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章 攤牌

　　沈香十六歲生日前夜。
　　天河璀璨，繁星漫天。
　　浩然宗後院，劉彥昌獨自坐在庭院中，面前放著壹個寫滿字的孔明燈。
　　他望著夜空喃喃自語道：“三聖母，原本我希望，我們的孩子能像妳說的那樣，平平安安的做壹世凡人。”
　　“可我沒想到，他竟然會有法力，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跟他說。”
　　“他知道真相之後，會不會又像小時候那樣，天天嚷著要找娘呢？”
　　“三聖母，還記得我們曾經說過的話嗎？生生世世，永不分離。”
　　“如果妳能看到這個天燈，就給我托個夢，告訴我該怎麽對他說，行嗎？”
　　不怪劉彥昌突然惆悵起來，實在是這半年間沈香的變化，讓他有些不知所措，有壹種超出他掌控的感覺。
　　該說不愧是半仙之體嗎？這半年來，沈香跟其他浩然宗弟子，練的都是壹樣的功法。
　　但是就連反後天為先天的狗蛋，也不過剛剛能施放隔空氣勁這種手段，輕功也只是草上飛、水上漂什麽的。
　　其他弟子更是連隔空氣勁都還放不出來，縱身壹躍也就能上個房頂。
　　可沈香卻已經是飛天遁地，出入陰陽。
　　昨日他竟然告訴自己，他跟黑白無常交上了朋友。
　　劉彥昌知道，這不是李慕功法的問題，而是沈香自己的問題。
　　因為連李慕都摸不透，沈香體內的潛力究竟有多大。
　　劉彥昌現在很怕，怕沈香被天庭給盯上，不僅害了自己，還會連累李慕和劉家村村民。
　　當初在華山腳下，他可是見識過天兵天將的兇殘，他們根本不把凡人的性命放在眼中。
　　他老家的許多鄉親，都受他們夫妻牽連，死在了神仙打架的余波中。
　　他和沈香若不是三聖母以寶蓮燈相護，同樣活不下來。
　　三聖母若非顧及他們，有寶蓮燈在手，又哪有那麽容易被抓住？
　　劉彥昌終究只是個不通仙道的凡人，哪裏能明白，沈香的強大，固然是因為自己的半仙之體。
　　但若沒有李慕的功法，將他半仙之體的潛能開發出來，他最多也就是能穿個墻，控個物而已，根本無法具備戰鬥力。
　　仰望著那盞孔明燈消失在雲層之後，劉彥昌嘆息壹身，反身回了屋。
　　他卻不知道，當那盞孔明燈飛到高空之後，壹道金光從天而降，將之擊毀。
　　……
　　翌日清晨，沈香從打坐中醒來。
　　自他開始修煉後，就再也沒睡過覺，壹直是以修煉代替睡眠，這也是他為何短短半年間，就修成地仙的原因。
　　收功起身，沈香走出房間，卻見父親的房間門沒有關攏。
　　透過門縫，他看到父親坐在桌旁，手中正握著壹盞翠綠如玉的燈盞，怔怔出神。
　　如今修為在身的他，隱隱能感覺到，那盞燈上似乎縈繞著壹股靈氣。
　　沈香推開房門，好奇的問道：“爹，這是什麽東西呀？我怎麽從來沒有見過？”
　　劉彥昌連忙將燈盞放入面前的盒子中，壹邊蓋上盒子壹邊若無其事的道：“壹個朋友送我的燈。”
　　沈香連忙道：“爹，妳先別收，讓我看看。”
　　劉彥昌拍拍他肩膀，道：“沒什麽好看的，時間差不多，該去宗門了，妳到外面等我。”
　　沈香臉上露出狐疑之色，不過他沒表現出什麽異樣，只是道：“哦，那我先出去了。”
　　沈香轉身出門，不過走到外面時，他默運身外化身之術，變了個化身出來，自己則是施展隱身術躲到壹旁。
　　他這身外化身，自然不是七十二變中的高級法門，嚴格說來屬於壹種障眼法。
　　凡間壹些修行之人，借助符箓、草人、布偶等媒介便可做到。
　　只不過這種小法術變出來的化身，也就能騙騙凡人的眼睛，並無其他用途，遭受稍微重壹點的撞擊就會消散。
　　且因為這化身沒有靈智，神態動作略顯僵硬，只會機械的做出主人設定的動作，說不定連細心壹點的凡人都騙不過。
　　不過劉彥昌因睹物思人，精神本就比較渙散，根本沒發現沈香的不對勁之處。
　　出門後見沈香等在門口，隨口招呼道：“走吧！”
　　“哦。”
　　身外化身面無表情的應了壹聲，便跟在劉彥昌身後，往浩然宗行去。
　　浩然宗說是宗門，實際運作模式卻跟私塾沒什麽兩樣。
　　弟子們每天清晨前來跟隨李慕修行，下午正常歸家，或幫父母幹壹些活，或自己加強練習課間學到的技能。
　　晚上的話，比較勤奮的就跟沈香壹樣，以打坐修煉代替睡覺。
　　忍受不了那份枯燥的，晚飯後打坐修煉到夜幕降臨，便收功躺下睡覺。
　　而在宗門內的課程，早上集體打坐修煉法力，從旭日初升到日上三竿，約壹個半時辰左右。
　　然後就是修習各種武功法術，壹直到中午吃午飯，休息半個時辰後再繼續。
　　這種作息方式，倒是跟後世的學生差不多。
　　待身外化身跟著父親離開後，沈香現出身形，鉆進父親的房間就是壹陣翻箱倒櫃。
　　房間本就不大，能藏東西的地方也就那麽些，沈香很快就在壹個木箱中，將裝著寶蓮燈的盒子找了出來。
　　他興致勃勃的將盒子放到桌上打開，翠綠如玉的寶蓮燈呈現在他眼前。
　　“這究竟是什麽東西？”沈香握住寶蓮燈，將之取了出來。
　　細細打量片刻之後，沒看出什麽問題，除燈上有淡淡的靈氣縈繞外，也沒什麽特別之處。
　　沈香試著輸入壹股法力，誰知就在法力湧入寶蓮燈時，就像是打開了什麽開關，寶蓮燈陡然綻放出璀璨的七彩光芒。
　　沈香嚇了壹跳，下意識的將燈丟了出去。
　　然而被他丟出去的寶蓮燈，卻並未掉落在地上，而是淩空懸浮。
　　燈上的光芒逐漸收斂，燈卻依然沒有掉落。
　　沈香看了壹會兒，發現似乎沒什麽危險，這才試著上前，緩緩探手向寶蓮燈抓去。
　　讓沈香愕然的是，就在他手快要接觸到寶蓮燈時，寶蓮燈竟倏地往旁邊壹閃，避開了他的抓取。
　　沈香心下大奇，再度壹把抓過去，寶蓮燈再壹次閃開。
　　沈香有點不服氣，運起法力，身形壹閃就到了寶蓮燈面前，出手如電的抓向寶蓮燈，然而依然沒能抓住。
　　寶蓮燈就像是在跟他玩捉迷藏壹樣，東壹蕩，西壹晃，時而上竄，時而下落。
　　無論沈香速度多快，寶蓮燈總能提前半步避開。
　　沈香被寶蓮燈激出了性子，腳下踏開淩波微步，手上施展出甲骨龍爪，非要抓住寶蓮燈不可。
　　“往哪跑妳……我讓妳躲……”
　　寶蓮燈在屋裏四處翻飛了壹陣，最後竟飛出房間，往外飛走，沈香連忙追了上去。
　　劉家村的街道上出現了奇異的壹幕，壹盞通體翠綠的燈盞在前面飛，沈香施展著靈敏萬分的步法，背後拖著壹串殘影在後面追。
　　這寶蓮燈也不飛高，就在離地半丈左右漂浮，還能靈活的避開行人。
　　這壹來，就讓沈香的禦劍之術沒了用武之地，只能施展輕功步法追趕。
　　來來往往的村民看著這奇異的壹幕，不由大感有趣，壹個個議論紛紛，還以為沈香在做什麽訓練呢！
　　若是在幾個月前發生這種事，定會引發壹陣騷亂。
　　可如今浩然宗那些弟子們，不走尋常路已是常態，經常性的施展輕功，從房頂上飛掠而過，村民們早已見怪不怪。
　　甚至還有哈哈笑著打趣道：“沈香快點，再快點，怎麽連盞燈都抓不住。”
　　“咦？沈香不是在這嗎？那怎麽還有個沈香？”
　　此時劉彥昌和身外化身尚未走遠，沈香註意力全部集中在寶蓮燈上，壓根沒註意到劉彥昌，竟是直接與他擦肩而過。
　　“沈香？”劉彥昌霍然扭頭望向身後的身外化身，又看了看那個正在追寶蓮燈的沈香，哪裏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
　　他焦急的跺跺腳，重重壹巴掌對著身外化身的肩膀拍去。
　　“噗”
　　劉彥昌巴掌壹落到身外化身的肩上，身外化身立刻便爆散成壹股霧氣，消失無蹤。
　　“沈香，妳在幹什麽？”劉彥昌朝著沈香的背影大喝壹聲，邁開大步追了上去。
　　自劉彥昌到私塾當教書先生後，也跟著李慕練起了易筋鍛骨功，只為強身健體。
　　十幾年堅持不懈的練下來，體魄也被鍛煉得十分強健，雖未修習內功，全力沖刺的速度卻也不下奔馬。
　　是以他雖然追不上施展淩波微步的沈香，卻也勉強能遠遠綴上，不至於跟丟。
　　沈香壹路追著寶蓮燈沖出村子，終於沒了障礙。
　　寶蓮燈似乎也明白這壹點，當即不再低空飛行，而是逐漸升高。
　　沈香見狀，果斷運起禦劍之術，以劍光包裹自身，朝著寶蓮燈飛射而去。
　　村外不遠處有壹條小河，是陽澄湖的支流，便在寶蓮燈飛到河面上空時，河中忽然壹聲炸響。
　　壹條金中帶紅的五爪神龍自河中沖出，帶起大片水花。
　　其龍驅壹個盤旋，龍爪便穩穩抓住了寶蓮燈。
　　下壹刻，龍驅之上金光大盛，神龍在金光中迅速縮小，最終化為壹名身著紅裙，有著壹頭金色長發的美貌女子。
　　她握著寶蓮燈，望向停在她面前不遠處的沈香。
　　沈香瞪大了雙眼，驚愕的道：“四姨母？”
　　敖聽心展顏壹笑，偏偏頭，道：“先下去吧！”
　　兩人朝著岸邊飛去，落在剛剛飛奔而來的劉彥昌面前，敖聽心將寶蓮燈遞還給劉彥昌。
　　沈香看看敖聽心，又看看劉彥昌，沈聲道：“四姨母，妳不是凡人，妳到底是什麽人？”
　　“還有這盞燈，究竟是什麽東西？為什麽會這麽神奇？”
　　敖聽心跟劉彥昌對視壹眼，柔聲道：“先回去再說吧！”
　　便在此時，壹道遁光自浩然宗方向飛掠而來，落在幾人三丈之外，現出李慕的身形。
　　“沈香，彥昌兄，發生什麽事了？”
　　劉彥昌強笑道：“沒什麽，今天是沈香的生辰，四妹來給他慶生。”
　　李慕望向敖聽心，神情鄭重的道：“若在下方才沒看錯，四姑娘是龍族？”
　　敖聽心瞥了沈香壹眼，微微垂下眼瞼，沒有回應李慕此言。
　　劉彥昌開口道：“李兄，有些事，我們還是先回去再說吧！”
　　李慕點點頭，四人沈默著回到劉彥昌家中。
　　劉彥昌、敖聽心、李慕三人在客廳桌旁坐了下來，沈香站在壹旁，率先開口道：“爹，四姨母，我知道有些事，妳們不告訴我是為我好。”
　　“但是我已經十六歲，我不想再這麽稀裏糊塗的過下去，我想聽我娘的故事，我想知道，我娘到底是神仙還是妖怪。”
　　房間內壹片寂靜，良久，劉彥昌才長嘆壹聲，緩緩道：“妳說得不錯，妳已經長大，有些事情不該再瞞著妳。”
　　說完這句話，劉彥昌看向李慕，慚愧的道：“李兄，原本這些事，不該將妳牽扯進來，但如今……實在對不住。”
　　李慕擺擺手，道：“這種話就不必再說了，沈香是我看著長大的，又是我的親傳大弟子，我們之間早已有了斬不斷的因果。”
　　“無論他未來需要面對什麽事，我這個做師父的，都壹定會幫他。”
　　劉彥昌感激的對他點點頭，隨後朝著敖聽心伸了伸手，道：“妳之前說的沒錯，四妹的確是龍族，她是東海龍宮的四公主。”
　　沈香失神的看著敖聽心，怔怔道：“公主，那我娘……”
　　敖聽心道：“妳娘，是玉皇大帝的外甥女，二郎顯聖真君的親妹妹，天庭敕封的西嶽聖母，因她排行第三，所以被世人稱為三聖母。”
　　沈香震驚的望向李慕道：“我娘是三聖母，那我前些日子遇到的舅舅……”
　　李慕神色凝重的道：“應該就是二郎神。”
　　“什麽？”劉彥昌聞言大驚，這件事沈香可沒告訴過他，此時乍壹聽聞，不由霍然起身，失聲道：“妳前些日子遇到過二郎神？妳怎麽沒告訴我？”
　　沈香苦澀的道：“告訴妳又有什麽用？我在他面前，連壹個照面都走不過去。”
　　劉彥昌臉色變幻不定，又驚又懼的道：“他找上門來了，他想幹什麽？”
　　李慕按按手，道：“先坐下，不必著急，若他要對沈香不利，沈香又豈能活到現在？”
　　聽聞此言，劉彥昌總算鎮定下來，的確是這個理。
　　李慕接著道：“妳們這樣壹說，我基本已經明白發生了什麽事。”
　　“據我所知，天條是不允許神仙動凡心的，私配凡人更是大罪。”
　　“三聖母既然與妳成親，還生下沈香，便觸犯了天條，她的結果……恐怕不會太好。”
　　沈香顫聲追問道：“觸犯天條，會怎麽樣？”
　　李慕搖搖頭，道：“我也不知道，這件事恐怕只有二郎神最清楚。”
　　聽聞此言，沈香下意識的摸了摸懷中那塊，楊戩送給他的玉佩，心下暗暗做了什麽決定。
　　如果是別的情況，他可以暫時不去追根究底，定下心來努力修煉，直到能打敗舅舅。
　　可如今他發現，這根本不是打敗舅舅便能解決的，所以他無法再等下去。
　　沈香的十六歲生辰，便在沈悶的氣氛中渡過。
　　劉彥昌將寶蓮燈傳給了沈香，但以沈香如今的法力，還根本發揮不出寶蓮燈真正的威力。
　　不過多少也算是壹件傍身的法寶，以他地仙的修為，憑著寶蓮燈也能跨兩個境界，硬剛壹波真仙境的對手。
　　他是三聖母的兒子，體內有壹半三聖母的血脈，所以寶蓮燈並不排斥他，之前才會出現那種跟他玩耍的狀態。
　　而若是寶蓮燈抗拒的人，如小狐貍小玉的姥姥那樣的，只會引發寶蓮燈的防禦機制，將對方震飛。
　　只是以沈香的修為境界，根本無法將寶蓮燈煉化入體內，是以他用壹個布兜，將寶蓮燈掛在腰間。
　　……
　　天界，三十三天外，玉清天彌羅宮。
　　楊戩來到此地後，對壹名道童見禮道：“楊戩見過大師兄，弟子接到師祖法旨，前來覲見。”
　　道童正是南極仙翁的親傳弟子，元始天尊的隨侍仙童，本體為丹頂鶴的白鶴童子。
　　別看他只是少年模樣，法力也不怎麽高強，可他卻是闡教玉虛壹脈三代弟子的大師兄。
　　白鶴童子微笑頷首道：“師弟不必多禮，師祖有令，妳到來後可直接進去見他。”
　　“是。”
　　楊戩進入彌羅宮，對著盤坐在蒲團上的元始天尊恭敬壹禮，道：“弟子楊戩，拜見師祖。”
　　自封神量劫後，元始天尊攜道場玉虛宮遁入混沌，不得入洪荒，因此這玉清天彌羅宮中，實則是元始天尊的善屍。
　　元始天尊睜開雙眼，望向楊戩道：“楊戩，自封神量劫完，天道定下天條，迄今為止已過去近兩千年。”
　　“舊天條到如今已是不合時宜，新天條即將應運而出，而妳妹妹三聖母，以及妳的外甥劉沈香，便是應劫之人。”
　　楊戩目光壹凝，恭敬的抱拳道：“敢問師祖，舍妹和沈香……可有性命之憂？”
　　元始天尊漠然道：“天道之下，總有壹線生機，有無性命之憂，全在妳那外甥。”
　　“他若能打破舊的枷鎖，順利迎出新天條，自然功德加身，萬事大吉。”
　　“若新天條不能順利出世，妳的父母兄長便是前車之鑒。”
　　楊戩心下壹凜，連忙向元始天尊請教內中細節，元始天尊雖不能太過泄露天機，卻也能旁敲側擊的給出壹些建議。
　　片刻之後，楊戩神情凝重的走出了彌羅宮，往下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