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千壹百九十七章 岱宗如何

　　玉磬子聞言大怒，這嶽不群的女兒、女婿竟然爭相出來要跟他這個泰山派前輩比劍，把他當什麽了？
　　玉璣子雖然心中不爽，但想到此時站在臺上的不是他，也就沒有多說什麽，反倒有幾分幸災樂禍，盡管他也不覺得這兩小孩不可能真使出泰山劍法，也不可能真勝得了玉磬子。
　　此時嶽靈珊有點小糾結，她之所以會在這個時候出頭，除了壹小部分原因是替林平之解圍，更多的則是她有壹顆要強的心，近日她從嶽不群那裏學了許多叫不出名堂的絕招，自覺劍法大進，很想表現壹番，可現在林平之又叫她下來，她不想在群雄面前落了他的面子。
　　猶豫半晌，嶽靈珊終是嘟了嘟嘴，不甘不願的走下封禪臺，林平之順勢走了上去。
　　林平之輕輕吐了口氣，朝玉磬子拱了拱手，“先前我師姐說要以泰山劍法領教前輩高招，晚輩不才，正好會幾手泰山劍法，就請前輩指點壹二。”
　　“什麽，他竟然真敢用泰山劍法跟泰山派前輩比試？”
　　“我倒是奇怪，華山派的人怎麽可能會使泰山劍法？”
　　“這有什麽奇怪的，咱們五嶽劍派同氣連枝，相交百年，五派許多粗淺劍法其余門派哪個不會幾招，但要說到精通，那可不容易。”
　　“我看未必，這二人信誓旦旦的樣子，不像只會幾手粗淺劍法。”
　　……
　　眾人議論紛紛，玉磬子氣得面色漲紅，但他自持身份，自不可能說不出什麽不妥的言語，只得略帶嘲弄的說道，“二位大喜之日，貧道未及上華山道賀，可是因此生氣了，故意叫貧道為難？”
　　林平之臉上原本略帶謙恭之色，但聞得此言卻是忽然冷了下來，淡淡道，“前輩請出招吧，晚輩只用泰山劍法，如果用了半招華山武功，便算晚輩輸了。”
　　這話可就有些狂妄了，言外之意是說他自身的華山武功要比玉磬子還高。
　　群雄更是壹陣嘩然，有人不信，有人鄙夷，還有人不嫌事大，不斷叫囂二人快點打。
　　而嶽不群在臉色略微變幻之後，風輕雲淡的說道，“小孩子家不知天高地厚，就請玉磬師兄出手教訓壹二。”
　　這話壹出眾人更是愕然不已，嶽不群竟然有意叫弟子跟泰山前輩過招？
　　玉磬子則是心中壹凜，連嶽不群都這樣說，足以說明這個林平之怕不是那麽簡單，說不得還真會幾手泰山派的精妙招數。
　　心中生疑的同時，玉磬子瞥了林平之壹眼，不由大吃壹驚，只見其右手長劍斜指而下，左手五指依次開合，時曲時握。在旁人看來，只道林平之在掐捏劍訣，但玉磬子卻知道他是在算數。
　　這壹驚之下非同小可，在泰山派，有壹門最精深奧妙的絕招，堪稱泰山劍法之宗，這門劍法只有壹招，叫做“岱宗如何”，劍招要旨不在於右手長劍，而在左手算數，左手屈指算計，算的是敵人武功路數、所處方位、身形高矮、兵刃長短，以及光影位置等，可以說極為復雜，壹經算準，挺劍而出，無不壹擊而中。
　　這門劍法之繁復，幾可說是五嶽之最，泰山派許多前輩高人都覺得這門劍法過於難練，雖然威力絕大，但相較來說，並不如何實用，故而修煉之人甚少，直至如今已經失傳了，現在林平之竟然隨手使了出來，玉磬子的驚駭可想而知。
　　慕容復自然也知曉這門劍招，卻從來沒用過，說起來，這門劍法也算博大精深，甚至可以說有幾分獨孤九劍的影子，因為任何壹個人能通過心算在短時間內將敵人武功路數、方位變化等算得清清楚楚，並找準出劍位置，那麽他即便不用劍招，也能輕易找到敵人招式中的破綻，從而壹擊即中，這已經是劍道造詣極高的高手了。
　　玉磬子強行壓下心中的驚駭，暗自忖道，“量
　　妳小小年紀，也不可能真將這招劍法練至大成，多半只是裝腔作勢，我且先試壹試妳。”
　　想到這他信心大增，當即長劍壹晃，向左滑出幾步，使了壹招泰山劍法中的“朗月無雲”，身子微挨，長劍斜刺而出。
　　但見林平之站在原地不動，左手屈指不停，右手劍尖輕輕上挑，便沒了下壹步動作。
　　玉磬子沒由來的感到背心發涼，長劍距離林平之三尺處生生停住，急忙身子壹轉，往後拉開丈許距離，心中大駭，“這小子竟然真的練成了‘岱宗如何’！這怎麽可能？”
　　“岱宗如何”能成為泰山劍法之宗，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其克盡泰山劍法，俗話說算人先算己，前輩高人在創立這壹招的時候，自然是先以自家門派的劍法為根據來進行推算的，所以說在這招劍法面前，泰山劍法的所有破綻都藏不住。
　　玉磬子心中既是疑惑又是驚怒，還有絲絲後悔，早知道先前說什麽也不能接下這場比鬥，輸在壹個小輩手下不算如何丟臉，關鍵這個小輩還是他派弟子，以後傳出去旁人會說，泰山派的劍法不過爾爾，被華山派壹個小輩輕而易舉的破去，實在連給人家嶽不群提鞋都不配。
　　忽然他腦中靈光壹閃，這小子年紀輕輕，想來不可能將岱宗如何練至大成，只要我招式變化再繁復壹些，速度再快壹些，他不可能算得出來。
　　心中如此想著，玉磬子忽的展開劍勢，劍隨身走，左拐壹步，右滑三尺，手中劍法連綿不絕，速度極快，密不透風，卻始終不曾靠近林平之三尺範圍內。
　　“玉磬前輩這是作甚？為何圍著林師兄打轉，遲遲不肯進招？難道他有意相讓？”恒山席位上，儀琳秀眉輕鎖，疑惑出聲。
　　定逸皺了皺眉頭，搖搖頭，“我也看不清楚，以玉磬的為人，此時恨不得下個重手，好好教訓壹下那後輩，怎麽可能有意相讓。”
　　說話間疑惑的看了定靜壹眼，論見識，她肯定比不上這個大師姐的。
　　定靜默然片刻，幽幽嘆道，“沒想到華山派竟真的掌握了泰山派的劍法精要。”
　　“這不可能吧？”定逸登時吃了壹驚。
　　定靜說道，“我聽聞泰山派有壹招絕學喚做‘岱宗如何’，此招精於算計，能夠算出敵人劍招變化，輕易找出破綻，進而壹擊既潰，料想便是林平之所使的那壹招了，玉磬不是不進，而是不敢進，所以故布迷陣，擾亂林平之的算計。”
　　“原來如此。”
　　群雄中看不懂場中情形的大有人在，也就少數幾個掌門長老能夠看破其中端倪，左冷禪也曾研究過各派劍法，自然壹眼看出林平之使的是泰山絕學岱宗如何，心中的驚駭同樣不必玉磬、玉璣等人少，因為他想得更深，連弟子都能夠學會泰山絕學，那麽嶽不群呢？其他門派的絕學呢？
　　忽然間眾人驚呼壹聲，只見玉磬子身子急轉，長劍倏地遞出，而林平之卻仍然壹動不動，左手快速屈合，似乎仍在計數。
　　“小林子，小心！”嶽靈珊忍不住叫了壹句。
　　令狐沖聽到“小林子”三字，更是心中壹痛，想起當初林平之上山之時，嶽靈珊左壹口“小林子”，右壹聲“平弟”，他當時還為此吃了幹醋，壹次比劍之時，將小師妹心愛的寶劍彈入深谷。
　　便在這時，林平之劍光疾閃，呼呼呼壹連五劍刺出，每壹劍都帶著蒼然古意，招式樸實，速度卻又極快，猶如電光火石。
　　“五大夫劍！”玉磬子駭然失聲，泰山有壹顆古松，相傳為秦時封為“五大夫松”，盤根錯節，古樸蒼翠，泰山派祖師便由此悟出壹門劍法，喚做“五大夫劍”，招式簡單，內藏奇變，關鍵是這門招數是他玉磬子二十年前便已習練精熟的招數，此時竟然無從化解。
　　剎那間，長劍自肩頭劃過，帶起壹片血花，玉磬子悵然回神 壹千壹百九十八章 連勝
　　林平之有些錯愕，但也沒有矯情，當即盤膝坐下，恢復內力，事實上他到現在還沒完全捋順體內的真氣，能多爭取壹點時間自然是好的。
　　而嶽不群目光微微閃爍，若有所思，先前他之所以會默認林平之出戰，主要原因便是他料定林平之絕不是左冷禪的對手，到時他只要幾句話壹激，便可叫左冷禪自己破壞規矩，主動邀戰，而他便順理成章的擊敗左冷禪，當上新掌門的位置。
　　讓林平之先出手，壹來可以在群雄面前樹立壹種形象：他嶽不群並不是那麽想當五嶽派新掌門；二來也可讓林平之摸壹摸各門派的底，甚至是為他掃清雜魚小蝦，保持最佳戰力對付左冷禪。
　　但現在慕容復對林平之的維護讓他生出了警惕，總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卻又想不明白哪裏不對，總之自慕容復出現後，事情發展似乎壹切正常，又隱隱脫離了他的謀算。
　　這些念頭在嶽不群心中壹閃而過，想了半天也摸不著半點頭緒，只好暫且拋到腦後，他篤定，慕容復縱然武功極高，可事先已經言明五嶽派之外的人不得下場角逐，不管有什麽變化，最終他還是會當上五嶽派掌門。
　　時間過了壹炷香，也不待慕容復開口，衡山派魯連榮身形壹動，躍上封禪臺，他也不看林平之，而是朝嶽不群拱手道，“久聞嶽先生‘君子劍’的大名，這‘君子’二字大家有目共睹，當仁不讓，但這‘劍’卻甚少聽聞，今日正好向嶽先生討教壹二。”
　　言外之意卻是直接略過林平之，向嶽不群邀戰。
　　不料林平之起身行了壹禮，“晚輩胡亂學得幾手衡山派劍法，還請魯師叔指點壹二。”
　　魯連榮心下微惱，壹言不發的看著嶽不群。
　　嶽不群面色微沈，朝林平之斥道，“胡鬧，魯師弟是衡山派壹等壹的好手，就憑妳學的那幾手四不像衡山劍法，豈不是貽笑大方？”
　　眾人壹聽不禁翻了個白眼，似乎先前對陣泰山玉磬子時，嶽不群也是這般語氣，反正就壹個意思，默認弟子與這些前輩對陣。
　　任盈盈眼底閃過壹絲鄙夷，朝旁邊令狐沖說道，“沖哥，妳師父倒是打的好算盤，派弟子上場，出奇制勝，最後再來個名利雙收，姿態也做了，五嶽派掌門的寶座也坐了。”
　　令狐沖聽她語氣中不乏貶低冷嘲之意，心下微有不喜，淡淡道，“我師父才不想當什麽五嶽派掌門，所以才默許林師弟胡作非為，既有錘煉之意，也有諄諄教導，可謂用心良苦。”
　　說話間，語氣不自覺的有點發酸，這壹切曾經都是他的，他自幼在華山長大，師父師娘壹嚴壹慈，對他偏愛有加，可惜現在壹切都變了，小師妹嫁人了，師父也另選接班人苦心培養，而他則成了孤魂野鬼，就連上這嵩山絕頂還要改頭換面，遮遮掩掩。
　　任盈盈吐了吐舌頭，話鋒壹轉說道，“妳那位林師弟的劍法，是妳教他的麽？其造詣都快趕上妳了。”
　　提起此事令狐沖也是壹頭霧水，思過崖的石洞已經被他仔細掩埋好了，但先前林平之所用招數，又都是思過崖中的五嶽劍招，難道林師弟也發現了那個洞口？
　　但轉念壹想，他啞然失笑，自己都能發現，別人為什麽就不能了。
　　魯連榮邀戰不成，只得同意與林平之比試，當然，有了玉磬子的前車之鑒，他也不敢大意，緩緩抽出長劍。
　　說起來衡山派的武功路數大多與音律掛鉤，所用兵刃不是藏在笛子就是長蕭中，莫大先生還有個胡琴，只有魯連榮長劍明晃晃的掛在腰間，對那些師兄弟的做法嗤之以鼻，當然，也別以為此人就光明磊落，他只是用不慣那種細劍而已。
　　林平之倒也沒有失了禮數，起手壹招衡山有雪，嘴中淡淡道，“還請魯師叔手下留情。”
　　魯連榮笑了笑，忽然喝了壹聲，“看劍。”
　　說話間，他長劍輕輕壹顫，發出嗡嗡之聲，緊接著便是刷刷兩劍，至此話音才剛剛落下。
　　眾人見此壹幕均大感鄙夷，這魯連榮嘴裏喊著“看劍”以示提醒，但手上的動作卻有偷襲之嫌，而且他那壹聲喝夾雜著些許內力，有震人心神之意，可謂用心歹毒。
　　倉促之間，林平之舉劍招架，卻發現魯連榮徐晃壹招，身形猶如鬼魅，瞬息間已然繞到他身後，他正欲轉身，忽聞嗡嗡兩聲，脖頸上傳來壹股輕微的涼意。
　　林平之大驚失色，萬萬想不到此人出手如此狠辣，竟想壹招取了他的小命，心中驚懼之余又是滔天憤怒，電光火石之間身子前俯使了個鐵板橋，堪堪避過那致命的壹劍。
　　魯連榮對於林平之的反應速度有些吃驚，但也沒有多做停留，長劍壹轉，劍尖下壓，緊追不放，他早已做好了打算，他才不會像玉磬子那般正兒八經的跟林平之比什麽衡山劍法，壹出手便要以雷霆之勢擊敗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但他卻忘了，衡山劍法亦有“窮寇莫追”壹說，意思是衡山劍招重輕靈詭譎，壹旦力盡，便會陷自己於絕境，給敵人喘息之機，便等若給自己喘息之機。
　　果然，待他招式用老，林平之忽然間翻身而起，刷刷兩劍，分別刺向他小腹和額頭。
　　魯連榮登時吃了壹驚，“這兩招‘泉鳴芙蓉’、‘牧野流星’，確實是衡山派絕招，這小子是如何學去的？”
　　牧野流星還好說，衡山百變千幻雲霧十三劍中的招數，雖然也算精髓，但流傳出去並非不可能，但“泉鳴芙蓉”可是衡山五神劍之壹芙蓉劍法中的精髓招式，有“壹招攬壹路”之說，也就是壹招泉鳴芙蓉，便可演化出芙蓉劍法三十六式中的所有招數，斷不可能外傳。
　　壹時間魯連榮心中驚駭莫名，但他也不是沒有看家本領，當即腳步輕滑，十分輕巧的往旁邊挪移半丈，躲了開去，這壹手輕功端的漂亮。
　　他正想開口詢問林平之劍招來歷，不料林平之根本不給他開口的機會，同樣腳步輕輕滑出幾步，刷刷刷又是七八間刺出，如夢似幻，似攻非攻。
　　“天柱劍法！”魯連榮驚叫壹聲，急忙運劍如飛，所出劍招與林平之相差仿佛，轉眼間二人周身半丈之內已然卷起大片劍影。
　　天柱劍法也叫天柱雲氣，是衡山五神劍之壹，說是劍法，不如說是壹門輕功身法，而魯連榮正好是衡山派唯壹壹個將這門劍法練至大成的人，他在江湖上還有個“金眼雕”的外號，說得就是他輕功極為出眾，出劍認穴極為刁鉆，與人比劍時，往往人家還沒反應過來，要害就已被制。
　　群雄看得眼花繚亂，只聽得臺上壹陣錚錚疾響，也不知道二人短短壹刻鐘究竟拆了多少招，先前那些還覺得林平之武功不過爾爾的人登時閉了嘴，換做他們，根本不可能在魯連榮手下撐這麽久。
　　魯連榮壹手煙雲鎖身練得出神入化，但其余劍法卻是稀疏平常，很快便被林平之連出不叠的奇招給打得左支右拙，只能仗著輕功身法左閃右避，以期能夠尋到對方的破綻。
　　慕容復知道不需百招，林平之便可取勝，費了那麽大力氣幫他，如果連魯連榮這種小角色都對付不了，那他都要壹掌拍死林平之了。
　　最後壹個左冷禪會有點難纏，不過他此時就在封禪臺上，距離比鬥之地不過三四丈距離，做壹點手腳而不讓人發現並不是很難，至於嶽不群，他倒不放在心上，此人連出戰的名額都失去了，還有什麽好擔心的。
　　想起嶽不群，慕容復隨意瞟了他壹眼，只見其臉上壹副似笑非笑的神色，風輕雲淡，寵辱不驚，很是符合他的君子形象。
　　“不對！”忽然慕容復眉頭壹皺，隱隱覺得有什麽東西被他忽略了，仔細看了嶽不群兩眼，嶽不群若有所覺，朝他微笑點頭。
　　慕容復越想越覺得不對，但哪裏不對就是想不起來，就在這時，場中眾人壹聲驚呼，轉眼望去，只見魯連榮拄著壹柄斷劍跪在地上，而林平之則壹劍刺入他胸口。
　　“我……我竟然輸了！”魯連榮喃喃壹聲，哇的壹大口血噴出來。
　　嶽不群身形壹動，飛身上臺，啪的就給了林平之壹巴掌，將其打得壹連退了好幾步，厲聲喝道，“魯師弟於妳處處手下留情，妳不知感激，居然還下此重手，還不快向魯師弟道歉！”
　　林平之臉上五個指印清晰宛然，卻沒有半點生氣的樣子，朝著魯連榮躬身壹禮，“魯師叔對不起，晚輩出手不知輕重，誤傷了師叔。”
　　魯連榮擺擺手，沒有多說什麽，幾個衡山弟子急忙將他扶了下去，替他療傷敷藥。
　　嶽不群的這番表現，叫眾人更加信服。
　　慕容復忽的腦中靈光壹閃，終於想起了哪裏不對，嶽不群竟然壹點兒都不奇怪林平之會使五嶽劍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