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第八十八節 爛賬

　　“市長，這恐怕會讓市公安局那邊很難受啊。”趁著第壹件事情處理結束，雙方去簽署解決方案意見，蔣勝寬笑著小聲道。

　　“免不了，每壹件事情要處理下來都要得罪壹大幫子人，我早就有思想準備。”沙正陽坦然道“但得罪人難道就不做了，或者市財政全部扛下來？不可能的事情嘛，所以只能是折中，大家都得要有點兒危機意識，要有點兒痛感，不然大家都覺得無所謂，反正就是沙某人來當個裁判了，哪有這種好事？”

　　蔣勝寬壹想也是，要解決問題，就得要說錢，而且可以毫不客氣的斷言，人家既然敢找上門來找市長決斷的，多半都是占著理兒，該政府或者政府部門付錢的，這種事情既然下了決心要做，觸及的都是內部利益，得罪人就在所難免了。

　　“市長，我得說壹句，如果都像這樣，那市財政估計把這幫子事兒處理完，就得要關門了。”馬建軍也插上話來，壹臉郁悶，“憑什麽就該市財政要墊付？這是他們市公安局的破事兒，沒過預算就擅作主張未批先建，現在成了要求追認了，如果日後大家都這麽搞，那還要這個預算規定幹什麽？要以我說，就該他們市公安局自個兒兜著，怎麽來解決都是他們自己的事情。”

　　“那這樣下去，市公安局就得要壹直拖著，和現在無二，我們解決問題從和解決而起？”沙正陽反問。

　　馬建軍張了張嘴，沒再說。

　　市公安局是絕不可能那自家民警的工資獎金或者辦公經費去填這個坑的，沒有那個局長敢這麽做，所以最終結果就是拖著。

　　“好了，不爭論了，這事兒就這麽辦，建軍，我知道妳那裏有難處，年不好過，我也在琢磨，仕群也在想辦法，壹句話，大家群策群力，總得要熬過去，不至於讓妳壹個人去背鍋。”沙正陽看著臉擠在壹塊兒馬建軍犯愁的表情，拍了拍對方肩膀。

　　“市長，有您這話，我心裏也就篤定了大半了。”馬建軍咧著嘴道“您也是知道了，現在各方都賴在我辦公室裏要錢，我是真的連覺都睡不好了，再這樣下去，我這腦袋上本來就留存不多的頭發估計就保不住了。”

　　壹句話把大家都都逗樂了。

　　該幹的事兒還得要幹，簡單的有，復雜也不少，第二第三撥進來上訪反映問題的都相對簡單，市水利局的壹個河灘地改造項目，因為對工程量認定有出入，所以雙方壹直僵持不下，水利局自然不會輕易松口，堅持認為對方工程量虛報，不肯付款。

　　這個問題需要雙方重新驗收認可，但原來乙方提出來，水利局以原始資料找不到了為由壹直不予理睬，沙正陽也沒客氣，明確表示如果找不到原始資料來核對，那麽責任就在水利局，該追責就要追責，很快水利局方面就軟口表示要回去再找壹找。

　　不用問這裏邊多少是有些貓膩的，工程是前任簽的，但後任來接手後覺得問題比較多，不願意被這個黑鍋責任，但是又不願意把這事兒給戳爛免得背罵名，才會演變成這樣，這也是蔣勝寬悄悄告訴沙正陽的。

　　沙正陽壹錘定音，重新復核，以實際工程量來確定該付款項，核實清楚後，按照約定付款。

　　壹口氣處理五六撥，天色就已經黑盡了，眼見得還有好幾十撥，好在信訪辦已經提前開始登記和收集材料，並開始預約，這才讓外邊的人不至於心慌，沙正陽甚至還專門到接待大廳去表了態，只要是收了材料的，他都會親自處理，今天處理不完，他也會抽時間在三個月內壹壹落實處理，到時候會按照留下的聯系方式來和對方聯系，確定解決辦法或者方案。

　　“最後壹個，今天就差不多了。”沙正陽伸了壹個懶腰，和周圍的人道“晚飯市政府食堂已經準備了，大家也就別推了，就在這裏對付壹頓，我也感謝壹下大家工作上的支持。”

　　壹幹人都笑著答應下來。

　　沙正陽不太喜歡在外邊吃飯，更願意在市政府食堂裏請客，這個習慣也慢慢形成。

　　現在市裏邊有時候只要不是特別重要的宴請，索性就安排在市政府食堂裏，那麽桌，市政府食堂也能做得下來，當然規模大了，還是只能到外邊去。

　　最後壹個被帶進來的人是壹個四十來歲的中年漢子，但是從對方黢黑的面膛和畏畏縮縮的神色就能看得出來，這不太可能是壹個有多麽大債務規模的事兒，這讓沙正陽有些驚訝。

　　雖然說下午這壹輪接待裏不少沙正陽都是知曉情況的，畢竟動輒涉及到百萬資金的債務，再怎麽也要提前準備壹下，最起碼也要和財政那邊對接壹下，免得真的過不了，那也太難看了。

　　但並不是每壹個都是提前準備了的，還是穿插安排了壹些臨時排隊排在前面的，像這壹個就是臨時排隊排上來的。

　　蔣勝寬已經提前看了看反映情況的材料，臉色不太好看，他感覺這事兒恐怕又得有人要挨尅了。

　　沙正陽接過材料簡單壹瀏覽，不出所料，就陰沈了下來。

　　涉及到的金額不大，八萬多塊錢，而且是從1992年壹直持續到2000年，嗯，但這債務也比較復雜，準確的說都是吃飯錢，餐飲欠賬。

　　官泊縣喬莊鄉李家飯店的九年欠賬，復印件大概有三百多頁，堆在桌面上也是厚厚壹疊，小的面額不到壹百塊，大的也不過八九百元，幾乎每壹張都有簽名，而且略微翻閱壹下就能看得出來，簽字的人也不盡壹致，想壹想也是，橫跨時間如此之長，估計領導都不知道換了多少茬兒了。

　　反映的問題也很簡單，李家飯莊是喬莊鄉的壹家飯館，從八十年代就開始開著，但從1988年開始，喬莊鄉政府就陸續開始在李家飯莊定點用餐掛賬，甚至也包括當地的兩個村也在李家飯莊掛賬，按照原來的規矩，都是壹年壹結，但從1992年開始，這個規矩似乎出了問題，當年的鄉長因病離世，飯館老板李長庚因為不清楚這壹情況，來不及簽字，等到年底去找新來的鄉長簽字結賬時，新來的鄉長以不清楚情況拒絕，而找鄉黨委i書記，鄉黨委i書記則以鄉長負責財政簽字為由推脫。

　　當年的掛賬就是五千多塊，未能結到賬，後來李長庚找了很多人作證，勉強結了壹千多塊錢，剩余四千多就只能掛在這裏。

　　從993年開始，鄉政府繼續在李家飯莊吃飯掛賬，僅1993年就消費了九千多，但到1993年底結賬時，又卡住了，時任鄉長的雷先河稱定點在這裏吃飯沒有經過鄉裏研究過會，誰吃的誰負責，如果壹定要鄉裏結賬，那麽就要寫清楚是哪些人因為何事消費，而原來這種掛賬都是李長庚自己做了壹個記錄，註明是誰帶來吃飯，根本沒有讓別人簽字，他再去找的時候，有些鄉幹部還能認賬，但是有些人卻以記不清推脫了。

　　光是這壹下子就讓他有七千多沒能結賬掛在這裏。

　　照理說吃了這麽大的虧，也該汲取教訓不做這種生意了，但喬莊鄉就那麽大，鄉政府消費是壹個最大的客戶，李長庚也不可能放棄掉這樣壹個長期生意，所以還得要繼續維持。

　　1994年李長庚便多張了心眼兒，每壹次來吃飯的，哪怕多散兩支煙也得要請來請客吃飯的人落下大名，覺得這樣把穩了，到年底，又出幺蛾子了，鄉裏規定要說明每頓飯消費的原因，哪些人消費的，這下找到這些簽字的，人家都認，也簽了字，但是拿到鄉長那裏去簽字，卻說逐級報批，要分管鄉長和各辦公室的負責人也要簽字，這裏邊矛盾重重，有些願意簽字，有些則也不清楚為由不肯簽，這壹下來，又是四五千沒能結到賬。

　　從1995年開始，李長庚便有些不願意做鄉政府的生意了，但有人給他遞了話，如果不肯做鄉政府的生意，那便是給鄉裏過意不去，雷鄉長很不高興，李長庚最後只能去服軟，想了壹些辦法才算是把關系重新維系好，這1995年和1996年還行，過了。

　　1997年開始換了鄉長，新來的鄉長手筆很大，長期安排在李家飯莊吃飯，縣裏來的，鄉裏的各種會議和接待都安排在李家飯莊，兩年下來就消費了七八萬，但是結賬卻總是磕磕絆絆，鄉裏態度很好，但是總是說困難，每壹次結賬總是只能接到百分之七八十，要留點兒尾巴。

　　這種情形從1999年開始又變了，壹年下來消費了兩萬多，壹分錢都沒接到，理由是鄉裏財政沒錢，等到有錢的時候再來結賬，欠賬不賴賬，但具體什麽時候有錢，說不清楚。

　　就這樣李家飯莊關門歇業，實在是撐不住了，八萬多塊錢對於壹個鄉裏的小飯館不是小數目了，而且再這樣下去，李長庚不知道這賬還要累多高，鄉政府的人來吃飯，妳還不敢拒絕。

　　從沙正陽眉宇間的陰沈中夾雜著的怒火，蔣勝寬和馬建軍就知道恐怕要出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