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3章、最後壹米

　　疼痛。
　　鉆心的疼痛。
　　在麻痹感消退之後，無邊的疼痛就像是壹萬根針紮在身上，傷口的燒灼感又如同被人架在火焰上炙烤。
　　慶塵緩緩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躺在壹間破舊的屋子裏。
　　手指與手腕上，依舊緊緊箍著指鎖與腕鎖。
　　“自己為什麽會在這裏？”慶塵忍痛看向周圍。
　　房屋很小，墻壁是木質且破舊的。
　　屋子的角落裏，堆砌著壹些伐木工具。
　　屋子中央，正有壹個鐵爐子在燃燒著，上面放置著壹只黑色的舊鐵壺，壺嘴裏噴吐著白色的蒸汽。
　　這裏並不算冷，爐子裏有剛添的新柴，說明人並未走遠。
　　慶塵默默的感受著身上的傷勢，他已經被人換上了壹身破舊的棉襖，棉襖之下則是幾乎纏遍全身的繃帶。
　　他稍微動壹下，便感覺自己渾身都疼了起來，仿佛身上壹處完好的地方都沒有。
　　慶塵閉上眼睛，靜靜的喘息著。
　　某壹刻，他忽然想起影子對他說的話。
　　那青山絕壁上的599米都是前輩陪著妳走過的，但唯獨那最後壹米，需要妳自己走。
　　慶塵不曉得自己還有沒有機會活下去，但或許這就是那所謂的最後壹米。
　　沒人能幫他了，他得幫助自己。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
　　吱呀壹聲。
　　有人推門而入。
　　外面的寒風壹下子倒灌進來，讓本就虛弱的慶塵遍體生寒。
　　慶塵從未有過如此虛弱的時刻，虛弱到他的思維都有些受阻了。
　　那萬千疼痛交匯在神經遞質之中，每時每刻都是壹種難以用語言表達的折磨。
　　從門外進來的七個人他都見過，赫然正是以神代雲合為首的抓捕小隊。
　　壹身樸素裝扮的神代雲合看向慶塵：“醒了？倒是難得，醒了以後也沒有嘗試著逃跑，怎麽，已經放棄了嗎？”
　　慶塵平靜道：“躲在外面的寒風裏，想要讓我嘗試逃跑後再將我抓回來，以此來壹次壹次的擊潰我，讓我的心理防線崩潰。這應該是妳們慣用的心理戰伎倆吧。”
　　人在絕境中，壹旦發現壹絲希望，就會將全身心壓在那個賭註上。
　　當這份希望破滅的時候，心智便會瀕臨崩潰。
　　太多人扛不住被奪走最後壹根救命稻草時的殘酷。
　　神代雲合被拆穿之後也不生氣，他示意下屬們做飯，而他則走到慶塵身邊哂笑道：“大名鼎鼎的情報壹處慶塵督查，求生欲似乎也沒那麽強。”
　　說著，他擡手用力按壓著慶塵右肋處，那裏是野狼撕咬後的傷口所在。
　　只是壹瞬間，慶塵只覺得像是有人用烙鐵燙在了身上，他如蝦米般弓起身子。
　　但從始至終都沒有發出壹點聲響。
　　神代雲合平靜道：“人類遭遇疼痛時發出喊叫是正常反應，所以不用抗拒。哼壹聲吧，哼壹聲我就松手。妳看，甚至都不需要妳求饒。”
　　然而，慶塵依然沒有發出任何壹聲。
　　意誌的壁壘，從不會分辨妥協的形式，不論是痛呼還是求饒，本質上都是壹次後退。
　　這壹次他可以後退，或許不會有什麽。
　　但壹次次細微的後退，最終都會成為意誌崩潰的前奏。
　　所以慶塵所能做的就是，壹步都不退。
　　神代雲合挑挑眉毛：“無謂的抵抗……妳來，換著地方折磨他，直到他發出叫聲。”
　　那名下屬的右手如鐵鉗，緊緊箍住慶塵右臂的傷口，看著慶塵額頭滲出壹層細密的汗珠，很快，連衣服都被打濕了。
　　少年渾身的肌肉都在顫抖，這疼痛不是假的。
　　這壹刻，慶塵閉上眼睛嘗試著沈入以德服人的世界，來回避這些痛苦。
　　但是沒有用。
　　慶塵的意識突然不由自主的沈浸在回憶中。
　　回到那個攀登青山絕壁的夜晚。
　　他壹遍又壹遍的頂著曹巍的弩箭，攀登著青山絕壁。
　　壹遍又壹遍躍出那最後壹米。
　　壹遍又壹遍的看那朝陽如海。
　　還有先輩刻下的名字。
　　不知道為什麽，慶塵的內心驟然寧靜下來。
　　他睜開眼睛，死死的盯著他身旁的殺手。
　　說實話，這名神代的殺手刑訊過很多人，這世上確實是有硬骨頭，可是面對疼痛都壹聲不吭的人，他還沒有見過。
　　可是，這名下屬慢慢發現，那少年竟是緩緩止住了肌肉深處的顫抖，連神情都在壹點壹點堅毅起來。
　　慶塵突然說道：“妳們逃不出去了對嗎？”
　　神代雲合看向慶塵：“我認為妳作為階下囚，最好不要對此報什麽太大希望，放心，沒人能救走妳。”
　　慶塵繼續說道：“妳們丟棄了效率更高的浮空飛艇，說明返回北方的空域已經被封鎖了。這個木屋應該在某個生產基地的林場，用的木材是白蠟樹，說明妳們甚至都沒有機會渡過春雷河。”
　　春雷河，是聯邦南與北的交界處，人們通常以這條河作為區分南方、北方。
　　到了春天，西北的浮冰會跟隨著河流壹路向東奔湧，浮冰在河流裏相互碰撞時，會發出劈裏啪啦的浮冰碰撞聲、冰塊溶解聲。
　　所以有人將它命名為春雷。
　　而白蠟樹是春雷河以南的速生樹種，北方是很少見的，起碼不會有北方的伐木工專門尋找白蠟樹搭建屋子。
　　神代雲合笑了笑，他示意下屬松開折磨慶塵的手：“慶塵督查倒是觀察細致，但有這觀察力也沒用。別說妳現在重傷瀕死，就算是全盛時期也壹樣逃不出我的掌控。不要因為殺了壹個B級就有更多的野心，我說過的，妳我之間的差距是天與地。”
　　其實，連神代雲合都很意外，因為他們在逃離中原的路上，愕然發現北方竟然已經被李氏封鎖。
　　據說李長青那個瘋女人已經丟下了所有事情，開始追查他們的下落。
　　慶氏追捕他們可以理解，但李氏李長青又是為了什麽？
　　穿上軍裝的李長青，是最瘋狂的李長青。
　　此時此刻，光是李氏甲級浮空飛艇就有六艘升空，巡視在北方空域，幾乎完成了雷達的全覆蓋。
　　這也是神代雲合他們必須放棄浮空飛艇的原因。
　　不止如此，有人給他傳遞消息，連火塘也向荒野發出了命令，讓所有荒野人追尋他們的行蹤。
　　神代雲合不明白，八竿子都打不著的火塘為什麽也會參與進來。
　　以至於他看向慶塵的目光，都有些奇怪了。
　　他只是綁走壹個影子身邊的心腹，為何會鬧出如此多的事情。
　　神代雲合思索片刻走出屋去，拿著壹部衛星電話撥打出去：“請幫我轉接家主。”
　　壹分鐘後，電話對面傳來聲音：“什麽事？”
　　神代雲合用謙卑的語氣說道：“家主，我已經抓捕到慶塵了，是否按A計劃繼續將他運往A02基地？”
　　對面沈默了幾秒：“按B計劃來。”
　　神代雲合怔了壹下：“您不把這小子留給老祖宗奪舍了嗎？老祖宗怪罪下來……”
　　電話對面的神代家主平靜問道：“回來之後，20號城市衛戍部隊交給妳統領。”
　　神代雲合眼神裏多了壹絲笑意：“謝謝家主！”
　　他回到屋裏，慶塵突然看著他說道：“送我回去，饒妳不死。”
　　神代雲合突然氣笑了：“說實話我真沒想到，慶塵督查在這種情況下，竟然還能威脅壹個A級高手。放心，就算我會死，也會臨死前殺掉妳。這件事情其實沒有那麽復雜，我把刀抵在妳的脖子上，只要對方足夠在意妳，就必須放我離開。就像銀行劫匪挾持人質壹樣，這本就是個無解的局面，妳覺得有誰能破解嗎？壹般銀行劫匪都是如何被解決的？好像是用狙擊手吧，但狙擊手對A級高手有用嗎，我們已經有了第六感知。”
　　這似乎是壹個死局，只要神代雲合不犯傻，就算被找到了行蹤，只要沒人願意壹炮連慶塵壹同轟死，那慶塵就是他手上最大的籌碼。
　　這時，神代雲合似乎不打算結束話題，而是問道：“妳的禁忌物都藏在哪裏了？不然我們做個交易吧，妳把禁忌物的藏匿位置告訴我，我這壹路不再折磨妳，如何？”
　　慶塵看了對方壹眼：“妳們都給我換過衣服了，應該知道我身上沒有藏什麽東西。”
　　神代雲合想了想：“吞入腹中了嗎？”
　　“要不妳把我剖開看看？”慶塵平淡的說道。
　　神代雲合搖搖頭：“不用做這種試探，妳知道我現在不會殺妳。”
　　但是，折磨卻不會停歇。
　　說話間，神代雲合再次按壓著慶塵的傷口，用無盡的疼痛摧殘著少年的意誌。
　　他似乎很享受折磨別人的樂趣。
　　即便慶塵壹言不發，緊閉著雙眼。
　　這時，慶塵突然睜開眼睛說道：“我身體裏確實藏了壹個東西。”
　　神代雲合眼睛壹亮：“序號幾的禁忌物？”
　　慶塵搖搖頭：“不是禁忌物，是鋼鐵般的意誌。”
　　“……”神代雲合氣笑了：“這個時候還能說俏皮話，我相信慶塵督查的毅力了。沒關系，禁忌物也不過是捎帶著的，得不到也無所謂。”
　　說著，他回頭去看下屬是否做好飯了。
　　神代雲合提起爐子上的水壺，給下屬壹人倒了壹杯水：“各位都辛苦了，此行回到北方還需要艱苦壹段時間，我們任務在身便以水代酒，等回了北方，我給各位請功。”
　　下屬們遞出茶杯，恭敬的等待著神代雲合壹個個給他們倒水，壹飲而盡。
　　幾個呼吸後，忽然有壹人昏沈倒在地上。
　　有人愕然看向神代雲合：“我是老祖宗的人，妳竟敢……”
　　咚咚幾聲，六名下屬盡數躺在了木地板上，氣息斷絕。
　　慶塵楞了壹下，他沒想到神代雲合竟如此兇狠：“妳不信任他們嗎？”
　　神代雲合看了慶塵壹眼：“這世上有足以信任的人嗎？壹旦我活著回到北方，那麽他們就都是功臣，家族會替他們贍養家人，享受著他們帶來的榮譽。他們也願意為財團的大目標，犧牲小我。”
　　慶塵對神代雲合冷笑起來：“偽善的民族。如果他們真的願意犧牲，那妳開口讓他們自殺就好了，何必瞞著他們下毒呢。”
　　“走吧，我知道妳是時間行者，現在距離妳回歸還有21天時間，我們要在妳回歸之前抵達北方，”神代雲合哂笑著說道。
　　說罷，神代雲合便拖起慶塵，硬生生拉扯著他走入門外的風雪中，不知道要去往何方。
　　慶塵踉蹌著，在雪地上每走壹步都仿佛要耗盡全身的力氣，他看著屋外的雪林，心想自己或許真的度不過這壹劫了。
　　但是沒關系，人生哪會只有甘甜卻沒有苦澀。
　　人生的苦澀，他早就嘗過了，這壹次只是更濃烈壹些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