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荻宜武俠全集之采花記 by 荻宜
2018-5-27 06:02
八 奔向張獻忠
車子套雙馬,車夫禦馬甚精,路上雖偶有顛簸,大體尚稱平順。車廂內的林老爹,壹路聽得車輪轆轆,馬蹄的撻,暗忖既已啟程,又壹路馳馬,此去長沙,想亦不過十數日之遙。前途有望,長時的牽掛,至此如石頭墜地,心下壹寬,人隨枯燥節奏搖頭晃腦,不旋踵入了沈沈夢鄉。忽然車子停了下來,老爹睜開睡眼,壹掀簾子,問:“怎麽?”
車夫高倔轅上,手抓著葫蘆往口裏咕嚕嚕灌了幾口水,壹偏頭瞄了老爹壹眼,說:“老丈,我與您說實話,長沙壹片血腥,我是不敢去,但白少爺雇我,不得不去,老丈體諒我上有老母,下有妻兒子女,未到長沙,我便要掉轉馬頭,到時要勞煩老爹跋涉壹段路途。”
林老爹壹愕,隨即叠聲道:“自然,自然,老朽還能走路,跋涉壹段路無妨。”嘴裏說著,心中甚是感念,若非燕燕飛、白禹奇,他恐怕如今命都沒有,哪還有車坐!長沙壹片血腥,人家肯往長沙路上奔去,已感激莫名,哪還有怨言。
車子繼續再上路,林老爹迷迷糊糊噸了盹,恍憾間,車身喀喀壹陣亂響,天搖地動,隨又聽得馬匹嘶叫,林老爹大感駭異,以為車要翻覆,壹時心慌意亂,差點沒大聲喊叫,惶恐間,車子狠狠顛動幾下,林老爹只覺壹身骨頭幾要震散,忽然外頭簾子啪地給掀開,擡眼望夫,三個橫眉豎目的站在車外,手持燕翎刀,喝道:“老頭!下來!”
林老爹心中咚咚亂跳,暗忖,慘了,遇到強盜剪徑了。這長時日,老爹徒步跋涉,自然常與盜匪照面,只是他身無分文,壹身襤褸,盜匪沒興趣瞧他第二眼,多次也就過了,什麽刁難都沒。心下明白,這下怕是雙馬車惹來麻煩的。
驚疑間,聽得其中壹人說:“這地頭是咱家三兄弟的,老頭,妳既要打此過,留下買路財。”
林老爹漸漸定下心來,說:“老朽壹貧如洗,哪來買路財?”
“妳壹貧如洗?”為首的把他上下打量過,冷笑道:“雙馬車,還敢說壹貧如洗,騙鬼!”
“老朽真的壹貧如洗,這雙馬車是白家莊白少爺雇的。”
三人眼色壹訝:“妳說白家莊白少爺雇的,那妳是白家的什麽人?”
林老爹吶吶道:“我是……白家莊的客人。”
三人對望壹眼,哈的爆笑開來,其中壹個說:“少羅嗦,妳是白家莊的客人,我們還是白家莊的主人吶!”說罷三人揚聲又笑,笑得東倒西歪。
隔了壹會,其中壹個說:“少淺嘛,老頭,拿銀子來!”
林老爹遲疑著,不知如何是好。
“少裝蒜,老頭,妳既是白家莊的客人,想必白少爺賞了妳盤纏,拿出來瞧瞧!”
“我……”林老爹看看眾人。慢條斯裏伸手到包袱,抓了些碎銀子說:“這些小意思,妳們拿去喝茶。”
為首那個壹把抓過去,掂掂銀子,又斜眼倪他:“就這麽壹點?”
林老爹不安道:“妳們,饒了老朽吧!”
壹傍的同夥冷眼梭著林老爹,冷聲道:“老大,別上當,聽說白少爺賞人盤纏,都賞金子,這白少爺既肯替他雇雙馬車,豈會只賞些碎銀子?”
“老頭,妳放明白點金子都拿出來,否則要妳的命!”
林老爹看看三人,惶恐道:“我與白少爺素昧平生,白少爺肯賞銀子已經很好了。”
“少羅索!”當中壹人壹把搶過包袱,抓出壹個小包,說:“這壹袋,不是銀子是什麽?”順手將包袱往地上壹扔。
另壹個陡然怒道:“這老頭太可惡,分明有這許多銀子,他還不肯拿出來。”
“各位……”林老爹顫聲道:“這銀子是我的盤纏,此去長沙,路途迢迢,要沒這銀子,我……”
“騙鬼!”那人喝道:“妳說去哪?去長沙?這會兒長沙是人間地獄,妳這老頭睜眼說瞎話,這會兒去長沙?去長沙送死麽?”轉臉揪揪兩位同伴說:“這老頭,胡說八道,可見他騙人!”
蹲下身,將地上包袱抓起,胡亂翻了翻,只是幾件衣褲,再無財物,將包袱壹拋,溜上溜下緊瞪林老爹說:“剝了他衣服,看看他身上藏了什麽好東西?”
不由分說,伸手便要剝,忽然輕輕兩聲“啉”,只覺手上壹麻,緊接壹陣劇痛,正詫異,聽得壹串拍手聲,那端有人笑道:“妳要剝人衣服,先讓妳痛了手!”聽聲音甚是嬌嫩,眾人壹怔,不覺轉過臉去,看壹個姑娘家,站在丈余外,林老爹吃了壹驚,認出是唱曲的姑娘,前數日唐家客棧照面過,在白家莊曾聽說她涉及失金案,知道她是個練家子,手腳甚是了得,這下看她竟敢冒大不違,來拈幾根虎須,心裏壹急,忙大叫:“姑娘,這裏的事不與妳相幹,快走!”
簡天紅似不聞他叫喊,慢吞吞笑吟吟從那端行來,三盜匪驚覺是個姑娘家已是壹楞,若她走近了,仔細端詳,竟是個姿容甜美的女娃,三人不覺睜大色眼,齜牙咧嘴笑著。林老爹越發心急,喊道:“姑娘,不與妳相幹,妳快走,快走啊!”
為首的壹個,啪地給林老爹壹記耳光,打得林老爹頭昏眼花,壹個蹌踉,險要摔倒。簡天紅怒火陡生,壹個箭步沖前,狠瞪那人,說:“妳哪只手打人?”
那人欺她是右手伸出,直摸向她胸前,意欲輕薄,簡天紅不慌不忙,不閃不躲,左手擡,抓他手腕,右手壹擡,瞬即捏住他肘關節,那人頓覺小臂壹麻,手上燕翎刀登時掉落地上,簡天紅右手往上挪,啪地打那人壹記耳光,那人愕然瞪視,簡天紅笑道:“妳打人壹掌,我也還妳壹掌,公平。”
後頭兩人,飛撲上來,簡天紅面不改色,笑嘻嘻道:“來啊!來啊!”拔腿便跑。
三人齊追她,簡天紅邊跑邊叫:“老爹,妳快走啊!”
林老爹滿面愁容瞪視她,腳步動也不動,車夫說:“老丈,快上車,我們走!”
林老爹皺著眉心,說:“這小姑娘,為了我,給三個人纏上,我怎能走?”
“老丈,妳別傻了,那小姑娘精得像猴,身手又如此俐落,妳別看那三人粗腿粗胳臂,手上還拿著刀子,其實不過莊稼把式,那小姑娘三兩下就把他們打跑了。”
林老爹還不肯走,車夫急了,說:“老丈,妳再不,我可要走,我這命可是丟不起。”將林老爹壹架,連拖帶拉,直把他往車廂壹推,忙忙躍上車轅,雙手壹拍馬臀,急朝前奔命。
三個追人的,氣急敗壞跟緊簡天紅,眼看她像狡滑兔子,竄跳甚是靈巧,三人趕了壹段,突聽得馬蹄,回頭壹看,馬車跑了,要追再也來不及,恨得跺腳,壹個罵道:“婊子養的女娃兒!竟然壞事!”
“這女娃兄可惡,抓回去做壓寨夫人!”
另外壹個聽了好笑,說:“咱們饑寒淪為盜匪,混兩口飯吃,妳還有山寨?還想抓人做壓寨夫人?”
那人壹呆,也覺好笑,又忍不住惱道:“好好的生意,讓她壞了,可惡!”
“算了,老頭的銀子已到手,夠逍遙十天半月了!”將手中那袋銀子拋起,迅即接住,銀子發出慷慷聲,他轉怒為喜,說:“這銀子的聲音聽來還真受用!”
剛才挨打的,沮喪道:“婊子養的女娃兒,如此潑辣,老子不給她壹點教訓,不甘心。”
三人已追至壹株樹下,壹人四下壹望,說:“奇了,那娃兒不見了。”
“敢對老子動手,若老子追上她,把她身上衣服剝盡,好好痛快!”
忽地樹上竄下龐然大物,二人正疑,手握銀子袋的,忽然手上壹震,愕然間,手上銀子已被奪去,三人俱驚,定神壹看,竟是剛才那女娃兒,只瞬間功夫,她已竄得老遠。目瞪口呆間,聽得她揚聲笑起,嗓音清亮道:“妳們想剝我衣服,失禮,姑奶奶先剝了妳們手上的好東西,謝了!”
簡天紅疾奔壹段路,有些口渴,想到附近人家討水喝,四處張望,也看不到屋舍。見壹棵樹,索性躍上去,倚著樹幹,瞧見遠處有壹茅屋,暗忖石屋便有人,去要碗水喝吧。走了壹段路,才見著茅屋,壹看屋子甚小,好生奇怪,暗暗納悶恐非民宅吧?哪有這等小鼻小眼的民宅?口幹舌燥,再也顧不得滿腹困惑,拍了兩下門,喊道:“有人在家嗎?”
半晌不見有人應門,將門壹推,門應聲而開,壹股黴味撲鼻,簡天紅想,莫非放置農具的倉庫?果不其然,探頭壹看,見到鋤頭、簸箕等什物,討碗水的指望落空,其覺無趣,正想退出,腦中靈機壹動,想哥哥被押白家莊動靜不明,需時時去探消息,此地距白家莊不甚遠,何不暫時在此落腳,念頭如此壹轉,便想將門戶悉數敞開,以便散盡黴味,好作歇腳。
簡天紅急急動起手來,將木窗往外壹撐,又敞開前後門戶,想屋中黴味如此重濁,怕已有壹陣沒人出入了,既如此,豈不甚為安穩,強過到唐家客棧投宿,遭人白眼。
簡天紅遊目四顧,這小屋門戶壹經敞開,視線清明了些,只等空氣暢通,黴味盡去,便可歇下腳。居處既有著落,心裏大安,打算赴市集買點吃食,以防饑渴。
正待轉身出去,突然瞥見屋角蟋縮壹團東西,那團東西似在緩緩糯動,側耳傾聽,似乎還發出唔唔聲,簡天紅困惑道:“什麽東西?”
霎時間,起了回應,那團東西挪動得更劇烈,隱隱傳來急促喘息,簡天紅壹凝神,聽得說:“救我,救我。”聲音有些含糊,似乎嘴裏塞了什麽東西。
簡天紅目瞪口呆,那聲音十分微弱,簡天紅如夢初醒,低喝:“妳說什麽?”
對方再說:“救我!救我!”
簡天紅起初還不敢置信,奇怪怎會是個女孩家?這下聽對方重覆說了壹遍,越發驚奇,對著角落說:“妳是個姑娘家?”
“是!”對方似十分疲憊,仍壹個勁說:“救我!救我!救我!”
簡天紅移近角落,仔細察看,卷縮地上的,正是個姑娘家。看她嘴裏塞著布塊,手腳被捆綁,簡天紅忙抓出她口中布塊,急急問:“妳是誰?住在哪裏?”
“我……我是白家莊的人,我……”他似已驚嚇過度,聲音驚惶失措,委曲至極:“我叫春花。”
簡天紅壹驚:“妳是春花,莫不是昨晚被采花大盜擄走的那個?”
春花壹臉茫然,點點頭又搖搖頭。簡天紅急取出匕首,將繩索劃開說:“妳怎麽在這裏?”
“我不知道,我……”春花吸著鼻子,抽抽噎噎泣不成聲。
“不要怕。”簡天紅安慰她:“我認識住在白家莊那個燕姐姐,我帶妳回去。”
春花楞了壹下,再也顯不得陌生,整個人向簡天紅撲過去,放聲痛哭。
※ ※ ※
白禹奇緩緩啜飲手中清茶,微笑凝望前方,鐵龍匆匆而入,說:“少爺喚我嗎?”
“少爺有事?”
白禹奇點點頭,輕輕“嗯”了壹聲。
白禹奇放下清茶,說:“自然有事。”雙目看他:“有件事想借重張捕頭,卻怕有所不妥,故而喚妳來商議。”
鐵龍凝望他,說:“什麽事怕有所不妥?”
白禹奇沈吟壹會,溫文笑笑,說:“我對燕姑娘甚為仰慕,想向她表白,求她允婚,又不便貿然出口,想請張捕頭從中撮合,只是時機似不宜,怎奈我心急如焚,此事若不早早提出,恐錯失良機。”
鐵龍想了想,說:“此時提親,似有所不宜,春花被擄,這當口提親,恐張捕頭、燕姑娘不以為然,春花雖是婢女,畢竟是白家莊的人。”
“妳的意思,等春花歸來再提?”
“不錯,春花歸來,大家安心。”
白禹奇想了想,有些悶悶,又禁不住歡喜道:“我對燕姑娘仰慕之意,妳可曾體會壹、二?人間似此女子,簡直不可多得,靜如處子,動若脫兔,有時機靈敏捷,充滿智慧,有時沈穩端莊,嫻雅如仕女,說句真話,如今我什麽都不稀奇,只盼與她廝守終身。”
“怪不得少爺近日荒廢甚多……”
正說著話,忽聽外面有人揚聲道:“鐵管家在嗎?”
白禹奇壹愕,隨即驚喜道:“鐵龍,妳聽,這不就是燕姑娘?”
鐵龍壹驚,說:“她怎麽來了?”
見裏面沒有回應,燕燕飛再喊:“鐵管家在嗎?”
忽然壹個紫色影子壹閃,燕燕飛壹瞧,琴兒已站門口,眼睛淩厲壹掃過來,似笑非笑道;“燕姑娘到此,莫非主人有請?”
燕燕飛笑道:“我不請自來。”
琴兒冷冷“哦”了壹聲,說:“奇園有壹規矩,除非主人相邀,否則壹概是不速之客,燕姑娘明白我的意思吧?”
燕燕飛含笑凝望過去,說:“不速之客不止我壹位,我還為奇園邀請另壹位客人。”壹偏臉,朝外壹看,張俊明站月門下,燕燕飛說:“張捕頭也來了。”
琴兒壹楞,張俊明已穿過月門,緩緩行來,恭敬朝琴兒壹揖,微笑道:“張某聽燕姑娘說,奇園有位擅於彈琴的姑娘,心中甚為仰慕,想壹聆妙音,做個不速之客也無妨。”
琴兒聽他語氣,似乎為她而來,壹時不知如何才好,半晌冷冷道:“既如此,我去請示主人。”
忽聽得有人揚聲:“燕姑娘,張兄來得好,請進屋奉茶。”
兩人循聲擡頭,見白禹奇含笑出現門畔,張俊明笑道:“白兄原來在屋裏納福,我們來得巧。”
鐵龍臉上堆笑,急急迎出,說:“我家主人正懸念二位,請進。”
燕燕飛瞄琴兒壹眼,見她臉色泛白,肌膚僵澀,似極端不樂;再望眼白禹奇,看他眉開眼笑,十分愉快模樣,便道:“不請自來,唐突了白少爺。”
“哪裏話,燕姑娘有雅興,隨時歡迎。”
張俊明四下張望,見屋內寬敞,桌、椅、幾、榻精致典雅,不惟四周窗明幾凈,且處處纖塵不染,不覺贊道:“白兄在此坐臥,賽似神仙。”
鐵龍泡上茶來,張俊明瞥見墻上虎皮,情不自禁挪步過去,仔細瞧了瞧,笑對白禹奇:“白兄這虎皮,端的威武,瞧瞧,這虎頭向下俯視,如猛虎下山,虎虎生風,教人真假莫辨。”
嘴裏說著,情不自禁欲撫摸虎皮,鐵龍眉心壹皺,端杯茶趨前,雙手奉上,說:“捕頭大人請喝茶。”
張俊明漫應壹聲,接茶在手,眼仍盯著虎皮,白禹奇壹旁說:“這虎皮,是那獵戶送來。”
張俊明壹愕,說:“是那個在破廟被殺死的獵戶麽?”白禹奇點頭稱是,張俊明贊道:“這虎皮真是上上之色。”
白禹奇察言觀色,看他甚是喜愛,微笑道:“張兄要喜歡,日後再送與張兄攜回。”
張俊明急急搖手:“君子不奪人所好,張某只是贊賞,無意據為己有,這虎皮如此威武,理當擺在此地。”
“張兄威武,理當有壹張好虎皮。”對鐵龍道:“張兄既如此客氣,妳好生留意,哪天有好虎皮,務必給張兄留下。”
“不敢當,不敢當。張某本專程來聽琴,不料入門即被這虎皮吸引,人失態了。”
白禹奇微笑道:“張兄既來聆琴,琴兒,為兩位撫琴。”稍作手勢,說:“張兄,請坐。”
張俊明離開虎皮,落了座,燕燕飛悄悄註視鐵龍,發覺事有蹊蹺,剛才張俊明伸手向虎皮,鐵龍似乎臉頰壹僵,眉心壹皺,頗為緊張,這下張俊明挪步就座,鐵龍眉頭舒開,臉上肌膚壹松,燕燕飛覺十分納悶。
那壹端,琴兒已盤膝而坐,壹長串搖指之後,哀怨旋律輕緩流出,燕燕飛傾聽壹下,擡眼看琴兒,見她嘴唇抿緊,眼瞼低垂,似有幽怨之色。那琴,音色甚美,共鳴絕佳,串串搖指,若壹聲聲無奈嘆息,燕燕飛為之動容,仔細品嘗,旋律優美處令人蕩氣回腸,心如醉如癡;悲怨處,教人胸懷惆悵,心中激蕩。燕燕飛正聽得入神,旋律忽然緩下,未幾戛然而止。燕燕飛正訝,琴兒已站起身,朝前壹福,逕自退下。
白禹奇註意到燕燕飛愕然眼色,滿面驚奇,含笑問:“姑娘知道奏的什麽曲?”
燕燕飛說:“這曲流傳多時,名叫塞上曲。”
琴兒忽然住了腳,別過臉,訝然註視燕燕飛。
白禹奇壹愕,隨即笑問:“燕姑娘知道是塞上曲,想必明白曲中真意?”
“這曲相傳王昭君所作,昭君遠嫁塞外,心情愁悶,念念不忘故國,故而以琵琶抒發心中郁悶,這曲,原本是壹首琵琶曲。”
琴兒雙眸葛然睜大。
白禹奇驚了驚,贊道:“我只道燕姑娘精通武藝,不想還通曉音律。”
燕燕飛淡然道:“我在滄州山中,師叔曾來養病,閑時彈琴消遣,聽也聽慣了。”
白禹奇註視燕燕飛半晌,好奇道:“琴兒壹曲彈罷,看妳面有訝色,莫非有什麽漏失?”
燕燕飛瞄琴兒壹眼,笑道:“琴兒不知怎麽回事,第三段尚未彈完,跳接第六段尾聲,難得她接得天衣無縫,若不留意,還不易覺察,琴兒琴技,的確優秀,今人佩服。”
琴兒眸光壹掠燕燕飛,臉頰壹熱,瞬即脹成粉紅,白禹奇倪她壹眼,道:“燕姑娘沒說錯吧?”
琴兒聞言越發窘迫,滿臉訝然,原以為二人必不通音律,存有輕慢之心,自己心情又不甚好,隨意彈彈,無非敷衍,聽燕燕飛開口,暗暗吃驚,看主人倪她壹眼,不怒而威,越覺羞窘不堪,吶吶道:“琴兒知錯,以後再也不敢。”
“知道就好。”白禹奇說:“壹旁侍候茶水。”
琴兒應聲是,垂手立於壹旁,張俊明瞧她唇眸蒙著輕紗,早已好奇,不覺深深盯她壹眼,眸光迅速飄向燕燕飛說:“張某今日真是大有耳福,燕姑娘既曉音律,想必也善彈,何不奏上壹曲,張某盼能恭聆妙音。”
燕燕飛數月未奏琴,見琴早已手癢,剛才不經意道出琴兒漏失,已微有不安,這會兒若再應允奏琴,豈不更令琴兒難堪?琴兒縱有不是之處,她亦無意與她為敵,想了想,說:“若有人合奏,便不敢辭。”
白禹奇微微壹笑,對鐵龍說:“取我玉笛。”
燕燕飛大為驚愕,怎地白禹奇竟也通音律?剛才琴兒奏“塞上曲”,他竟不露顏色,還問她曲名、曲意,分明存心測試她。
鐵龍很快取來玉笛,白禹奇凝望燕燕飛,微笑道:“燕姑娘想彈哪壹曲?”
燕燕飛說:“悔花三弄吧。”心裏迫不及待,想壹聆笛音。
張俊明等人俱都面現訝色,屏息以待。燕燕飛靜靜盤坐幾前,白禹奇站她後方,閑閑平舉玉笛,吹出壹串嘹亮前引。燕燕飛右手撥弦,左手緩吟,眾人頓覺置身仙境,聽旋律如絲如縷,幽幽低訴。
“梅花三弄”本是笛曲,與琴合鳴,意境清高,白禹奇玉笛稍歇,燕燕飛左手轉而輕泛,琴聲短促,琴韻益發空靈,引人遐思。隨後琴聲休止,玉笛急急鳴起,節奏輕快,壹琴壹笛,再度交合,如水乳交融,靜靜聆賞,若置身人間天上,壹屋俱寂,只有玉笛嗚嗚,琴聲悠悠,不知過了多久,琴聲玉笛忽焉而止,眾若有所失,琴韻笛聲似又繞棟不去,好半晌,眾人回過神來,忘情鼓掌,燕燕飛壹擡頭,見張俊明癡癡看她,琴兒則低垂眉眼,滿面羞慚。
燕燕飛許久未撫琴,今日駕禦,竟覺格外順手,彈來淋漓盡致,身心的快慰。難以言喻。
白禹奇握笛在手,眉眼含笑深深望向燕燕飛,半晌,吸口長氣,心滿意足道:“妳我琴笛合鳴,絲絲人扣,其是痛快!”
燕燕飛看他眼目含情,緊緊盯她,戀戀不舍移開,不覺雙頰壹熱,緬腆起身。
外面忽然傳來當當之聲,鐵龍急步而出,稍頃,去而復返,滿臉喜色說:“春花回來了。”
小薇得訊,早已迫不及待趕至大廳,看眾人圍著春花,妳壹言,我壹句,正問得起勁。小薇壹推眾人,叫:“春花!”又高興又傷感撲上前,緊緊抱住她。春花涕酒縱橫,驚喜交集喚了聲:“小姐。”喚過泣不成聲。
過壹會兒,小薇松了手,退後兩步,細細打量她,問:“妳沒有怎麽樣吧?”
“我……我……”春花支吾壹下,不可抑制哭了起來,越哭越淒然,終至嚎陶。
小薇急急道:“是不是采花大盜欺負妳?是不是采花大盜把妳……”問至此,看看左右,突然禁口。
春花忍住哭聲,眼淚卻抑制不住,滴滴急滾而下,小薇更慌,焦躁道:“妳哭什麽?快說啊!”
春花壹邊拭淚,邊飲泣道:“我在外面,天又黑又冷,我怕死了。”
小薇勉強捺住性子,安慰她道:“別怕,現在回來了,別怕。”趨前拉她手,忽聽得咕嚕咕嚕聲,猛然覺醒:“妳肚子餓了是不是?”
春花停止飲泣,點點頭,小薇忙叫:“妳們,快去拿點吃的來。”
有人應聲去了。此時燕燕飛等壹幹人已匆匆趕來。仔細端詳春花,見她頭發蓬松,神情憔悴,臉上梨花帶雨,顯然歷經驚嚇,眾人不忍,俱都憐惜瞅緊她。春花被瞧得難受,扭呢壹下,手足無措摸摸自己兩條零亂長辮。
“妳是怎麽回來的?”張俊明問。
春花吶吶道:“是壹個跟我差不多大的姑娘把我帶回來的。”
“誰?”
春花說:“她說她姓簡。”看壹眼燕燕飛:“她認識燕姊姊。”
燕燕飛壹楞:“姓簡,簡天紅嗎?她人呢?”
“她把我帶到門口,就走了。”
燕燕飛忙問:“有沒有說哪裏去?”
“她說要回老宅去。請燕姊姊別掛慮她。”
燕燕飛皺皺眉:“這丫頭大約又貪玩了。半天不肯啟程在哪裏發現妳?”
“壹間茅屋,裏面放了鋤頭、簸箕,屋子好小。”
眾人皆奇,張俊明急問:“妳怎麽會在那裏?”
“是……”春花想了想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在那裏,我醒來就發現到處黑黑的,屋裏有黴味,好像還有老鼠跑來跑去。”說到末了又驚惶落淚。
小薇看著不忍,忙壹撅嘴,對張俊明道:“張哥哥不要問她嘛!春花肚子餓了。”
“我差點忘了。”張俊明迅速與燕燕飛交換壹個眼色,對小薇道:“難得妳細心,春花該吃點東西,好好睡個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