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二四章 中國人的真相，對英國人不重要

　　林孝洽在病床邊，輕輕抓著自己母親的手，望著母親那張哪怕被註射了助眠鎮定藥物沈沈睡去，仍然帶著驚惶的臉龐。
　　林家被宋天耀捅的這壹刀，可謂致命，哪怕林孝洽在被羈押時已經想到把責任推到林孝和身上後能產生的後果，可是無論如何卻沒想到，自己母親在得知大哥和自己的情況後，居然下毒送走了讓她壹輩子唯唯諾諾，服低做小的大夫人。
　　林孝洽不知道自己母親，要鼓起多大的勇氣去抵抗大夫人這壹世在她心中留下的威勢。
　　病床另壹側，旁邊兩名差佬正低聲說著話，看到林孝洽的目光望過來，壹名差人放輕聲音說道：
　　“林先生，老人家已經穩定下來，不如還是讓她好好休息，我們送妳回去，妳來醫院已經四個多小時，我們很考慮妳的感受，所以也希望林先生不要讓我們太難做。”
　　“現在壹個替死罪的人頭要多少錢？”林孝洽輕輕點點頭，反問了對方壹個問題。
　　這兩名差人是警隊政治部警員，不過聽林孝洽問起尋常警隊的外快勾當，顯然並不陌生，警員目光從鄭瑞蓮臉上掃過，笑了壹下：“最少也要十幾萬吧？如果是女人，價格可能還要稍高些。”
　　“不過二十年，價格就漲了這麽多，我記得我當初皇仁書院沒有讀完，剛剛幫家裏做事時，那時只需要兩千塊，就能讓人爭著搶著去幫人替死。”林孝洽戴著手銬的手朝警員比了壹下，示意自己想要吸支煙。
　　“這裏是病房，吸煙會不會讓老人家……”警員從口袋裏取出煙盒問道。
　　林孝洽嘿了壹聲：“我媽吸了幾十年大夫人的二手煙，早就習慣了。”
　　警員取出壹支香煙點燃，然後遞給了林孝洽，林孝洽叼在嘴裏，俯下身把頭貼在母親的胸口處停了壹會兒，然後站直身體，朝病房外走去。
　　外面走廊裏還等候著兩名警員和壹名律師，除了這三人，香嫂孤伶伶的貼著墻壁立在走廊另壹側，手裏抓著手帕塞在唇邊，死死的用牙齒咬著，雙眼紅腫。
　　看到林孝洽走出兵鋒，香嫂擡起頭望過來：“二少爺，我……我……不是我，我……我不知道……我不在乎家人，我是因為擔心妳和夫人……我……”
　　“我知道。”林孝洽走到香嫂面前，把手帕從對方手裏拿過來，疊整齊，用戴著手銬的雙手幫香嫂仔細擦了擦眼睛與臉龐：“如果是妳，妳也不會還來醫院見我，這麽多年，讓妳受苦了，替我留在這裏照顧我母親，等我回來，給妳個名分。告訴我大哥，讓他在外面頂住阿森，等我在裏面徹底困住阿和，再出來時，林家就沒事了。”
　　說完後，林孝洽對看押自己的幾名警員說道：“走吧，回去。”
　　幾個人沿著長長的走廊，朝盡頭走去。
　　可是還沒等林孝洽轉過拐角，迎面已經又趕來幾名警員，肩膀上扛的花，最少也是高級警長的銜頭，外放出去最低也是探長級人物。
　　“林孝洽先生，我是政治部劉誌臣，半小時前接到舉報，妳涉嫌行賄警務人員，希望妳跟我們回去協助調查。”走在最前面的壹名警員，板著臉對林孝洽說道。
　　“警官，我的當事人……”林孝洽背後的律師上前壹步，準備用話語去搪塞劉誌臣。
　　林孝洽夾著香煙扭頭朝自己身後的警員笑笑，然後又望向劉誌臣，打斷了律師的話：“警官，更嚴重的案子我都已經招供，何必又搞出個行賄警務人員這種不疼不癢的指控？嫌我出來太久，所以急著用這個借口帶回去？沒必要，反正已經招了那麽多，好，妳說行賄，其實是我三弟阿和讓我行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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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了這張匯票，我們就能理解林家的壹系列動作了，林家這些人的想法已經很清楚。”警隊政治部負責人賀利斯用手摸著自己的紳士胡，用標準的英語對面前的幾名政治部官員說道。
　　賀利斯本名卡爾·荷拉斯，雖然他和所有在香港工作的英國人壹樣，有個中國名字，但是他很少願意被人直呼這個中文名，也不願用中國話與任何人交流。
　　“我不是很能理解，林孝和與臺灣方面的關系非常親密，為什麽要額外再去……就像這張匯票背後所表明的，親近中國大陸？”
　　“因為林家人相信，香港在未來，可能會屬於臺灣，也可能屬於中國大陸，但是唯獨不會再屬於英國人，而林家不準備離開香港，那麽他們自然就要為未來做些準備，比如，提前向香港未來的主人示好，簡單來說，就是他們不看好韓戰結束後，香港在英國殖民下的前景，他們覺得韓戰後，香港會被收回去。”賀利斯瞇起雙眼，聲音冰冷地說道：“這是對大英帝國赤裸裸的褻瀆，想想看，壹個從英國人手裏購買鴉片，然後賣給中國人而暴富起家，與英國曾經非常親密的香港華人家族，居然也對英國治下的香港失去了信心，這讓我感到悲哀，我感覺到大英帝國飄揚在香港上空的旗幟似乎沒有往日那樣鮮艷。”
　　“長官，按照目前的情報來分析，其實林家涉嫌參與走私禁運品的罪名有些牽強，這張匯票，如果真正深入調查……”壹名政治部行動處負責案件調查的技術官員想要說出自己的疑惑。
　　沒等他說完，賀利斯已經傲慢的笑笑，向對方說道：“米洛，如果妳要深入調查，就必須前往馬來亞從三十七名香港黑社會幫派成員被作為間諜槍決壹案開始查起，妳知道那意味著什麽嗎？”
　　“我……”
　　賀利斯雙手搭在桌面上：“意味著香港警隊政治部，要向警務處長，保安司，布政司署，港督府逐層申請，委派專員比如米洛先生妳去調查駐馬來亞英軍憲警總部軍事特別調查科，調查結束時，只有兩種結局，第壹種，沒有查到問題，三十七人全都是罪有應得的間諜，馬來亞駐軍憲警總部無非只是嘲笑壹下我們，讓警務處長面上無光，開會狠狠罵我們壹番，可是第二種，妳查到問題，那三十七個華人不是間諜，妳準備怎麽做？為那三十七個中國人翻案？妳如果選擇翻案，那就代表著駐馬來亞的憲警總部軍事特別調查科犯下了大錯，妳也許會成為正義使者，但是我猜到時港督，司長，處長甚至我，都會恨妳，非常恨妳，甚至妳自己，妳家人也會恨妳。妳去調查他們，他們也能來香港調查我們，軍事特別調查科，隸屬大英帝國軍事情報局，他們想查妳，能把妳少交了壹分錢的稅這種事都翻出來，懂我的意思嗎？”
　　“懂，先生。”米洛縮了壹下脖子，低聲說道。
　　“很好，總之，麥處長打電話聯絡我時，表達的意思是，香港華人中如果有誰急著跳出來唱衰英國，無論他是真的唱衰還是被陷害，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要借此給其他華人壹個警告，英國人也許還沒有在韓戰中打贏中國，但是收拾他們這些想要靠向中國的家夥卻非常輕松，不想像林家壹樣，就給我乖乖閉嘴，記清楚只要英國人還在香港壹天，他們就要哪怕是面對壹個英國乞丐也要卑躬屈膝。”賀利斯把握著的雙手松開：“我們的麥處長幸運的中了馬票頭等獎，足足七十四萬港幣，他準備過幾日宴請同僚，慶祝壹下，米洛先生，妳善於挖掘真相，能不能幫我挖掘壹下馬會的內幕？”
　　“您在開玩笑，先生，馬會……我怎麽可能……”
　　“沒錯，記住這句話，妳怎麽可能。麥處長說港督最近時常講壹句中國話，叫做恩威並重，寬猛相濟。用林家來展示英國在香港的威嚴與兇猛，用為我們提供幫助，對英國充滿信心的中國人來展示英國在香港的恩德與寬厚，把這兩點結合在壹起，展示給所有香港的中國人，告訴他們，看衰英國的，會死的很淒慘，堅定站在英國這壹邊的，會擁有地位與財富，這是政治手段，別把這種事當成需要追求真相的普通案件，中國人的真相與政治和英國人的利益比起來。當然是後者更重要。”
　　“真相……”米洛是個標準的技術性官員，對真相的渴求似乎比其他人更強烈些，所以還想再開口說些。
　　賀利斯聽到這個呆板的家夥仍然再開口，煩躁的敲敲桌面：“米洛！聽清楚，我不想說的太粗俗，但是看起來我說了那麽多，妳都沒有理解對嗎？我是說，匯豐與怡和現在手裏握著股票，他們需要壹個合理的借口避開壹些優先權之類的條件，把股票賣給某個人來換取鈔票，而那個合理的借口就是，林家他媽的很可能與中國有資金往來！無限期凍結他們的財產，讓他們沒有錢去回購股票！懂了嗎？我連麥處長中了馬票這個消息都說了出來，妳居然還沒有明白？好吧，下個月，我考慮讓妳去支援部做技術支援工作，妳實在不適合行動處的工作。”賀利斯說完之後，站起身走出了辦公室。
　　等賀利斯離開了會議室，米洛不解的望向身邊的同伴：“托德，麥處長的馬票是怎麽壹回事？”
　　同伴靠在椅子上，朝米洛笑笑：“麥處長從來不買馬票，所以，米洛，妳準備去調查壹下那張馬票的真相嗎？放輕松，這裏是香港，中國人的真相，對我們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