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空中樓閣

　　夜已經深了，我們卻都沒有絲毫睡意。我隨口唱著自己寫的歌，念著年代久遠的詩，說著自己了解的，過往的故事。藤秋顏就這樣倚在我肩頭，眨著眼睛壹言不發地聽。在這壹刻她回到了自己的少女時代，而我仿佛無限蒼老了壹百年。我們的角色對調了壹下，我成為安慰人的長輩而她依然天真爛漫。其實我們都在尋找各自缺失的部分，我渴望的是成長，而她尋求的是單純。
　　也許這世界上，光是“求不得”這壹條苦楚，足以讓折磨許多人年年歲歲了。
　　我和藤秋顏之間從未有過如此多的交流，之前只是我做事她看著，她做事我看著，偶爾目光交流，對某些問題也只是互相探求壹下看法。像是這樣漫無目的的聊天，在我的想象中都從未發生過。
　　偏偏這壹刻，守在她身邊的人是我。命運的奇妙，讓人贊嘆。
　　“其實我從很小的時候就知道這種遺傳病，自己偷偷去檢查過，也知道結果。”藤秋顏說起自己的事像在談不相幹的人壹樣，“張部長壹直想要隱瞞，他以為我不知道母親是怎麽死的。看著他不停地換女人，我就覺得惡心。”
　　對自己父親這種時候仍稱作張部長，藤秋顏的固執可見壹斑，我也不勸她，而是安慰著說道：“從本質上來說我跟妳爸爸差不多吧……我人品說不定還沒他好呢。”
　　藤秋顏微微壹笑：“搞政治的人，人品會比妳好？”
　　我想想也是，在民間街頭巷尾的小劇場裏，政治家這種稱呼通常都是用來罵人的話。
　　“畢竟是妳父親……”我想了想還是沒忍住，繼續扮演壹個嘮叨的老頭子，“沒必要這樣始終不肯原諒他。”
　　藤秋顏展顏壹笑：“有些東西在心中糾結太久了，放不開。我討厭這個家庭，我也虧欠他們很多。這些話每壹年都翻來覆去地說，已經煩了。”
　　婉約的長發順著我的肩膀淌下來，發際間的芳香在空氣中彌散，讓人心動不已。我攬著藤秋顏的肩膀，繼續不死心地勸道：“好歹是壹家人，看得出他還是很關心妳的。”
　　藤秋顏用下巴蹭了蹭我的劍肩膀，輕聲道：“我知道，所以我才會努力回報他們。但是這個家庭的壹切，我已經不想參與了。”
　　我苦笑道：“妳知道有多少人羨慕妳嗎？如果我有妳這樣的家庭，也許壹輩子都不會產生什麽冒險的念頭。”
　　“那樣的妳，還會是今天的妳嗎？”藤秋顏問得簡單，卻直入人心。
　　我繼續苦笑：“至少那樣可以得到妳所說的幸福。”
　　“哪有那麽容易。”藤秋顏嘆了口氣，“妳想我逃了那麽久，還不是乖乖回來了。在這個世上有各種引力，妳走著走著，就不自覺被引力牽走了，回到利益身邊。”
　　我沒話可說，事實證明藤秋顏的看法是對的。即使如我這樣的人，最終也是被心中的牽掛和外在的種種利益帶著走到了今天。我相信自己比這世界上大部分人都渴望平淡幸福的生活，偏偏除了選擇冒險之外，我別無他路可走。
　　即使面對藤秋顏，我也無法吐露太多，只能繼續說著壹般人永遠不會相信的承諾：“妳放心，我會找到辦法治好妳……”
　　藤秋顏把頭埋在我胸口，用力點了點頭，蹭得我心裏直癢癢。
　　“嗯，我壹直都相信妳。”
　　說完，仿佛還怕我不相信她似的，又仰起頭看著我的眼睛。
　　“妳說，如果我的身體好了……嫁給妳好不好？”
　　我被這個提議嚇了壹大跳：“我國重婚罪很可怕的吧……”
　　“傻瓜，妳要是封個貴族，就沒人管妳了。”藤秋顏這會眼波流轉，哪裏還有半分惡少的風範。
　　“問題是咱們國家是共和國體質，沒有貴族啊。”
　　“傻瓜。”藤秋顏又重復了壹次，語氣裏充滿了小女人的甜蜜，“妳可以申請讓其他國家給妳封貴族稱號啊，反正妳也有外國貴族朋友撐腰。等到真的成了，誰敢管妳的私生活？”
　　這次我真傻掉了，要說這段時間以來我碰到的各種古怪事件也不算少了，甚至還跟古雷巴斯多教的人打了壹架，還跟神族過了幾招……但我所遭遇這壹切，都遠沒有藤秋顏此時給我的這個建議沖擊更強烈。畢竟這件事對我來說可操作性太強，也太有誘惑力了。
　　看我傻眼地楞住了，藤秋顏低聲笑道：“怎麽樣？心動了吧？”
　　說不心動就太假了，可仔細壹想又覺得好麻煩。我糾結地搖搖頭：“不……這樣不太好……”
　　“假惺惺。”藤秋顏捏了我壹把，就像所有她這個年紀的女孩壹樣的嬌羞，“妳其實心裏想著美死了吧？”
　　我故作姿態地甩甩頭：“哼，就不跟妳說實話。”
　　藤秋顏絕對配合我，手指戳了我腰間壹下：“看給妳得意的……”
　　這大概是我懷抱美人而未曾動手動腳的第壹夜。藤秋顏壹臉滿足的笑容，在我們的輕輕訴說裏最終沈沈睡去。早上我離去的時候還能看見她嘴角掛著壹絲笑意。
　　為了不給藤秋顏添麻煩，不讓她在自己家人面前難堪，也不讓筱雨看到我們這個樣子，我還是接著清晨時分醫院混亂的當口兒逃走了。我離開的時候藤秋顏大概已經醒了，我們很有默契地誰也沒說破。新的壹天自有新的麻煩，我們都要努力面對。
　　在醫院門口，起得比任何人都早的劉洋洋早就等在門口了，手裏還拎著早餐，很像壹個努力要博人壹笑的小媳婦。我不客氣地接過早餐，上車開始做惡鬼狀壹通瘋啃。
　　“今天除了見妳老子，還有什麽活動安排？”我想著昨夜藤秋顏的種種表現，心中總有壹股異樣情愫的在湧動，連說話都變得比以往更積極。
　　這種主動不僅來自於藤秋顏的變化，也來自於我自己的變化。
　　別相信什麽跟大家睡壹夜男人女人都能改變的鬼話，那是胡扯。每個人的信念和性格早就植根在骨子裏，所謂的大徹大悟只是更早激發了這些而已。就我和藤秋顏來說，我們不過是釋放了自己比較隱私的壹面，正如每個自以為堅強的人其實都很柔軟壹樣。
　　我只是變得更加積極主動了，在這之前我早已知道自己遲早有壹天會變成這樣，只是沒想到會這麽快。
　　劉洋洋咦了壹聲，上下打量我，像不認識壹樣：“妳今天有點不同嘛。”
　　“揍妳的心不會不同。”我笑罵道，“如果沒什麽事的話，我還想去果多家裏壹趟——應該沒記錯吧？阮家也挺有實力的？”
　　劉洋洋撇嘴：“跟我們劉家比起來還是有點弱。”
　　“廢話，舉國也就妳們幾家了。”我想起那些政府官員聚會的場面，現在還覺得頭大，“劉新宇回去之後怎麽樣？撒潑大罵找人挨個哭訴我對他的殘暴行為？”
　　劉洋洋發動汽車，嘆了口氣：“妳下手太狠，回家之後他是找了幾個長輩說這件事，也不知道那些老家夥們會怎麽考慮。”
　　“他們大概會說：壹個外來的窮小子，這麽做太過分了？”我哈哈大笑，“誰在乎？妳那個寶貝妹妹大概也開始討厭我了。”
　　劉洋洋極力否認：“那倒不至於，小藝這丫頭就是心地太善良。昨天她說完之後就後悔了。”
　　我撇了撇嘴，劉洋洋對劉文藝這個妹妹的愛護之情是看得見的，我才不想知道劉文藝是否真的後悔了，全屏她哥這壹張嘴。
　　劉洋洋看我沈默不說話，知道我心裏還是不太痛快，故而轉移話題道：“我爸昨天壹直就喊著要見妳，可妳的時間都被老爺子霸占著，誰也不敢搶。”
　　我瞇起眼睛，微微點頭：“其實對於舊時代遺跡的研究，我也有很多問題要問妳父親……”
　　從首都第壹醫院驅車前往舊時代遺跡研究中心路程很長，我和劉洋洋鬥嘴扯淡倒也過得很快。
　　劉洋洋的父親是整個劉家為數不多專攻科研方面的第三代，身份有些尷尬。研究工作雖然專業性強也有社會地位，總歸還是要劃分到很窮的那壹類裏。四十多歲了，行為舉止還很樸素，看不出是大家族出來的直系。
　　靠著壹片綠林建起來的研究中心是壹樁弧線感強烈的白色建築，建築中央有壹條曲線直指穹空，周圍方圓廣闊的地面都由金屬鋪就，使得這樁白色建築就像壹個孤獨的小屋，周圍則是風吹雨打後的銹跡斑斑——和這個國家好多重要的建築壹樣，研究中心也是建在地下的，而且占地面積很廣。
　　劉洋洋把車停在小白屋門口，我笑著指著自己腳下問道：“這就是我們的未來？以後都變成縮在地表下的種族？”
　　劉洋洋卻不和我鬥嘴，只是嘆了口氣，在小白屋緊閉的金屬門前開始按密碼。
　　“我們的未來……說不定比這個還慘。”
　　“那是在對神族宣戰的情況下。”我壹針見血地指出。
　　“妳覺得文明發展到壹定程度，神族會放過我們嗎？”劉洋洋說起這個話題，聲音都變得不再陽光，這大概是家教的結果。
　　對於這個命題我也沒話說，只能微微慨嘆著跟他壹起步入小白屋。
　　小白屋內部非常幹凈，出了壹個升降平臺之外全部都是柔和的乳白色，以及壹些金屬儀器和按鈕，整個風格就像是科幻電影壹樣。我鄉下人進城壹般四處打量了壹番，嘖嘖贊嘆之余也跟著劉洋洋上了升降平臺，等待這玩意嗖地壹聲把我們送下去。
　　事實證明我的想象力還是不太夠用……
　　就在我們站穩之後，劉洋洋讓我抓住自己面前的兩根欄桿，然後按了壹個有上升箭頭的按鈕。
　　我們的頭頂……傳來少許聲音，然後我就看見自己頭頂那個乳白色的屋頂居然張開了！
　　這是什麽情況？
　　劉洋洋對我的壹臉驚奇非常滿意，笑著說道：“我第壹次來的時候也嚇著了！不是往下，而是往上！”
　　“為什麽？”我還是不理解。
　　“當然是因為遺跡並不都在地下！”
　　我們倆匆匆壹兩句話之際，腳下這個平臺已經騰空而起，順著剛才我看到的，那條白色的金屬線，筆直朝空蕩蕩的天空飛去。
　　這時我才註意到，自己頭頂還是有點雲層的，壹片蔚藍之中點綴著點點白雲，看上去那麽正常，那麽普通。
　　幾乎是幾秒鐘後，我就知道這壹切不普通了。我們幾乎是壹頭紮進那片蔚藍中，大好的穹空居然是壹片幻象？
　　這是我到了首都之後第壹次覺得驚訝，看來我們對這個世界的理解果然還是太膚淺。
　　隨著自己眼前壹花，我很輕易地感覺到自己進入到壹片完全不同的空間裏。隔著壹層不知道用什麽原理構成的幻影，我看到了巨大、古老而蒼涼的建築群，這才是舊時代研究中心的真正所在地。剛才我猜測這地方應該是在地下，果然是想象力貧瘠的表現。
　　劉洋洋對我得意地壹頷首：“沒想到吧？”
　　我必須承認，真沒想到。
　　腳下的升降平臺在最初經過壹段軌道運行後是被徹底拋出去的，進入幻影壁之後則被穩穩地壹股磁力接住，順著新的軌跡開始高速運行。
　　這必然是精密計算的結果，否則剛才這壹個拋起之後，速度和力量還有落點都有可能造成可怕的後果。
　　見我表情緊張，劉洋洋再度露出壹點優越感的笑容：“這就是專業級和民用的區別了。”
　　我抿著嘴點點頭，舊時代的科技到底有多少用在民用上壹直存在爭議，現在看來最好的部分還是被保留著。按照剛才我們這個升降平臺的拋物線精度來看，各國私下裏熱武器的研發估計已經到了壹個讓人無法想象的地步。
　　也許，這是人類對抗神族的另壹條路？
　　順著軌道不斷向前，巨大粗糙的建築物在我身邊壹壹掠過。這些不知存在了多少年的建築深處才有真正的現代風格樓宇隱現。我幾乎不用仔細看也能分辨出來，站在那裏迎接我們的，正是劉洋洋那位話不太多的學者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