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日棋手

雨落晚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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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15日,華夏,上石市,上石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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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章 就像折斷了腿,每壹個細胞都在吶喊

舊日棋手 by 雨落晚鐘

2023-7-22 10:36

  回到木屋,安森鹿卸下圍巾,轉而圍到尤瑞的脖子上,兩人靠著墻壁坐下,尤瑞低垂雪白的眼簾,提起鉛筆,在本子上緩緩寫下字體。
  少女雪白的發絲,隨筆尖輕輕晃動。
  安森鹿什麽都沒說,只是玩了兩盤掃雷,靜靜地等她寫好。
  不久,尤瑞將本子放到地上,纖長白皙的手指挪動本子,滑到安森鹿手邊。
  安森鹿扶著下巴,臉色平靜地接過本子,褐色的雙眸掃過言簡意賅的文字。
  少年的臉色先是詫異,緊接著眼底掠過壹抹微芒。
  他轉過頭,呆呆地看向尤瑞。
  這會,尤瑞正懷抱雙膝,靜靜地蜷縮在房間的壹角,她把臉頰埋在安森鹿給她的圍巾中,眼眸則是被雪白的發縷遮蔽。
  壁爐燃著木柴,散發出火光,淡淡的光暈籠罩她的側影。
  影子投在墻壁上,就像壹只低著腦袋的小貓。
  似乎,這個冰島女孩認為是自己的錯,才害死了余明道,余明道是安森鹿的朋友。
  所以,她很怕安森鹿會因為這件事而討厭她,疏遠她。
  寒風輕輕地拍擊門窗,挪威的冬天無處不是冰天雪地壹片,那喧囂的風雪,好似就這座木屋都不願意放過。
  安森鹿想說話,但喉嚨有些沙啞,他深吸壹口氣,眸中流轉著復雜的光。
  啪嗒……
  火柴被燒斷的聲響,打斷了安森鹿淩亂的思緒。
  他低沈地說:“沒關系。”
  尤瑞沒有回應。
  “不是妳的錯。”他又說。
  尤瑞依舊沒有回應,只是頭埋得更深了。
  安森鹿低垂眼眸,視線停留在本子上的漢字,大部分字體還是挺簡潔的,部分字體歪得奇怪,寫得有些生澀,似乎是她的筆拿得不太穩。
  把本子再往前翻,可以看到很多練習漢字的痕跡——寫得很笨拙,但可以從上面看出來,她這段時間有在好好地學中文。
  前面好幾頁,這個來自冰島的少女,用歪歪扭扭的漢字寫著“安森鹿”這個名字,她書寫這個名字,壹個筆畫接壹個筆畫,練習壹遍又壹遍。
  旁邊,還有淩亂的畫像,盡管筆觸很隨意,但看得出她的功底。
  “妳原來還會畫畫?”安森鹿開口問。
  尤瑞開口了:“小時候,學過。”
  “為什麽現在不怎麽見到妳畫了。”
  “老師說我沒有天賦,說繪畫需要靈感,靈感來自情緒,而我做不到。”
  安森鹿挑了挑眉,他是能想象尤瑞的繪畫風格,多半就是像是壹臺機械那樣準確無誤,但又很難畫出壹些超脫規矩的事物。
  “讓她滾。”他說,“不管有沒有天賦,喜歡做什麽就做,其他人沒有幹涉的理由。”
  “……”
  “而且,妳這不是畫得很好麽?”
  “或許。”
  “還有……”安森鹿合上本子,平靜地說:“余明道大叔的事情,我沒有怪妳。”
  “……為什麽?”
  “還要為什麽,是他自己去救妳,又不是妳逼他做了什麽。”安森鹿說,“他是成年人了吧,會為自己的做事情承擔責任的。”
  頓了頓,他挪開了目光:“而且,他又不壹定死了,說不定和科西莫壹樣,只是變成了市民,在城市裏掛掛機。”
  尤瑞低頭,沈默了良久:“那妳要去找他麽?”
  “嗯,我接下來會去找他。”安森鹿點頭,“順帶確認壹下他的狀況,妳就先好好休息,不要想太多事情了。”
  “我明白了。”
  “等我回來。”
  “好。”
  安森鹿多看了尤瑞兩眼,隨後站起身來,放下本子,走到走廊上,關上房門。
  這時,漆原律已經來了,是安森鹿提前叫他來的。
  “烏鴉,怎麽說?”安森鹿背靠房門,低聲問。
  漆原律迎面走來,“鹿君,官方還沒有公布這壹輪副本的犧牲名單,我的眼線來消息也沒那麽快,所以妳親自去確認會比較好。”
  “給我地址。”
  “安城,回景街,5棟203號公寓。”
  “謝了。”安森鹿揮手示意,有些疲憊地說:“使用旅行卷,安城,回景街。”
  ……
  ……
  2月18日,黃昏時分,華夏安城,回景街。
  人影稀少的寂寥大街,殘舊發黃的店鋪招牌,穿著連帽衫、戴著兜帽的少年從巷子裏走出,擡頭環視壹圈,順著路牌的標記走到了第五棟公寓樓。
  走上樓梯,來到二樓,找到03號公寓。
  伸手敲門,無人回應。
  王後石像的影子在走廊掠過,又即刻逝去,在這短短半秒內,門鎖多出壹條不顯眼的裂痕,房門打開了壹條縫隙。
  安森鹿推門走入其中,再而輕輕關門。
  窗戶打開著,夕陽的余暉灑入,房間的擺設非常簡潔、幹凈,就像余明道的外表那樣壹絲不茍:搖籃、圖書架、桌子、煙灰缸、筆記本電腦、煙盒、打火機、妻子的照片、弟弟的照片。
  安森鹿挪動不帶感情的眼眸,王後石像正神色恭敬地半跪在地,她低著頭,表示自己並沒有在公寓裏找到人影。
  “我知道了。”安森鹿低聲說。
  王後石像低垂眼眸,藍焰閃爍,她很快消逝開來。
  “叮。”手機傳來提示音。
  【漆原律:鹿君,我剛到手了本次“京都合作副本”的Boss戰錄像。】
  烏鴉還是那個烏鴉,安森鹿知道這個人永遠會在自己需要的時候,提供最有效最快速的信息。
  安森鹿挪動手指,遲疑片刻,還是點開了Boss戰錄像。
  這場討伐戰堪稱空前慘烈。
  參加的玩家壹共三百多名,從頭到尾死了二百七十多人,只有三十多人存活著,其中包括洛倫佐和尤瑞這兩位序列玩家。
  他看到最後,Boss釋放了壹個AOE技能,巨大的光球在天空擴散為五十道光束,宛若白晝的流星那般灑向大地。
  在所有普通玩家都往後跑的那壹刻,余明道驚疑不定地望向尤瑞的身影,他也知道尤瑞唯壹可以用來保命的“極冰”已經陷入了冷卻時間。
  余明道知道自己會死,所以猶豫了很久,很久。
  他根本沒有那麽偉大,那時,他的雙腳和雙手都在顫抖,臉色蒼白得好似壹個死人。
  可最後,他是唯壹沖出去的那個人。
  他逆流而上,跑得那麽的狼狽,那麽的不堪入目,就像壹條折斷了腿、全身痙攣的敗犬,體內的每壹個細胞都在吶喊著“停下,停下,前面可是死路壹條”。
  可他又極力抗拒著停下來的念頭,只是不顧壹切地越過所有玩家,向前奔跑,奔跑,奔跑,最後護到了尤瑞的身前。
  安森鹿看到這裏,面孔微微抽搐,纖長的手指關掉視頻,沒有再繼續看下去。
  長久的死寂過後,他深吸壹口氣,擡頭望向公寓的墻壁,上面貼著很多張打印出來的照片。
  定睛壹看,是關於“莫斯科壹案”的線索和證據——照片有的是“雙瞳暗紅,神色陰翳的洛倫佐”,有的是“眼神冷淡,抓著壹條血色手臂的安森鹿”。
  網上可以查到的所有案件相關照片,幾乎都被打印出來,貼在了墻上。
  在照片的旁邊,用圓珠筆寫著壹大堆分析性的文字:莫斯科暴走事件的前後時間、地點、人物,余明道研究得很深,壹條線索都沒有放過。
  最後,余明道用紅色的字跡,標誌出壹些淩亂的結論。
  “洛倫佐比安森鹿要先到達莫斯科”、“真正失控的序列玩家,或許是執法隊的教皇”、“如果事實真如我所想,安森鹿到底為什麽要承擔下洛倫佐的罪名?兩人是否做了壹個交易?”
  安森鹿盯著密密麻麻的照片和文字,楞了好壹會才緩過神來。
  片刻後,他揚起嘴角,撓了撓淩亂的頭發,沒好氣地抱怨:“餵餵餵,大叔,妳真的聰明過頭了啊,這都能被妳查出來。”
  安森鹿也不知道余明道得調查多久,才能找出這麽多線索……
  這個人似乎真的在為他著急,這麽拼命地為他找出線索,想為他澄清汙名……
  但是,到底為了什麽啊?就為了那壹張旅行卷麽?還是為了我在東京救了他壹條命?
  夕陽的余暉逐漸黯淡,安森鹿搖了搖頭,打消紛亂的思緒,他從口袋中挪出壹只手,稍稍晃動鼠標,打開桌上的筆記本電腦。
  “嘎巴。”
  藍白的袋鼠跳了出來,不知道用了什麽手段,壹會就破譯了密碼。
  “謝了,袋鼠君。”
  安森鹿摟了摟它的肩膀,眼眸望向電腦屏幕。
  余明道在進入副本前,還在瀏覽著“微博”這壹網站。
  他的賬號還處於登錄狀態,頭像是超級馬裏奧,ID叫做——“壹個路過的老年元素法師”。
  這個ID多少有點兒年輕人的味道,但依舊散發出那種“被時代淘汰的正經老大叔”的狼狽勁兒。
  安森鹿摸了摸鼻子,忍不住笑笑,把鼠標挪到余明道的“馬裏奧”頭像,點開他的賬號主頁。
  這位39歲的大叔,常逛的“超話”是“舊日棋手超話”。
  副本時間以外,余明道幾乎每天都會到超話裏打卡,看看安森鹿這些天在幹嘛,這小小子是不是又做成了什麽大事……
  安森鹿揉了揉天明穴,心想:余明道大叔,妳怎麽和追星的小姑娘有得壹比?要這麽崇拜我,怎麽真到見到我時,啥都不表示壹下?
  他輕嘆壹聲,又看了兩眼,還有壹個主頁打開著。
  點開主頁。
  進入副本之前,余明道好像在翻看“舊日棋手Bot”這個微博用戶的主頁,估計他當時還抽著煙,煙灰缸殘留壹些銀灰。
  “我的老鄉,妳到底是有多無聊?”
  安森鹿撇了撇嘴,挪動鼠標繼續往下看。
  毋庸置疑,拜近日的“舊日棋手暴走事件”影響,這位博主每壹條微博底下的評論區,如今都已經被鋪天蓋地的罵聲淹沒了。
  即使看到滿屏的辱罵、陰陽怪氣性的言語,安森鹿依舊不在意,他只是挪了挪鼠標,看了壹些余明道在微博底下的留言。
  在博主最新的那條微博下面,余明道留言回復了別人不少條信息,也不用猜測,他是在極力地維護安森鹿的名聲。
  [余明道:滾妳媽的,我和舊日棋手壹起下過壹個副本,不比妳們懂他?]
  [余明道:壹個兩個就知道人雲亦雲,外星人來入侵地球了,妳們這群內奸全都去砸火箭是吧,他可是我們華夏人啊。]
  [余明道:妳再說壹句試試,誰是序列玩家的走狗?那些序列玩家再怎麽樣,不也都比妳們這些貪生怕死的蠢貨來得有用?]
  [余明道:他媽的,還比資歷,我是安城大學的教授,妳們這群小鬼又是什麽東西?]
  安森鹿能想象出當時的畫面,這個都三十九歲了還不夠穩重的老大叔,壹邊抽著煙,壹邊罵罵咧咧地打字和網友罵戰。
  當然,這位急眼的大叔,壹個人肯定罵不過廣大網友。
  這個賬號每發出壹條留言,就被刷屏爆破,余明道那壹條條暴躁的信息,在網友鋪天蓋地的罵聲面前,非常的蒼白無力。
  但他還是壹直發啊……發啊……發啊……從下午發到晚上,什麽都不幹就和人對罵,完全沒有壹個教授該有的風範和氣度。
  這股執拗的勁兒,簡直就像“想用平底鍋抗洪的白癡”那麽奇怪。
  罵到後面,余明道甚至連“我靠,妳們這群鍵盤俠都給我等著,才幾級就敢叫囂啊,等老子進副本壹個火球砸死壹個小鬼”這種話都出來了。
  “哈……哈哈……”
  安森鹿看得直咂舌,那叫壹個目瞪口呆。
  他心說,這位老鄉人前人後的反差也太大了吧?余明道在他面前假正經時,可完全不是網絡上這副樣子的好麽?
  可是,明明是這麽粗俗無聊,甚至又惹人發笑的文字。
  安森鹿卻盯著屏幕,沈默地看了很久很久……
  翻到後面,他的眼眶微微泛紅,鼻子也酸得夠嗆。
  “我說……老鄉,妳這個人情,我得怎麽樣才能還妳啊?”
  安森鹿用手摸了摸鼻子,嘴角勾起壹抹嘲諷的弧度。
  “哎,我可真他媽服了……咱們上石人腦子多少都得帶點病是麽?行,妳的小孩我會幫妳照顧的,好好休息吧。”
  他轉過頭,望向窗外,那是壹株高大的綠樹,葉子在黃昏中輕輕搖曳。
  透過葉子間的縫隙,能夠望見茜色的晚霞,晚霞也看到了他,投之以最後的余暉,夕陽的余暉又帶來了斑駁的光影。
  兩行淚水,從他的眼角滑落而下。
  “大叔,她對我來說,真的很重要。”
  安森鹿抿了抿嘴唇,低聲說。
  “感謝妳幫我保護了她,真的……謝謝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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