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遷升

　　陳府，銘泉苑。
　　與雜物堆滿的聽泉苑不同，此處幹凈素雅。
　　院中種著臘梅，正是開出粉色花朵的時節，梅樹下還有壹方清澈見底的魚池，紅白相間的錦鯉不動時，宛如漂浮在空中。
　　地上是嶄新的青磚，屋頂是嶄新的瓦片，屋內是嶄新的桌椅，還有木匠剛剛打好的拔步床。
　　陳跡打量著院子，臉上卻並無喜色。
　　陳禮欽的調令這幾日便要到了，銘泉苑再好，也不過是個短暫的住處。
　　此時，壹名小廝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
　　陳跡回身打量他：”跟著我做什麽？ “小廝趕忙抱拳答復：”老爺安排小人過來伺候三公子……本是要安排丫鬟的，但今日太晚已尋不到牙人了。明日老爺會遣人
　　去洛城西市找牙人來，領著在奴籍的丫鬟過來給您挑選。”
　　陳跡恍然，原來自己已經是陳府’公子’了。
　　他隨口說道：”銘泉苑不需要誰來伺候，丫鬟也不必買。出去吧，我要與張大人說話。”
　　小廝為難道：”老爺說了”陳跡揮揮手：“出去吧，我也不為難妳，妳將我原話學給陳大人即可。”
　　小廝聽見”陳大人”三字，眼皮跳了跳，拱手告退。
　　待小廝走後，張拙背負著雙手在院中嘖嘖稱奇：”陳禮欽沒將陳府以前的丫鬟安排給妳，是擔心梁氏再往妳院裏安排她的人,偷偷摸摸給妳穿小鞋、通風報信。這位陳大人啊，心裏其實跟明鏡似的，什麽都知道。”
　　張夏嘀咕道：”陳家人向來如此，亦或者說東林黨人向來如此，嘴上壹套，心裏壹套，揣著明白裝糊塗。”張拙打量著銘泉苑：”梁氏對她娘家弟弟真好啊，這院子翻修時花費的心思，夠重新蓋壹間院子了。難怪她不想讓妳住這裏,現在怕是心疼的要死。”
　　他回身去看陳跡，卻見陳跡彎腰深深壹揖，誠懇道：“多謝張大人出手相助。”
　　張拙快走兩步將他扶起：”妳這是做什麽？先前劉家兵禍時，還是妳挺身而出救我張家於水火，幫妳這點小事算什麽。而且今日閑來無事，來陳府當真比聽戲還精彩呢。”
　　張錚樂呵呵笑道：”聽戲哪有演戲過癮？ “說罷，他也學陳跡模樣，深深壹揖：”先前沒機會，今日當面道謝。妳救下我張家大恩大德，我張錚沒齒難忘。若以後能高居廟堂，定還有厚報。”
　　張拙罵罵咧咧道：”就妳那蠢樣，讀書都讀不明白，還學人家戲文裏的話？妳高居廟堂個屁！”
　　張錚委屈道：”是您不讓我參加科舉啊。那陳問孝都能高中經魁，我為何不能？您讓外祖父幫幫忙嘛，我也想當官。”張拙氣笑了： “朝堂裏的腥風血雨，可比江湖上的刀光劍影還危險，江湖中人或許還會對仇家網開壹面，朝堂裏的老爺們，誰擋他路，他就要趕盡殺絕。不讓妳這蠢貨當官是為妳好。”
　　張錚也不生氣，還是樂呵呵的：”不當官就不當官唄，咱張家聰明才智，您占七分，妹妹占四分，我蠢點就蠢點吧。”
　　張拙哭笑不得：”妳會不會算數？這加起來是十壹分了，攏共十分，這多的壹分從何而來？”
　　張錚楞了壹下：”啊，是嗎？那算我欠您壹分。”張拙嘆了 口氣。
　　陳跡在壹旁正色解釋道：”張大人，我這壹謝不為今日之事，而是為張家掩護世子等人離開寧朝之事。如今這世道，張家願賭上性命幫我，我壹定銘記於心。”
　　劫獄當日，若無張家借欽天監徐術與佛門的交情，陳跡也無計可施。
　　張拙嘆息壹聲：“我素來仰慕靖王為人，幫世子也不全是為了妳。如今世子和妳師父正乘船南下，約莫兩個月後輾轉至景朝旅順口岸，只是……”
　　陳跡問道：”只是什麽？ “張拙上下打量著陳跡：”我原以為，妳會隨他們壹同前往景朝，可妳沒有走。”
　　陳跡解釋道：”我的事情還沒做完。”
　　張拙、張夏都明白，能將陳跡留下的，只有壹件事，而這件事比登天還難。
　　張拙思索片刻：”妳回到陳家，是想借陳家的權勢救出郡主？ ”
　　陳跡沒有回答。如今連雲羊、皎兔都以為是他出賣了靖王。寧朝之內，知道他本心的人，唯有白龍、金豬、張拙、張錚、張夏了。
　　張拙拍了拍他肩膀：”只怕妳想得有些簡單了。想要救郡主，便要先為靖王平反，這樣郡主才能脫罪。可陳家上上下下皆是擅長明哲保身的高手，他們不會為謀逆罪臣發聲的。”
　　陳跡開口說道：”多謝張大人關心，我自有我的辦法。”
　　張拙見他不想多言，也不再多問，轉而懇切道：”方才我拉妳去張府，雖有做戲的成分，卻也是真心實意。不如妳入我張家做我義子，或是……往後妳的事便是我的事。待我入閣成了閣臣，事情總有轉機之日。”陳跡好奇道：“如何轉機？ ”
　　張拙看了看左右：”想殺靖王的是陛下，可陛下總有仙逝的那壹天，那時便是轉機。”
　　陳跡壹怔，當今聖上自稱萬壽帝君，潛心修道延壽，求的便是永壽無疆。
　　張拙這話已是謀逆之言，若不是真正親近之人，絕不會說出口的。
　　單是這份信任，便已不易。而張拙這番話，似乎也給他提供了壹條救郡主的路……只是過於危險。即便他修行山君門徑，也從未做過如此大膽的設想。
　　暫且擱置吧。
　　陳跡猶豫片刻，最終坦陳：”張大人，我來陳家確實是為了救郡主，但我從未指望過陳家人……”
　　話音未落，卻聽門外腳步聲。
　　陳禮欽大步流星走來，身後跟著的小廝懷裏還抱著托盤，托盤中是甜瓜與小黃瓜。張拙眼睛壹亮，贊嘆到：”還是妳陳府會享受啊，冬日裏竟能搞來這種稀罕物件，而且還舍得拿來招待我們，不錯不錯！”
　　陳禮欽不冷不淡的回應道：”張大人似乎還是第壹次誇卑職呢。”
　　張拙伸手去拿小黃瓜：”該誇！”
　　陳禮欽卻將他的手擋開：”張大人誇早了，這可不是給妳的，是給陳跡的。”
　　寧朝冬日裏種植瓜果蔬菜不易，尋常人家到了第壹場雪後，能見到的蔬菜便只有蘿蔔與白菜，水果更是千金難求。京中設有湯泉司，此司專管京郊溫泉所在，並在溫泉周圍的高溫窯洞裏種植甜瓜與黃瓜、韭黃，俗稱’洞子貨’。
　　‘洞子黃瓜’極小，不足兩寸，壹根卻能賣出上千文。京中官貴若是招待客人時拿出甜瓜、黃瓜，那便是天大的面子。
　　張拙眼睛轉了轉：”妳這黃瓜從何而來？陳家生活如此奢侈嗎。”陳禮欽隨口道：”洛城龍門山上有溫泉眼，我早早便讓人買下壹處溫泉，在那裏種植瓜果。”
　　說罷，他將托盤放在院中石桌上，盡可能的溫和道：”陳跡妳多吃些，不夠吃的話，我再命人去龍門山上取了新鮮的來。”
　　陳跡也不推辭，拱手道謝：”多謝陳大人了。”
　　陳禮欽壹時語塞。
　　正當此時，門外有小廝跑進來，高聲雀躍道：”恭喜老爺，賀喜老爺！京城來人了，帶來了您的遷升文書！”
　　陳禮欽豁然轉身：”當真？”“小人哪敢拿這種事騙您？”小廝跑進院子見到張拙，趕忙行禮：”張大人也在呢，您的遷升文書也到了，正往您府上去！”
　　張拙挑挑眉毛：”還有我的？”
　　陳跡不自覺望向天際，他知道，自己終究要離開洛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