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歧途無返 by 頭上雪
2024-9-27 22:25
壹次興盡後宋晏靜靜抱著宋瀲半跌在沙發上良久未言,只有彼此難以平復的喘息昭示著剛才的激烈風暴,此時安靜交纏相擁的軀體卻是攀下高潮後的脈脈溫流。
宋晏啞著聲音緩聲道:“先到這房間的洗漱間簡單清洗壹下吧。”宋瀲懶懶唔了壹聲,過會兒又道:“我想去今晚在後邊開的房了。”宋晏半扶半抱起她,只輕聲回她:“好,我送妳過去。”
今夜雖是陰風寒雪,此處聚餐的實在熱鬧,惹了壹樓的遲慢怨聲。宋晏回包廂時才將將上菜,剛好屋裏少不得幾句此時才開席的抱怨,眾人壹見宋晏,忙都將怨聲又對向他,直問逃哪去躲了半天。
宋晏壓了壓嗓音裏的喑啞,鎮定如常道:“宋瀲來時淋了點雨雪,剛才不太舒服,我送她先去後邊休息了,晚飯不用管她,我已經跟廚房要了壹份。”眾人這才發現他們前後出去的宋瀲也很久沒有回來了。幾個女人壹聽,忙問到有沒有急癥,要不要緊,宋晏耐心壹壹回了又逐個記下她們的好心叮囑。這才算揭過,各自入了席。
混亂的拖椅聲交談聲中也不知是誰又細聲感嘆道:“宋晏對他家姑娘確實是沒話說,到底是親緣比過男女,剛才那誰還猜說是跟嶽嵐出去了。”壹個女聲回她窸窸窣窣得如私密的衣服相擦:“妳也信她,嘴碎得想看場好戲罷了。”
宋晏垂眼坐下整理好自己面前的餐具,才忽覺這屋裏沒有嶽嵐,微微慶幸地舒了口氣,卻還是不放心偏頭小聲問身旁老張嶽嵐去哪了,老張看了他壹眼,說道:“剛才跟妳前後腳出去的,沒多會兒就回來了,說是今晚王知詠他們壹大家子也是在這辦事,就走了。”
他見宋晏低頭不語,又道:“她早說了就吃半場,也是沒想到今天開席這麽晚,這不,壹口沒吃上人就走了,我還聽說嶽嵐今晚是第壹次正式見王家人,匆匆忙忙走了也算正常。”說到最後又絮絮叨叨扯了壹堆零碎,宋晏執了筷子吃飯沒再認真聽下去。
“唉妳在沒在聽?她還真就這樣了啊?”老張盯著他道。宋晏卻是失神片刻,被他拽回來也心不在焉回他:“只是頭有些疼,躺躺就好了。”
“啥?宋晏我跟妳說嶽嵐呢,妳想著誰呢?”老張看著他低聲嚷嚷道。宋晏這才驚了壹身冷汗,心神俱回,再開口時聲音已如常,連眉眼也配合地微皺:“我跟她分開都快壹年了,他們上次壹起來館子裏吃飯妳我也都看到了,王知詠雖然以前有些過節,但妳也知道為了什麽,再說下去就沒必要了。”壹副舊事不提舊人不評的得體模樣。老張咂咂嘴,搖了搖頭:“算我多事。”
壹場飯吃得又是杯酒不斷,今晚留在這邊的女人孩子吃完後先去後邊溫泉玩了,留下宋晏他們觥籌往來到十點多。
宋晏喝了不少擋不下的酒,隨著搖搖晃晃的他們出房門時自然又是臉紅頭脹,走廊被壹群醉酒的人塞滿了喧囂,路過的隔壁包廂裏也傳來壹陣陣行酒的起哄聲,他忽然想到今晚在另壹個包廂吃飯的嶽嵐,她說的那些話太多太濃,當時不覺,現下被酒意壹攪,腦內盡是昏脹回憶,可剛壹浮出水面宋晏便強硬按了下去,略有些不安地想著這樣大家便都好。
後面不遠處休息住宿區的溫泉與客房是在壹棟樓裏的,壹樓除了大廳前臺便是壹個個徹夜開放的溫泉。宋晏吹了壹路已經停了雪的凜風,剛清醒了些,跟著他們到大廳時,那群家屬已經陸續準備回房了。
房間訂得有些晚,壹行人分了好幾個樓層,在大廳告別了各自離去。老張拿胳膊杵杵宋晏道:“妳們壹間標間行麽?要不晚上我倆睡,讓她們幾個睡壹間得了。”宋晏微垂首揉了揉眉間似是思慮,片刻後回他道:“算了,宋瀲晚上不舒服,跟弟妹她們睡怕要吵到她們。”老張沒再勸下去,與他也在大廳分別後去後邊溫泉找老婆女兒去了。
宋晏進屋時只有壹盞壁燈亮著,投在空蕩的實木地板和繁復壁畫上,明明熏黃得暖人,可他心裏猛地壹跳,又仔細看了遍才發現站在陽臺上隱在暗影中的宋瀲。
風雪停了,四周滿是林間雪夜的安靜,宋瀲隱約聽到輕微的開門聲,收神返身時剛好迎上宋晏張開的毛毯,以及他微有責怪的聲音:“說妳難受先回來,妳還真要坐實了麽?”宋瀲埋進溫暖的毛毯以及他的懷抱,甕聲笑道:“哪有,我剛才睡醒了壹覺有些悶,就出來吹會風而已。”
“飯都吃了?”
“早吃好了。”
兩人默契地未再多言,不管是關於今晚還是此時,只相擁著立在這靜謐冬夜裏,任寒意浸滿身,冷卻洗凈本有些悶脹的神經,默默待著清醒壹刻,可尚是清醒又如何,滿身寒涼裏肌膚相貼的僅有溫熱是從哪裏來的,便是清醒也放不開了。
宋晏摸了摸宋瀲冰涼的臉蛋,半拽著她回了屋,宋晏搓了搓手看著他道:“我還想去泡溫泉。”宋晏擡眼瞥她壹下:“晚上怎麽不去?”宋瀲壹臉偷笑神色:“我不病了嘛,再說了,我自然要等著妳壹起去啊。”
他們下樓到溫泉池時已經近午夜了,走的是內部樓梯沒有經過大廳前臺,壹路至溫泉竟是壹個人也遇上,除了公眾共浴的大池子又分了好幾個有隔斷小型的,恰恰容下三四個人,兩人下去剛好綽綽。
宋晏晚上酒意未全散,時間又晚了,被溫泉水熱氣壹點撥,忍不住閉了眼昏沈下去,宋瀲見他疲累也未擾他,她補了壹覺正是精神,先壹個人在旁嬉玩發呆。
可思緒再遠再飄忽總還是會落到眼前人上,她坐在遠處靜靜看著此時閉眼的宋晏,她看不見那雙眼只覺得他面容沈靜與她疏離,盯著良久後漸漸與許久以前的模樣重叠起來竟生出惴惴,浮沈不定地似手中溫泉水,壹抓握便穿縫流失。
她忍不住靠近他,伏上他肩膀,蹚水的嘩嘩聲莫名加緊那橫生的惴惴,肩背裸露的肌膚溫熱,是她熟悉的溫度,她小心輕柔地撫上兩肩揉捏起來,雙唇拂過宋晏背脊的嶙峋凸起,哆嗦著近無聲地輕喚道:“爸爸。”
明日滔天且明日再說,她就先貪這偷來的壹小會兒罷。
夜裏回去宋瀲纏著要與他睡壹張小床,宋晏無法,抱了她卷進壹床被窩裏沈沈睡去。前夜回得晚,老張來喊門時宋晏才醒來,匆匆下床給還在睡的宋瀲掖了被角才去開門。
老張見他惺忪笑道:“妳也有晚起的時候哈。”說著朝裏瞅了眼問到:“都還睡呢?”宋晏雖還迷蒙但也下意識擋了擋老張視線,沒好氣地回他:“有事就說,沒事滾蛋。”
“兇啥,這不喊妳吃早飯麽?都八點多了,收拾收拾吃了飯就回去得了。”
宋晏自顧唔了壹聲就拍了門,留老張在外邊哎哎半天。他回身走進屋揉了揉淩亂的頭發,正準備叫宋瀲起床,卻忽然被屋內另壹張被褥整齊的小床奪了註意,坐上去呆楞片刻,又回頭順著視線看了看房門方向,心裏忽地壹沈。
寒假結束,宋瀲的高三進入最後加速的壹段,零星的假期壹如去年,可群轟亂炸的密集已經讓她分神不了什麽了。冬散春至的變化,也不過是幾件厚薄衣物的交替,連風裏的溫爽都常常忽略不及。
四月下旬,傳來嶽嵐與王知詠訂婚的消息,沒幾天功夫被邀參宴的老張就把這消息傳到宋晏那,宋晏卻是由於沒有被邀,倒成了最後壹個知道的。
他聽後沈默了會兒,就只與老張說知道了,老張仔細看了他神色,幾句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最後只小心說道:“小宋沒說想考去哪?”
宋晏自顧點了支煙,待煙絲紅燙後才淡淡回道:“我想她去帝都。”老張又咽了咽,只覺嘴裏發苦寸言難吐,胡亂附和道:“帝都好呀。”
臨近五壹假,宋晏也忙得焦頭爛額,四月末那天開車進院子時連平日裏常聽見的誰家電視聲也消了音,宋晏熄了火準備上樓洗了就睡,剛拍上車門就看見樓道前的樹影下站了個人,窈窕高挑剪影壹如往日。宋晏頓了壹瞬就走上前去,喚她道:“嶽嵐。”
嶽嵐沒有如往常壹般晤面露笑,只靜靜盯著他走近,再用熟悉嗓音與她打招呼,除去眉眼疏淡,壹切倒與去年此時相差不離了,想至此,嶽嵐心底冷嗤壹聲,忍不住嘲弄自己壹番。
她沒有應宋晏,兩人便在這蔥郁樹影下各自靜默,良久後嶽嵐看宋晏面容疲倦,開口道:“妳也是不意外,也不問我為什麽還來找妳。”宋晏唔了壹聲算是應她。
嶽嵐被他態度氣笑:“妳倒是敢做的出來就敢應下了。”宋晏聽到忽地擡眼看她,神色隱在濃晦陰影裏難辨,卻是只有擡眼這動作顯得像是眉眼壹跳,他盯著嶽嵐沈了聲:“妳都知道了。”
嶽嵐冷笑道:“我當然知道了,妳不用以為我在誆妳話,妳不點明,那就由我來說,妳與宋……”宋晏猛地拽住她厲聲道:“嶽嵐!”見她被自己打斷壹臉錯愕,又略緩了聲接著說道:“妳如果要說那就上樓說吧,這裏不合適。”
嶽嵐壹腔怒氣瞬間被澆了個透涼,到這個地步他還時刻註意著四周合不合適,他怕麽,他當然怕,怕她大聲喧口出去怕鄰裏聽到,他是真怕為人知也好,抑或是護著宋瀲也好,她忽然就沒了拆穿的欲望。
這幾年裏那些她偶爾覺得父女兩人相處別扭的時候,去年宋晏絲毫沒有預兆的分手以及不久後與宋瀲同去Y市的半月余,她不甘的,誰壹心投入被戛然叫停都會不甘,她也不懂,與王知詠開始雖是賭氣,但後來也漸漸順了心,直到除夕夜湖邊的煙火會,王知詠硬拉了她去看,冷澀的天裏她忽然就在人群稀落的角落裏看見宋晏,他親吻著眼前人,長久沒有結束,與對岸轉瞬即逝的煙花比顯得永恒致遠。她感覺自己紅了眼,在這寒夜裏燙得灼人,直到最後看見他半擁住的人是宋瀲,壹腔滾燙瞬間浸透在了刺骨湖裏。
她再有不甘也不會那般希求姿態,她天生做不來那姿態的,柔情輕怨溫言蠱惑不過是她最後壹次試探罷,這也算她最後壹絲不甘了,好在全都投在了那夜風雪裏再沒留痕。
宋晏見她晃神,忍不住喚了喚她:“嶽嵐?”依舊是那熟悉入骨的嗓音,嶽嵐忽然驚醒,嫌惡地恨聲道:“宋晏,那就到此為止吧。”說完強撐住有些疲軟的身體,依舊挺了身姿腰背轉身走了。
壹陣打火啟動的開動聲後不久,嶽嵐開的那輛車便消失在安靜的院子裏,宋晏站在原地靜靜看著她離去直到再也不見,他也不知在那站了那多久,等稍壹晃神擡腳時已經有些麻了,他回望了壹眼樓上家裏的黑暗,又是呆楞片刻,終是轉身上樓去了。
近初夏的夜裏潮氣漸漸浸染了枝頭新葉,在昏暗路燈下壹照顯得被泡久的暗沈黏膩,泛著烏色的幽綠竟就是這個夏天的開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