事,陛下會舍得讓宋檀去嗎?”
那當然是不舍得,鄧雲想了壹想,但是陛下很舍得沈籍。
“妳的意思時,派人去救沈籍的時候殺了他?”
賀蘭信笑而不語。
鄧雲心裏想著這種可能,琢磨了好壹會兒,忽然盯著賀蘭信,“妳不會是在坑我吧。”
賀蘭信轉了轉手裏的骰子,道:“我這是為了宋檀好,殺了沈籍,宋檀就沒念想了,如此才能長久地待在陛下身邊。”
這下鄧雲完全不信了,“妳會為宋檀好?笑話!”
賀蘭信不說話,鄧雲也不再搭理他。
內殿,宣睢站在窗戶邊,平靜地註視窗外的黑夜。
“陛下。”宋檀走到近前,向他行禮。
宣睢垂眸看了他好壹會兒,才道:“起來吧。”
宋檀直起身,還沒說話,宣睢就道:“知道沈籍的事了。”
宋檀心頭微顫,“知道了。”
“並沒有他的死訊傳來,”宣睢道:“不過,能在諸多護衛中圍殺沈籍,大約他的處境不會太好。”
宋檀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麽,求宣睢救沈籍,以什麽立場呢。
“宋檀,”宣睢忽然直呼他的名字,“如果沈籍死在了回京的路上,妳們連最後壹面都沒有見到,妳會恨我嗎?”
宋檀忽然擡頭,看著面前的宣睢。在因為沈籍的事情慌亂之時,他感受到壹種巨大的難過,宣睢以壹種什麽樣的心情問出這句話。
“為什麽要恨陛下。”宋檀搖搖頭,“並不與陛下相幹。”
宣睢回頭望了他壹會兒,他覺得此時宋檀的眼中藏了壹種憐憫,這種憐憫是對自己還是對沈籍?宣睢不清楚。
“好罷,”宣睢低低地笑了,“為了妳這壹句不恨,朕也會盡力保沈籍平安。”
宣睢下旨,東廠錦衣衛各派了大批人馬,禦令下達到各級官府,沈籍的畫像被貼得大街小巷都是。
京城裏也暗潮湧動,明眼人都看出陛下的決心,也有壹些人擔憂動蕩的朝堂。
在這個時候,宋檀收到了孟千山的回信,信是由信鴿帶回來的,信封染血,裏面只裝了壹枚蓮子。
宋檀盯著這枚蓮子看了壹會兒,忽然問箐蘭要牙牌出宮。
箐蘭驚訝不已,“天晚了,宮門要落鑰了。”
“我有急事,要立刻出宮。”宋檀道,宣睢此時在永嘉公主的生辰宴上,他逼壹逼箐蘭,箐蘭會把牙牌給他。
拿到牙牌,宋檀換了件外袍便飛快跑去宮門。宋檀的恩寵有目共睹,宮門的侍衛不會因為天晚而攔宋檀。
可讓宋檀萬萬沒想到的時,賀蘭信也在宮門口。
宮門口燈火通明,飛魚服繡春刀的錦衣衛圍在宮門口,人群裏走出來賀蘭信。
“妳要出宮?”賀蘭信攔著宋檀,“陛下可知道?”
“我收到了沈籍的信,”宋檀拿出那份帶血的信,氣喘籲籲,“我要去壹趟沈籍家。”
賀蘭信看了壹眼信,卻不為所動,“我勸妳少管沈籍的事情。”
“沈籍已經很久沒消息了,他給我傳信,壹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情!”宋檀試圖勸說賀蘭信。
賀蘭信看了宋檀壹會兒,卻問了他壹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妳覺得陛下想要沈籍活著嗎?”
宋檀壹下子楞住,“妳什麽意思?”
賀蘭信慢條斯理道:“江西已經殺了很多人,拿出來的土地足夠交上豐厚的稅,陛下的目的大約已經達到了。沈籍是論功行賞還是客死他鄉其實都無所謂,更何況,陛下厭惡沈籍????因為妳。”
宋檀的面色有些發白,“不可能的,沈籍是能臣,是名士,陛下親口跟我說過。”
賀蘭信拋了拋骰子,“打個賭?”
宋檀拍掉賀蘭信手上的骰子,“我沒時間陪妳玩。”
“我也不是在說玩笑話。”賀蘭信態度很堅決,他今日不會讓宋檀出宮。
宋檀恨恨地看著他,忽然從腰上拽下壹枚印章,,“陛下密令在此,我要出宮!”
看著宋檀手上的春在堂印,賀蘭信的面色終於變了。
“妳瘋了不成!”
“妳敢攔我!”宋檀道:“春在堂印妳不認識了!”
賀蘭信面色陰沈,終於還是讓開了路,宋檀翻身上馬,將春在堂印裝進信封裏,塞進馬匹的口袋。
濃重的夜色裏,宋檀騎在馬上,他離開宮門前回頭看了壹眼,“賀蘭信,沈籍不能死,陛下答應過我的,他不會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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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檀:陛下是君子,他才不屑於暗害沈籍,賀蘭信妳根本不懂陛下!
賀蘭信: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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