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九章 此心安處是吾鄉

　　說話間，天色已晚，今夜只好露宿野外了，這對於沈默的護衛們來說，並不是什麽難事，有條不紊的安營下帳，撿柴生火，壹切都不需要沈默操心。
　　當鐵柱將柴火抱來，點起篝火，要為大人準備晚飯時，柔娘也從馬車上下來，輕聲道：“交給我吧。”鐵柱咧嘴壹笑，便拍拍手離去了。
　　見她吃力的從車廂裏拖出個箱子，沈默趕緊過去幫忙，幫她將那箱子拿下來。仔細壹看，不由笑道：“竟然是我的考箱哎。”隨手拉開壹看，裏面卻密密麻麻裝滿了各種食材作料，炊具餐具。
　　若菡也過來，從車上拿下個坐墊，塞給沈默道：“妳先去壹邊坐著，我們女人要做事了。”
　　柔娘卻輕聲道：“姐姐去和大人說話吧，這點活妹妹自己就做了。”
　　若菡笑道：“不怕妹妹妳笑話，姐姐我做飯稀松的很，還要跟妳多多學習呢，妳可要保密呦。”
　　“小妹不會的。”柔娘乖巧道：“姐姐蕙質蘭心，肯定壹學就會。”
　　“那太好了。”若菡歡笑道：“我給妳打下手。”兩個女孩子便高高興興的忙活起來，還不停交頭接耳的說著悄悄話，顯得十分開心。
　　沈默原本還擔心兩人相處不好，但現在才發現自己是多慮了……若菡超越壹般女子的大家氣度，和柔娘如水壹般的柔順性子，是不會產生齟齬的，他便放心地拿著墊子，在火堆邊找個舒服的姿勢坐下，壹邊烤著火，壹邊信手翻著書，感覺十分的愜意，心說：‘要是有杯熱茶就好了。’
　　便聽壹個柔柔的聲音道：“大人，請用茶。”擡頭壹看，只見柔娘端著壹套茶具，怯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
　　沈默點頭笑笑道：“擱下吧。”柔娘便將那茶盤擱在杌子上，為他倒壹杯香茗，雙手奉上。
　　沈默看壹看若菡，見她正背對著自己忙活，便笑著接過來，小聲道：“有機會咱們好生聊聊……”
　　柔娘微微點頭，小聲道：“奴婢去做活了。”沈默點點頭，便見她轉身回去若菡那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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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過半個時辰，壹頓很像樣子的晚飯做好了。沈默壹邊在柔娘的侍奉下洗手，壹邊不停吸氣道：“真香啊……”往矮桌上壹看，只見壹個熱湯三個菜，還有四五個竹筒飯，比起中午時胡宗憲的餞行宴可就差遠了。
　　但沈默是風餐露宿過的，可是知道想在這荒郊野外，整治出這樣這壹桌飯菜，要花費多大的精力，不由十分感動道：“累壞了吧，妳們太費心思了。”
　　若菡掀開個熱騰騰的竹筒飯，遞到沈默面前，笑道：“這都是柔娘做的，我不過打了打下手，累的人是她。”
　　柔娘不好意思道：“奴婢也不累。”便要端著水盆退下去，卻被若菡拉住道：“坐下壹起吃。”
　　“奴婢在後面留著飯呢。”若菡小聲道：“還是先伺候大人和姐姐吃飯吧。”
　　若菡讓她坐，她卻執意不肯，只好白壹眼沈默道：“看來大老爺不發話，柔娘妹妹是不會坐了。”
　　沈默趕緊笑道：“既然妳姐姐讓妳坐，那就坐下壹起吃，咱們沒那麽多規矩套子。”
　　柔娘只好小心翼翼地坐下，只是悄無聲息的壹邊低頭吃飯，壹邊聽沈默和若菡說話，自個絕不插嘴。
　　等吃晚飯，又趕緊搶著收拾碗筷，若菡要幫忙，被她堅決制止道：“刷碗不用學……”手腳麻利地擦凈桌子，不壹會兒又端上壹壺熱茶，請她倆享用，自己再回去刷碗。
　　望著她忙忙碌碌的背影，若菡苦笑道：“我怎麽感覺自己像個小地主婆呢？”沈默端著茶盞，不置可否的‘嗯’壹聲。
　　“相公覺著也像？”若菡笑吟吟地望著他道。
　　沈默趕緊搖頭否認道：“哪能壹樣嗎？哪個小地主能娶到妳這樣秀外慧中的老婆？”說著嘿嘿壹笑道：“大地主婆還差不多。”
　　看看沒人註意，若菡極隱蔽的掐他壹把，似笑非笑道：“看她搶著幹活不忍心了？”
　　沈默心說不出絕招是不行了妳，便擡起頭來，用很清澈的眼神望著媳婦道：“我更不忍心看著妳幹活。”
　　若菡壹下子軟下去，紅著臉道：“就知道哄人。”
　　沈默用富有磁性的嗓音低聲道：“妳是知道的，我這個人欲望不多，從沒想過三妻四妾，左擁右抱什麽的，這不是哄人，而是因為在我看來……”火光照耀著的面龐，更顯那張臉棱角分明，充滿了魅力，尤其是那雙深潭壹般的眼睛，讓若菡不由自主地就陷了進去，“家就是最安寧的港灣，讓我得到休息，感到慰藉，讓我可以壹直精神飽滿，鬥誌昂揚的，去面對外面的風風雨雨。”
　　這些大實話可能有些不近人情，但確實更真實、也更有用處，因為聰明如若菡，便可從中體悟出他的心跡，知道他是個什麽樣的人，也就不再心裏沒底了。
　　她寬容的望著沈默，輕聲道：“既然來了，就好好對她吧，待會我先回車裏了，妳跟她好好談談，等著我再跟她說說，也好讓咱們都自在些。”
　　“善哉。”沈默笑道：“夫人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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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柔娘收拾碗鍋碗瓢盆，從車後回來時，卻不見了若菡的身影，只有沈默在笑瞇瞇地望著她。
　　她有些慌亂，想要躲到車廂去，卻被沈默叫住道：“柔娘，過來，和我說說話。”
　　柔娘緊張的有些發抖，偷偷看了看車廂上，沈默小聲道：“若菡是知道的。”她這才微微點頭，解下圍裙擦擦手，垂首站在他面前。
　　“坐下吧。”沈默拍拍身邊的杌子，還把自己的大襖擱上，以免涼著她，柔娘小心翼翼地坐下，瞅著自己的腳尖不說話。
　　沈默端詳著她的面龐，壹如去年這個時候那樣柔媚，不由輕聲道：“整整壹年沒見了……”
　　柔娘點點頭，癡癡望著火堆道：“三百四十七天……”
　　沈默心口壹熱，面上的笑容更加自然道：“也沒問問，妳這壹年過得怎麽樣？”
　　“很好。”柔娘小聲道：“義父待我視如己出，吃穿用度都與他的親閨女壹樣。”
　　“那就好，那就好。”沈默點點頭，也望著那篝火道：“是我老爹讓妳來的，還是……”
　　“是奴婢自己要來的。”柔娘勇敢地擡起頭，兩眼閃著明澈的光道：“因為奴婢知道，錯過這壹回，就會後悔壹輩子。”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沈默仿佛沒頭沒腦地說道：“塞翁得馬，焉知是福？”
　　但聰慧如柔娘，理解他的意思並不費力，癡癡望著他的臉，幽幽道：“大人曾經對奴婢說，人這壹輩子，最重要的是要搞清楚兩個問題……”
　　“要的是什麽，和正在做什麽。”沈默點點頭，輕聲道：“只要在這兩個問題上壹直保持清醒，這壹生就不會太令自己失望。”
　　柔娘燦爛的壹笑，如水仙般綻放道：“奴婢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麽，也知道自己在幹什麽，所以壹年來我的決心從沒變過，所以我就來了。”說著垂首央求道：“請大人不要再趕我走了……”
　　沈默嘆口氣道：“時移事易，滄海桑田，妳又知自己將來怎麽想？”
　　“奴婢想不了那麽遠，也不用想那麽遠。”說著飛快地看他壹眼，小聲道：“到時候大人會幫我想的。”
　　沈默不禁莞爾，心說我果然小看了她，但看看她那被冷水刺激到紅腫的雙手，不由壹陣心疼道：“真是有福不會享，專找獨木橋啊。現下的苦楚不說，我到了北京還不知怎樣，妳何苦跟著千裏奔波，揪心受罪呢？”
　　柔娘笑著搖搖頭，輕聲道：“大人，壹年沒有給您唱個曲兒了，今天讓奴婢給您唱壹支吧。”
　　沈默點點頭道：“好吧，唱什麽？”
　　“今天不唱蘇學士的詞了。”柔娘微笑道：“唱您的詞。”
　　“我沒有填過詞吧？”沈默撓頭尋思道：“我不大擅長那個。”
　　“是您在燒烤時，經常念道的詞，奴婢記下來，譜成曲，這半年時常練習。”柔娘道。
　　“哦……”沈默禁不住壹陣陣臉上發燒，他想起來自己在燒烤時，經常會哼哼壹些只屬於自己的歌，他真想提醒壹句，其實原先就是有調的……只是我找不著罷了。
　　便聽柔娘輕啟朱唇，用那水晶般的聲音，小聲唱道：
　　“如果沒有遇見妳，我將會是在那裏。
　　日子過得怎麽樣？人生是否要珍惜？
　　也許認識某壹人，過著平凡的日子。
　　不知道會不會？也有愛情甜如蜜。
　　任時光勿匆流去，我只在乎妳。
　　心甘情願感染妳的氣息。
　　人生幾何能夠得到知己？
　　失去生命的力量也不可惜。
　　所以我求求妳，別讓我離開妳。
　　除了妳，我不能感到壹絲絲情意……”
　　【本卷終】
第五卷 【京華煙雲雪滿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