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四回 初涉江湖
　　達娜回府的第二天，同心幫幫主鎮海金剛卓群貴壹早到將軍府拜謁辛加陀羅，說有要事稟告。
　　辛加陀羅在蕊樓客室接待他。
　　卓群貴道：
　　“大人，商船被劫壹案，有了線索。”
　　“請講。”
　　“據本幫弟兄多番探查，七月九日夜間，有六只單帆大船從商船上下貨，裝滿壹只駛走壹只，這些船沿海北上，據壹些從福建返回的船只說，這些船並未在福建停留，繼續北上，估計往浙江溫州府而去。大人，這些船部屬黑龍幫，還請大人知照府臺，捉拿盜匪。”
　　“卓幫主，可有證據麽？”
　　“沒有。但在下決定今日午後啟航，直達溫州府，追尋所劫貨物。”
　　“卓幫主，賊人勢大，此行千萬小心。”
　　“請大人放心，卓某不查出真兇，坐臥難安。似此心狠手辣之徒，理當遭到報應。”
　　“幫主只要查到線索，便請趕回通報，由官府出動緝兇吧。”
　　“卓某記住了，告辭！”
　　“等等！”達娜從樓梯上沖下。
　　“小姐有何吩咐！”
　　“爹，孩兒與卓幫主壹同前往！”
　　卓群貴壹驚：“不可不可，此行兇險，在下擔當不起。”
　　說著雙手抱拳，壹個勁往後退。
　　辛加陀羅道：
　　“達娜，妳真是異想天開，這夥賊人武藝高強，妳不是沒有領教過……”
　　“爹爹，女兒發誓要把爹爹交出的東西奪回來！要不，女兒空自學了壹身功夫，何用？”
　　“早知如此，不讓妳學武功才是。”
　　葉麗蓉此時從樓上下來，把女兒強行拖上了樓。
　　達娜嚷道：
　　“不讓我跟卓幫主去，我不會自己去麽？”
　　辛加陀羅在樓下聽見，急得叫道：
　　“不準妳去！”
　　金旭剛好進來聽見，問明原委，便道：
　　“賢侄女性情剛烈，她真會離家出走呢！”
　　辛加陀羅嘆道：
　　“這可如何是好？”
　　“不如等她師傅回來，商量出個辦法再說。”
　　此後幾天，達娜整天悶悶不樂，要不是為了等候師傅，她真要獨自出門去了。
　　這壹天，盼星星盼月亮，總算把師傅給盼回來了。
　　十壹年前，辛加陀羅捐贈了壹筆巨款，重修西郊廣寧寺。常住廣寧寺修身的梁出塵，感戴辛加陀羅之恩，自薦當了府中西席。
　　辛加陀羅以為這位居士教女兒念書識字，殊不知是文武兼授。
　　梁出塵生性淡泊，篤信神佛，自號出塵居士，從不炫耀武功，就連洪天龍、萬慶松也不知他的深淺。達娜十年藝成，梁出塵便經常外出，拜訪各地名寺，叩問高僧佛法，壹去不是三五個月便是壹年半載。
　　此次外出兩月，倒也不算長。
　　回到將軍府，與老友蓑衣客金旭見了面，不免有些詫異。
　　對將軍府發生的意外，梁出塵壹路已聽說，要不，他還不打算回來呢！
　　達娜見了師傅，又是跺腳又是流淚，她有滿肚子委屈要訴，鬧騰得梁出塵又是哄又是勸，半天才算安靜下來。
　　當天晚上，辛加陀羅請金旭與梁出塵在書房議事，達娜自然也在場，她是不請自來。
　　辛加陀羅道：
　　“二位，今日老夫將近來發生種種事端的根源，擇其要告知二位。其中的壹些過節，鑒於老夫代人守口，故不便講述，還請二位鑒諒。”
　　他深吸了口氣，續道：
　　“二十年前，我趁等待航船第二年順風返回大食國之機，到中原各地漫遊，在杭州西子湖畔，碰巧認識了壹位新朋友，我們壹見投緣，相處數日，彼此無話不談。他當時處於病中，十分潦倒。分別時，他突然以壹方匣示我，講明了其中原委，囑我替他收藏，並將匣中物待機交給應得之人。若無此機緣，就由我保存。此物乃壹稀世奇珍，壹身具有三絕。其壹，上好的翡翠；其二，雕刻之工真如鬼斧神工；其三，保存了壹位聖僧的容顏，聖僧人稱布袋和尚，乃彌勒佛顯化之真身。二十年來，我四處派人打聽，按老友提供的線索，可說是按圖索驥，但都未能找到該得此物之人。未料到兩月前，突然有人留刀寄柬，指明老夫交出翡翠古佛。老夫曾在老友面前立下重誓，決不將此寶帶回大食國，也決不將此寶失去為別人所得。
　　老夫這壹代尋找不到此寶得主，下壹代兩代也將秉承老夫旨意，繼續尋找。因此，老夫無視賊人威脅，拒不獻寶。哪知達娜被賊人兩翻擄去，命在旦夕，老夫萬分無奈，只好清金老先生作證，暫將寶物交出，等梁老先生歸來，再商議對策，延請武林高手，奪回此物。除了老友姓名及交托此寶意圖不便說與兩位之外，事情真相就是如此，望二位謀思良策，以解憂患。”
　　梁出塵聽完，道：
　　“阿彌陀佛，原來是壹尊玉佛，雕琢的是布袋聖憎容貌，此寶當真不能以壹般珠寶論之，乃佛門至寶，賊人恃強掠去，玷汙古佛，老夫豈能坐視不管？這就入江湖尋訪賊蹤，奪回此寶。”
　　蓑衣客金旭道：
　　“梁兄既然出山，老夫願附驥尾，到江湖走壹遭！”
　　達娜拍手歡叫：“好極好極！跟著師傅去闖江湖，順便幹幾件俠義之舉，揚名立萬，好叫人瞧著也尊敬些兒，自己也神氣些兒。瞧人家嶺南狂生，高視闊步，眼高及頂，好不威風！
　　瞧著就叫人好生羨慕！”
　　她邊說邊站了起來，兩手朝後壹背，頭壹擡，在客室裏大邁方步，引得三老大笑。
　　金旭道：
　　“梁兄，帶著她出門，只怕難以管束呢。”
　　梁出塵笑道：
　　“我哪裏敢帶她出門？自然是讓她在家中侍奉父母的了……”
　　達娜壹下跳了過來，撕扯著出塵居士的肩袖直搖：“師傅壹向心狠，出門就不要徒兒，這回徒兒非跟去不可！人家壹向循規蹈矩，出了門自然聽話的，師傅說是不是呀？嗯？”
　　梁出塵忙道：
　　“好、好，快放手，師傅壹把老骨頭怎禁得起妳搖撼？都快散架了！”
　　“帶不帶人家去？說呀！”
　　“問妳爹爹吧。”
　　“爹，女兒要去，快開金口呀！”
　　辛加陀羅從來對女兒都是言聽計從，只好應道：
　　“好、好，不讓妳去，偷著也要去的，與其讓妳偷跑，不如明著讓妳去吧。”
　　出塵居士笑道：
　　“知女莫若父，善哉！”
　　達娜叫屈道：
　　“啊喲，人家幾時偷跑過了？爹爹胡亂編排人家，人家告娘去！”
　　她已得逞，心滿意足，壹溜煙上樓告訴母親去了。
　　事情緊急，說走就走。
　　第二日午時，梁出塵、金旭、達娜騎馬出了城門，沿福建往浙江進發。
　　因為商船的貨物往浙江去，不妨到溫州府躡其蹤跡。
　　達娜身著紫色勁裝，身背長劍，披著鬥篷，壹路上好不快活。
　　出塵居士和蓑衣客不時聽她指指點點，忽而好奇，忽而驚嘆，象壹只叫喳喳的喜鵲，不禁莞爾壹笑。有她在，頗不寂寞。
　　三騎曉行夜宿，不日到了福建泉州府。
　　從南門進城，找了間客店莊下。
　　第二日，三人步行到東門，去“鎮國東禪少林寺”拜訪方丈靈泉大師。
　　梁出塵曾在該寺修禪，與大師交情甚篤。
　　南派少林拳技，由此發源。
　　東禪少林寺建於前朝，廟宇宏大，寺僧眾多，氣派決不下於嵩山少林寺。
　　知客僧將三位貴客引到方丈室，靈泉大師早已候在室外迎接。
　　客主寒喧之後，出塵居士說明來意。
　　他道：
　　“老朽此次前往溫州府緝盜，途經福建，特地前來拜望老法師。”
　　靈泉大師頗為驚奇，道：
　　“阿彌陀佛，居士壹向不問江湖是非，何以又涉塵緣，相必其中必有緣故。”
　　出塵居士將近來在將軍府發生之事說了個大概，並把翡翠古佛乃聖僧布袋和尚之形貌壹事說了，末了道：
　　“大食國人與我國友好通商，不意自船長以下，悉數遇害，賊人所為，天理難容！故老夫為奪回佛門至寶，為蕃人索還血仇，不惜涉足江湖。”
　　靈泉大師嘆息道：
　　“這些賊人是何來路？怎能殺害與天朝睦善之蕃商！”
　　“這夥人人數不多，彼此稱呼‘神座’、‘大將軍’、‘玉女’，並不知其底細，老禪師對此可有個耳聞麽？”
　　靈泉大師搖頭道：
　　“老衲不曾聽說，江湖上有這麽壹個門派。”
　　“據老夫所知，彼等身手極高，行事幹練，只恐勢力不小，若老夫需要救援，還望老禪師替天下蒼生著想，相助壹臂之力。”
　　靈泉大師道：
　　“阿彌陀佛，居士若有危難，東禪少林寺決不坐視。視此下手狠辣、慣使毒計害人之輩，只會茶毒生靈，與妖邪壹般。身為佛門子弟，降妖除魔乃盡本分，居士倘有事差遣，只管通知老衲便是。”
　　靈泉禪師如此幹脆，使三人喜之不盡。
　　在寺裏用過午齋，三人才告辭出來。
　　回到旅舍，當即牽馬上路。
　　金旭道：
　　“有南少林為後盾，還怕什麽妖魔？靈泉大師俠肝義膽，令人敬佩。”
　　出塵居士道：
　　“不錯，我們只要探查出賊人巢穴，便可請大師派遣高手助陣。”
　　達娜歡叫道：
　　“這壹來，必能將賊人壹網打盡！”
　　出塵居士道：
　　“不過，話又說回來，賊人情形，我們壹點不知，只怕不那麽容易對付呢，千萬不可粗心大意！”
　　達娜笑道：
　　“有師傅在，怕什麽呀？”
　　“咳，強中自有強中手，江湖之大，能人輩出，豈能妄自坐大？”
　　“是是是，徒兒受教！”達娜嘴裏說著，心中卻不以為然。
　　出城三十裏，便沒了人蹤。
　　達娜壹馬當先，放馬奔馳，心中好不得意，覺得自己正像平日師傅講的那些俠客壹樣，威武瀟灑。
　　唯壹遺憾的是，出門那麽長，也未遇到壹件不平事，使她不能壹展身手。
　　想著跑著，跑著想著，把出塵居士和蓑衣客甩了老遠。
　　突然，她聽見道旁林中有兵刃交加之聲，還夾著壹兩聲喝斥。聽聲音，離此不遠。
　　她急忙又抽了兩鞭，打得那馬兒奮力前躥，片刻就到了有人廝殺之地。
　　只見三條大漢，圍著壹個青年書生狠鬥。
　　她勒住馬，興奮已極，總算有事幹了。
　　三個打壹個，真不像話。
　　不過，且慢，瞧瞧哪邊是好人，哪方是壞蛋。
　　這三條大漢生得粗俗，相貌不善，而那個年青書生呢，相貌英俊、文質彬彬，穿壹身灰綢儒裝。呀，他已經負傷，左肩臂被血水泅紅了壹大片，壹條左臂搭拉著，直僵僵的，顯然已經不能動彈。再瞧他的臉色，蒼白灰敗，滿頭是汗。他不僅受了外傷，還有內傷。
　　不用說，是三個壞蛋欺負壹個翩翩公子。
　　天賜良機，打抱不平！
　　壹聲嬌叱，她從馬鞍上躍了下來，劍光壹閃，倏忽間攻向離她最近的兩人。
　　兩條漢子驟不及防，慌得趕緊閃開。
　　那少年書生自忖今日難逃此劫，卻意外獲得了救兵，驚喜之下趕忙瞧瞧是哪位朋友適時趕到。待看到是壹個陌生而又極美的姑娘時，先是壹楞繼而又大喜過望，連忙奮起反擊。
　　兩條大漢見是壹個美嬌娃，也不由壹楞。但對方美則美矣，出手卻絲毫不留情，“嗖嗖嗖”又是兒劍刺將過來，招式又狠又辣。
　　兩人顧不得講話，急忙揮刀應戰。
　　書生減輕了壓力，對付壹條漢子綽綽有余，因而緩得了壹口氣。
　　他偷眼去看那美嬌娃，越看越爰，越愛越看，忍不住叫道：
　　“姑娘救援，小生感恩不盡，只是小生被這夥人所傷，只好與姑娘同行，請姑娘開道。”
　　達娜聽他說得有理，便道：
　　“妳只管先走，我替妳擋住就是了。”
　　“小生豈能棄了妹妹單獨逃生，要走壹起走，要死就死在壹起！”
　　達娜心想，彼此未通名，怎麽叫起妹妹來了，再壹聽他不願單獨逃生，十分仗義，不禁又增添了些好感。
　　她叫道：
　　“妳快走，憑這三個家夥也傷不了我，再說我師傅、師叔在後邊，馬上就來了，妳快走吧！”
　　書生道：
　　“如此，小生先走壹步了，後會有期。”
　　他說走就走，身法還真快，那漢子根本就無法阻住他，壹會就沒入林中不見。
　　三條漢子大怒，放跑了壹個，還有壹個，於是傾全力向達娜進攻。
　　達娜生平第壹次與人認真動手，她既興奮又有些緊張，施展開師傳平魔劍法，雖然守多攻少，倒也沒有亂了陣腳。
　　忽然，林中有個女子的聲音在喊：“走！”三條漢子倏地縱身壹躍，竄進林子就跑。
　　咦，這三個壞蛋怎麽不打了？叫喊的人是誰？。“站住！往哪兒跑？”她提腳就追。
　　“達娜！回來！”師傅在喊。
　　她停住了腳，回頭看，師傅和師叔已經來到。
　　怪不得三條大漢要溜之大吉了。
　　“妳和誰廝殺？”
　　“這個……沒問他們名號。”
　　“為了什麽？”
　　“這三個強人圍攻壹個書生，徒兒看不下去，拔刀相助。”
　　“書生叫什麽名字？”
　　“沒來得及問，他已受了內外傷，徒兒讓他先跑。”
　　“他們為什麽相鬥？”
　　“不知道。”
　　“唉，左個不知道，右個不知道，不知道怎麽就和別人動手？”
　　“路見不平嘛！”
　　“可妳連事情都未弄清，怎知打的是抱不平？萬壹幫錯了人呢？”
　　“不會不會，那三條漢子相貌粗俗，兇霸霸的，又以多勝少，哪裏會是好人了？”
　　“人不可貌相啊。”
　　“這話是不錯，可徒兒今日決沒幫錯了人，師傅盡管放心。”
　　“但願如此。”
　　蓑衣客啞然失笑：“這壹架打得稀裏糊塗，連人帶事都未弄清……”
　　達娜叫道：
　　“來不及啊！那書生危險之極，我要再遲壹步，他準得完蛋。”
　　三人繼續前行，午時到達了惠安縣。
　　腹中早巳空空，進城後找了家大酒店，點了些菜，吃喝起來。居士吃素，蓑衣客好魚好酒，達娜不沾酒，三人各吃各的。
　　樓上食客不少，鬧鬧嚷嚷。
　　離他們四張桌子距離，坐著壹個三十左右的和尚。這和尚粗眉大眼，楞頭楞腦，獨自壹人又喝酒又吃肉。
　　當和尚的大嚼牛肉，又在這大庭廣眾之中，自免不了遭人議論。
　　“咦，妳瞧，哪兒來的野和尚，如此不守清規，讓人瞧著憋氣！”
　　“老兄，這年頭兒什麽古怪希奇的事兒沒有？管他的！”
　　“噢，妳瞧那頸上那串念珠，怎麽盡是些骷髏，好不怕人！”
　　“那是銅鑄的，真有些希罕！”
　　達娜飯量小，片刻食畢，沒事可幹，就到處張望，人們的議論引起了她的註意。
　　可不是？這和尚傻頭傻腦，吃相粗魯，連筷子也懶得用，幹脆使五指釘扒，往菜盤裏抓，又是咂嘴又是舔指頭，叫人好笑。
　　那串掛在項上的骷髏，當真刺眼，每個有桃子大小，不下二十顆，沈甸甸的，虧他受得了，大概皮生得厚吧。想到這裏，達娜不禁笑出聲來。
　　那和尚吃得津津有味，哪管別人議論。
　　達娜指給師傅看，出塵居士搖頭嘆息，這樣的和尚，怎麽修行？
　　蓑衣客卻贊賞道：
　　“酒肉穿腸過，佛在心中坐，看他倒是逍遙快活！”
　　三人吃畢，正要叫小二結帳，那小二卻站在和尚那兒，正算著帳呢。
　　“壹錢三分銀子。”小二說。
　　和尚瞪著牛眼望著他：“俺沒有那麽多銀子，只有銅錢十文。”
　　“十文？啊喲，活菩薩，不夠呀！”
　　“誰讓妳擡那麽多菜來？”
　　“什麽？妳客官說揀好吃的擡來，沒有這句話，小的敢擡麽？”
　　“俺又沒說擡多少，全是妳自己擡的，怎麽怪俺？出家人到處化緣，這就當妳們布齋吧。”
　　“啊喲，活菩薩，小的可做不了主，要問過掌櫃的。不過，就是布齋也沒有這種布法呀！”
　　“俺沒錢，有什麽辦法？”
　　“沒錢就別上飯館呀。”
　　“胡說，肚子餓了怎辦？妳不會餓！”
　　樓上食客見這和尚盡講歪禮，神態又憨又呆，都饒有興趣地瞧著這場戲，看看怎麽收場。
　　達娜更是興味盎然，她從未離開家門，這般新鮮小不要說見過，連聽山未聽說過。
　　小二道：
　　“佛爺，妳不給錢只怕走不了。”
　　和尚道：
　　“那俺吃了晚飯再走。”
　　“什麽？妳還要吃晚飯？妳想訛吃訛喝麽？還有沒有王法？”
　　“俺沒錢，又不是故意來白吃的，等俺上街化了緣再來吧。”和尚說著站起來要走。
　　“哎，等等、等等，我叫掌櫃的來與妳理論，妳可別走，就是要走也走不了！”
　　店小二匆匆下樓去了。
　　有人喊道：
　　“大和尚，吃飯不給錢，那是犯王法的啊！”
　　和尚愁眉苦臉應道：
　　“俺又不是故意吃那麽多，可見到酒肉，忍不住呀！”
　　眾賓客哄堂大笑起來，這和尚真有趣。
　　樓梯噔噔噔響，壹下上來了五個人。
　　掌櫃的四十上下，貌相不善，他徑直走到和尚跟前，板著臉問道：
　　“和尚，妳不給錢？”
　　和尚道：
　　“給。”
　　“拿來。”掌櫃的伸出手掌。
　　和尚果真從袋裏掏出十文，放在掌上。
　　“不夠！”
　　“俺只有那麽多。”
　　“那怎麽辦？”
　　“不知道。”
　　掌櫃眼珠壹轉，掃了掃和尚脖子上的骷髏，道：
　　“好，把妳這串骷髏解下來作抵押！”
　　和尚搖了搖頭：“這是師傅給的，俺不敢給了人。”
　　掌櫃的冷笑壹聲：“和尚，妳須把睛眼放亮些，像妳這樣訛吃訛喝的無賴，大爺見的多了。今日可由不得妳，快把銅骷髏解下來。”
　　“俺不給。”
　　“不給？大爺偏要！”
　　手壹揮，三個大漢捋捋袖子走過來。
　　和尚人高馬大，楞楞站在那兒，好像不知厄運降臨，馬上就要吃壹頓好打。
　　食客們緊張起來了，但戲已演到精彩之處，又舍不得離開。
　　達娜饒有興趣地看著，看這呆和尚怎麽辦。當然，如果人家動手揍他，她決不坐視。於是將桌上筷子折成幾段捏在手中，好在必要時當暗器拋出。
　　三個大漢走過來，為首的喝道：
　　“和尚，解不解下來？不解今天就對妳不客氣了！”
　　“妳待怎的？”
　　“揍妳壹頓，解下骷髏，把妳扔到街上！”
　　不知為什麽，這和尚聽了此言不但不害怕，竟然還咧開厚唇笑了壹下。
　　“好吧，俺解。”
　　這回答頗出眾人意料之外，原來和尚看著呆楞，到節骨眼兒上倒也不傻，真是鬼怕惡人。
　　“拿來，快些！”
　　和尚慢慢從頸上取出骷髏，道：
　　“可得接住了。”
　　大漢得意地伸出手：“拿來！”
　　和尚提著往他手上壹放，大漢“哎喲”壹聲，竟然蹲了下去。
　　食客們壹時不明是怎麽回事，俱都呆呆地瞧著這個場面。
　　另兩名大漢壹驚：“大哥，怎麽了？”
　　大哥面紅耳赤站起來，喝道：
　　“老子不信就有那麽重，來！”
　　他雙手伸出，立個馬樁。
　　真沒見過這麽接東西的，大家壹時興奮起來，個個直著脖子，瞪大了眼睛，瞧瞧究竟是怎麽回事兒。
　　達娜更是笑靨齊開，興致勃勃。
　　出塵居士和蓑衣客則微笑不作聲。
　　和尚又隨隨便便提著骷髏往大漢雙掌上壹放，只聽又是壹聲“哎喲”，咕咚壹聲，大漢坐到了地板上，把壹層樓震得晃悠，桌上的碗盞杯盤叮當響成壹片。
　　“啊！”食客們驚得喊出了聲。
　　這玩意兒竟有這麽重？
　　掌櫃的也驚得目瞪口呆，臉脹得通紅。
　　兩名大漢急忙把大哥扶起來，大哥兩手壹分，推開兩人，喝道：
　　“和尚，妳使什麽邪術？”
　　和尚道：
　　“俺不會邪術，這骷髏重著呢，妳們要去何用？還是我和尚戴上吧！”
　　“慢，妳再來壹次，合三人之力還接不住？大爺不信！”
　　大哥手壹擡，兩個大漢和他並肩而站，三個人伸出了六只手。
　　“妳們接不住的，不信就算。”
　　和尚又把骷髏念珠提起橫著放到三人掌上，只聽“哎喲”壹聲，“撲通”壹下齊齊跌坐在樓板上，驚得滿樓的人也叫出聲來。
　　但是，他們馬上又哈哈大笑，這真是聞所未聞的怪事，三個彪形大漢居然捧不住壹串銅骷髏！人家和尚卻是任意提上提下，平日還掛在脖子上呢。
　　不過，這事也透著有點邪門，看來這又楞又傻的和尚懷有壹身功夫呢！
　　悟通這壹點，大家紛紛稱贊起來。
　　掌櫃的楞了，三條漢子爬起來後也傻了，不知該拿和尚怎麽辦。
　　達娜看得開心已極，走過來道：
　　“和尚，妳本領不小啊，不過，吃飯是要給錢的，妳不給就錯啦！”
　　“俺不是不給，是沒有啊。”
　　“我替妳付帳吧，另外再給妳點銀子，妳要不要啊？”
　　“給俺銀子？小妹子，妳哄俺。”
　　“什麽小妹子，是大姐姐。”
　　“妳哄俺，這麽小怎會是大姐？”
　　“我在家是老大，怎麽不是大姐？”
　　“啊，是了是了，該叫大姐。”
　　“記住了麽？以後再見面，就叫……”
　　“大姐。”
　　“對了。”
　　達娜笑嘻嘻給和尚十兩壹錠整銀，又摸出壹張二百兩的銀票，道：
　　“小和尚，這是十兩，這銀票有二百兩，夠妳吃喝幾年了吧？可別丟失了！”
　　眾賓客見這個美如天仙的小姑娘，出手居然這麽大方，這麽闊綽，壹個個都驚得呆了，這傻和尚也不知是哪輩子修來的福，壹下子就發了筆財，真讓人欽羨哪！
　　和尚咧著大嘴笑了，伸開薄扇大的手巴掌接過銀子和銀票。
　　忽然，他又把銀退給達娜。
　　“俺不要，不要！”
　　“為何不要？”
　　“這是不義之財：”
　　“什麽？是我偷來搶來的？”
　　“不是。俺白白要人錢財，師傅說了，就是不義之財。”
　　“啊，原來如此，小和尚，妳聽好，和尚不是要化緣麽？有沒有規定施主給多少？”
　　“沒有啊。”
　　“我布施給妳，妳化緣，有什麽不對？”
　　“唔，是的是的，俺就要了吧。”
　　他把銀子銀票壹古腦兒塞進懷中，
　　“多謝女菩薩。”他雙手合十。
　　“小和尚，妳還懂理呢。”
　　“咦，不對不對，俺不是小和尚。”
　　“妳師傅是大和尚，徒弟自然就是小和尚，有什麽不對？”
　　“唔，對的對的。”
　　和尚心滿意足，邁開大步走路了。
　　“餵，小和尚，妳法名叫什麽？”
　　“小僧慧聰。”說著，已下樓去了。
　　眾人壹陣大笑，這慧聰和尚不慧也不聰，剛才被那位富家小姐戲耍壹通，他還渾然不知呢，多好笑啊！
　　出塵居士和蓑衣客見達娜如此頑皮，相視苦笑壹陣，拿她沒法。
　　付了帳，三人下樓，騎上馬徐徐而行。
　　從惠安到蒲田府還有百余裏路，這壹帶多丘陵，道路不甚好走，要天黑才進得了城。
　　此刻已是太陽西斜，歸鴉聲聲，四周荒涼空曠。
　　突然，身後傳來壹陣急驟的馬蹄聲，如陣陣雷鳴。
　　達娜回頭壹看，煙塵滾滾，人還不少呢。
　　“站住！”喝斥聲紛紛傳來。
　　達娜奇道：
　　“師傅，他們喊誰啊！”
　　金旭答道：
　　“八成是喊我們的。”
　　“咦，怪事，誰認得他們？”
　　說話間，壹行十數騎已然來到。
　　這夥人肩披黑披風，個個威武。
　　為首的竟是壹位姿色姣好的年青姑娘。
　　她舉鞭壹指：“是這丫頭麽？”
　　“就是她！”從後頭繞上前來的壹個漢子道。
　　達娜拿眼壹瞟，嘿，就是在泉州道上被她趕走的三個壞人中的壹個。
　　不錯，這夥人就是沖著她來的。
　　那姑娘杏眼含嗔，嬌喝道：
　　“拿下！”
　　在她稍後的武士中，立即有四人跳下馬來，朝達娜逼近。
　　達娜冷笑壹聲，托地跳下坐騎。
　　出塵居士道：
　　“這位姑娘，何事要動手拿人？只怕認錯了人吧？”
　　先前被趕走的漢子叫道：
　　“小姐，這兩個老的是這兇丫頭的師傅、師叔，全不是好東西！”
　　小姐大怒：“通統拿下！”
　　“嗖嗖嗖”，又有幾人跳下馬來，直撲出塵居士和蓑衣客。
　　蓑衣客道：
　　“各位，有話說清楚了再動手不遲呀！”
　　達娜可不管這壹套，有人來老虎頭上動土，正是她求之不得的事。何況，這些都是壞人，正好拿他們練練自己的武藝。她大喝壹聲，朝迎面奔來的漢子們打出兩拳，未等招式使完，又接連踢出兩腳。四人中倒了兩個，剩下兩個楞了楞，“鏘”壹聲，抽出了兵刃。兩把刀壹左壹右，朝她劈來。
　　她將身壹閃，扯出了長劍，立即還以顏色，把兩名大漢逼住。
　　這邊出塵居士和蓑衣客，因為是達哪的師傅、師叔，圍攻的人哪敢怠慢，壹上來就扯出兵刃，刀劍齊施，殺了個不亦樂乎。
　　兩老幾次出聲相勸，想把事情弄清，但對方卻不理會他們，出的盡是狠招兇招，迫得他們只好展開招式，空手對敵。但他們不願無故傷人，只是壹味遊鬥。
　　達娜力敵三名武士，毫無懼色，二三十招過去，毫無敗象。
　　那騎在馬上的小姐看了，氣得跳下馬來，嬌喝道：
　　“閃開，看姑奶奶活捉了她！”
　　達娜嘴壹撇：“好大的口氣！妳來試試？”
　　小姐“嗆”壹聲抽出長劍，趕將過來，壹出手就攻了三劍。
　　達娜認定對方是“壞人”的頭，又恨她傲慢無比，便也毫不留情，立即還了三劍。
　　她二人打得十分激烈，三十招後仍不分上下。
　　達娜幾次想使出殺手鐧，師傅多次告戒不準輕易施用的陰血劍十三式，但對方與自己壹樣是個妙齡少女，不知怎的卻有些不忍心。
　　戰到五十合，依然沒有分出勝負。
　　其余入境況就不同了，蓑衣客首先難耐，便施展出真實本領，把幾個壯漢的兵刃給奪去了，驚得他們退後幾步，瞧著他發怔。
　　出塵居士是念佛之人，耐心自然好得多，見蓑衣客奪去對方兵刃，覺得這個辦法不錯，於是也照樣施為，三下兩下就讓對方兵刃出手，壹個個木然呆立。
　　只有那小姐與達娜還在狠鬥。
　　壯漢們看看不妙，有的大喊道：
　　“快走，請莊主出馬收拾他們！”壹言提醒大家，紛紛擡起兵刃，七嘴八舌叫小姐快逃。
　　小姐偷眼看此情景，心下著實吃驚，若是兩個老的也來參戰，她可是吃不消。於是虛晃壹劍跳出圈外，壹飛身上了馬，揚鞭趕馬就逃，留下了壹句話：“死丫頭，妳等著，跑不了的！”
　　達娜回敬道：
　　“奉陪到底！”
　　人壹走光，周圍頓時靜了下來。
　　居士道：
　　“阿彌陀佛，這是打的什麽糊塗架？達娜，妳知道麽？”
　　“師傅，妳和師叔也太手軟，這就是打傷了那位儒生的壹夥壞蛋！徒兒救了書生，他們趕來報復，可惜讓他們逃掉了。師傅，聽口氣他們不甘心，還要來呢！二位老人家可不能再手軟啊，要不，放虎歸山，又要作惡！”
　　“依妳說該把他們全殺了？”
　　“啊喲，別說得那麽怕人，何必要他們的命，廢去武功就成了。”
　　蓑衣客笑道：
　　“到底是怎麽壹回事都弄不清楚，就糊裏糊塗打了陣，這可是妳小妮子闖的禍！”
　　達娜道：
　　“打抱不平，可是師傅說的喲！”
　　居士道：
　　“金兄，適才那女子好俊的功夫，只怕來頭不小呢：”
　　金旭道：
　　“不錯，此女劍法沈穩，招術淩厲，斷不是泛泛之輩教得出來的。”
　　居士道：
　　“快走快走，被人家搬了兵來，又要打糊塗架，萬壹誤傷了人，結下深仇大怨才是得不償失。”
　　達娜生氣了：“師傅，正邪分明嘛，怎麽會是糊塗架？”
　　她壹鞭打下，催著坐騎朝前奔去。
　　出塵居士嘆道：
　　“教徒弟千萬別教這種小丫頭，金兄引以為戒。”
　　蓑衣客笑道：
　　“我壹生悠閑慣了，男徒弟尚且不收，哪敢收女弟子？吃得消麽？”
　　兩人縱馬揚鞭，去追趕達娜。
　　【未完待續】
　　字節數：21497字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