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五　　百兩黃金不見了
　　太陽露臉，大地張開笑顏，把個陰沈沈的寒意驅走，宵蒼之下洋溢溫暖，周遭景象分外清爽怡人。
　　壹輛單馬車進了白家莊，濃眉大眼，黝黑粗擴的江寶生跨坐車轅上，馬車走得極其緩慢，他邊行邊張望。看到壹個大宅院，忙勒住馬，從轅上躍下。眼前宅院半開，他咄啊推開半扇門，往裏探頭探腦，兩個家丁模樣的瞧他壹眼，其中壹人走前幾步，問他：“做什麽？”
　　江寶生陪笑道：“這裏可是白家莊？”
　　“是！”
　　“在下有事要見鐵管家，勞煩這位兄弟通報。”
　　那人眼睛溜上溜下揪他，說：“做什麽？”
　　“給白少爺送虎皮來。”
　　“在下有事要見鐵管家，勞煩這位兄弟通報。”
　　那人向對著他道：“去大廳候著。”
　　江寶生連聲稱謝，轉身走回馬車，從車廂裏抱出壹個龐然大包，同大廳行去，且行幾溜眼回顧，剛才那家丁逞向裏通報去了。江寶生將大包擱置太師椅上，有壹個老嬤嬤拿著抹布，仔仔細細揩拭桌椅，眼睛不時望了過來，連睜看次，江寶生堆了壹臉笑，當她再溜眼過來，便壹例嘴，亮出壹口白牙。那嬤嬤看他壹臉彌勒佛也似，微微有了笑意。

　　江寶生說：“大娘，您辛苦。”
　　“沒有。”老嬤嬤說：“妳找誰啊？”
　　“我要見鐵管家。”
　　“哦，那得等上壹會兒，這兩天，鐵管家可忙了！”
　　“是。”江寶生說：“我可以等。”遲疑了壹下：“有件事可以不可以請教大娘？”
　　老嬤嬤笑出壹臉皺紋，和氣道：“什麽事？妳說。”
　　“聽說縣裏張捕頭佳這兒？”
　　“是啊！”奇怪看他：“妳問捕頭大人做什麽？”
　　“是這樣……”江寶生搓搓手，說：“張捕頭與我是遠親，我是個獵戶，這次出來販賣獸皮，臨出門，我娘要我到縣城找張捕頭，帶句口信，我去了縣城，撲了個空，昨晚才聽人說起，說他在白家莊。”
　　嬤嬤聞言壹楞，不解道：“妳究竟找鐵管家，還是找捕頭大人？”
　　“大娘誤會了，我專程送虎皮來，要找鐵管家。至於捕頭大人，我想，他若在，正巧見上壹面，說兩句話，這會兒，他在吧？”
　　“在，在。”嬤嬤說：“要不要我領妳去？”
　　“不敢麻煩大娘。”江費生略感慌張，心虛笑道：“大娘指點壹下，告訴我他住那兒，等等見過鐵管家，再去看他。”
　　嬤嬤手抓抹布，朝裏壹指，說：“偌，過了回廊，那西廂房便是。”
　　江寶生點頭稱謝，那端有腳步聲，嬤嬤拾起抹布，逕往裏去。
　　鐵龍雙手抄背後，凝著臉走過來，問了聲：“帶來了？”
　　江寶生哈腰陪笑：“是！”捧起大包包，要奉與鐵龍，對方看也不看，叫壹旁家丁：“送東廂房去。”
　　家丁接過包包，轉身走了，鐵龍雙手往幾上壹放，江費生眼睛登時鼓大，兩錠金元寶正熠閃閃放著。鐵龍道：“共是十兩，我家主人賞妳的。”
　　江費生面露喜色，連忙道謝。鐵龍微微有了笑意：“這虎皮不錯，以後有上好貨色再送來，我家主人有厚賜，”
　　“是。”江費生頻頻哈腰點頭，眉開眼笑，樂不可支道：“有好東西壹定請鐵管家過目。”
　　薄暮時分，屋內光線灰累，燕燕飛挨床畔與林老爹說著話，經過細心診治調養，精神氣色已好多。燕燕飛問他：“這會兒覺得怎麽樣？”
　　林老爹頷首道：“整個人清爽多了。”
　　白禹奇壹旁微笑道：“精神氣色不錯，再調養壹些時日，也就差不多了。”
　　林老爹遲疑壹下，說：“白少爺要我調養，老朽實在養不起病，老朽還要繼續趕路。”
　　白禹奇含笑望同燕燕飛，並不說什麽，燕燕飛看他神色，如他心意，便婉轉道：“老爹，這會兒還不宜奔波，妳若不聽勸，豈不辜負白少爺對妳壹番恩德？”
　　林老爹無神大眼看看燕燕飛，又揪揪白禹奇，嘴唇孺動，半晌無語。
　　照顧他的仆婦，從屋外捧來壹盞油燈，灰黑的室內頓時明亮起來。
　　忽聽遠處壹陣鼓課，瞬間馬匹哀嚎，馬蹄大作，外頭頓時紛紛嚷嚷，吵成壹片。眾人正驚疑，聽得有人叠聲大叫：“失火了！失火了！”
　　白禹奇、燕燕飛二人急沖至門口，但見遠處火光沖天，濃煙彌漫，白禹奇訝道：“是馬廊，馬廊失火了。”
　　燕燕飛心念壹動，喃喃道：“這火來得奇怪，須防有人聲東擊西。”急朝走：“我去找小薇。”白禹奇也不敢怠慢，忙忙跟上。
　　上上下下人等，奔來竄去，吆吆喝喝，壹時人聲鼎沸，兵慌馬亂，喧鬧壹片。
　　有提著木桶的，忙忙要去滅火，腳下跑得急，水在桶晃晃搖搖，倒有近半灑落地面；也有手持木棍的，拿長篙的。那個拿長篙的，壹個失手，急急抓起，幾個正奔竄而來的，給攔住腰，壹起仆倒。
　　除了人，橫沖百竄的馬兒也蔚為奇觀。白家莊原本就有十來匹馬，加張捕頭手下人等，馬廊少說也有半百牲口。這會兒薄暮時分，牲口都剛吃過草料，窩在馬廊裏，不想祝融光顧，群馬乍遇災難，人受驚嚇，壹匹匹竄脫馬廊，有的飛躍柵欄之際，受了傷，胡蹦亂跳，又吼又嚎，此刻群馬驚惶無主，嘶號者撒開四蹄，橫來百去，如人無人之境，早有壹夥人氣急敗壞，橫沖百闖去追馬，呼喝之聲不絕於耳，簡直人仰馬翻，混亂不堪。
　　燕燕飛擔心小薇，問壹個提空桶的：“看到小薇沒有？”
　　這人不知救火心急，還是給熊熊火勢嚇呆，嘴裏呻唔壹聲，朝井邊跑。
　　壹匹馬奔命似竄來，壹家丁緊揪續繩拉緊它，馬兒口驚怔，頭頸高昂，壹路嘶吼，壹路想掙脫牽制。這家丁死命拉疆繩，不待追問，便氣喘如牛大叫：“小姐在馬廊旁，看人救火。”可憐這人，已給瘋狂牲口折騰得步履踉蹌，險要摔倒。
　　看馬廊火勢兇猛，百把漸黯的天色映得火紅，白禹奇急問另壹人：“張捕頭呢？”
　　“捕頭大人帶他手下，也在那邊救火。”
　　近得馬廊，燕燕飛看小薇果真站馬廊附近，她的丫環春花陪在壹旁。小薇捂著口鼻，瞠目看那火，那火霹靂咄啦燒得兇猛。火窟旁，張俊明正指揮若定，那班捕快連同護院家丁等，紛持長棍長篙，將火撥開，挽得延燒。又有提水桶的，不停向猛火澆去，那火才漸弱下。小薇驚魂甫定，這才驚覺雙眼被煙霧熏得刺痛，想伸手擦眼，手被人輕輕握住。擡眼壹看，居然是燕燕飛，小薇道：“哇！好大的火，燒起來嘩嘩剝剝，好怕火，又好好……”她轉頭突然見白禹奇陰沈的臉，昨昨舌，把最末那個“玩”宇硬生生吞回去。
　　“怎麽火起的？”白禹奇問他的護院：“老吳呢？”
　　護院朝旁邊壹指，揚聲訊：“少爺問妳話，妳說，怎麽回事？”
　　四十出頭的老吳，戰戰兢兢走前幾步，未說話已受不住咳起來，連咳幾聲，結結巴巴說：“老奴頁該死，剛才給過性口草料，有……有人拍老奴腦袋，下手好重，老奴頭壹昏，眼壹花，失去知覺，醒來就見那火光，火光燒得有半天高。”
　　護院插嘴道：“虧得我來得快，及時把老吳壹串，串離火坑，不然老吳恐怕老命難保。”
　　“是，”老吳低著頭，眼角悄悄察看主人顏色，惶恐道：“多虧了他，不然老奴這會兒早給燒成灰。”剛才人轉醒後，他急忙前救火，給熏得眼淚直流，又吸進太多濃煙，他不斷咳嗽。這會兒他忍住咳，嘶啞道：“都是老奴不好，才會燒了馬廊。”
　　“那人什麽樣子？”
　　“老奴……老奴沒看清，就昏過去了。”
　　白禹奇凝著臉看燕燕飛：“妳說的沒錯，是有人聲東擊西，只是這放火的，意欲何為？”轉臉瞥見鐵龍，靜靜看他扯著衣衫下擺，抖去身上灰屑，鐵龍驚覺主人如此看他，忙垂下雙手，白禹奇深深揪他，說：“各自屋裏清點，看少丁什麽？”
　　忽然那端腳步紛亂，眾人循聲壹望，七、八名丫頭仆婦急急齊來。到得眼前，見四人各饞扶翠羽和綠珠。那翠羽、綠珠壹顛壹跛，行動遲緩不便。

　　眾人訝然註視，白禹奇問：“怎麽回事？”
　　壹個仆婦說：“她二人讓人猛然推倒地上，扭傷了腳踝。”
　　“怎麽回事？說！”
　　翠羽看白禹奇壹眼，頭壹低，雙手不安捏弄自己長辮，說：“剛才大家正救火，我看有兩個人，合力提著壹個木桶，我以為是去救火，只是大家都往馬廊跑，那兩人，卻往外頭跑，我叫住他們，跟他們說馬廊失火了，那兩人不理我，繼續往外頭跑，天色快暗，看不清臉面，我走近前，仟細壹瞧，才發覺兩人不識得，我以為是新來的，我問他們，妳們是不是新來的？那兩人什麽也沒說，正好綠珠走過來，綠珠就問他，妳們來多久，我怎麽從沒見過？”
　　綠珠壹旁接腔：“是啊，我看著好奇怪，這兩人沒見過，問他又不肯說話，我再問壹遍，他們拔腿就跑，瞧他們慌慌張，賊頭賊腦，我就喊捉賊啊，翠羽跟著也喊起來，只喊了兩聲，那兩人抓住我的雙手，拿塊布塞到我們嘴裏，還狠狠說，再喊把妳們殺了，我們掙開他，到嘴裏拿掉布，他二人把我們狠狠推倒在地，又踢了我們兩腳，跑出去，我們掙著身子往前爬，看門口停了輛三馬車，二人把木桶提上去，其中壹個上了車轅，揮動馬鞭，壹下子就不見了。”
　　白禹奇凝臉沈吟，若燕燕飛：“燕姑娘料事如神，果如妳所說，聲東擊西。”再看翠羽、綠珠：“那兩人，多大歲數，什麽樣子？”
　　“壹個是年輕人，廿壹、二歲的樣子，壹個黑黑壯壯，像個粗棧，大約二壹左右！”
　　“木桶裏什麽東西？”
　　翠羽道：“黑鴉鴉，上頭好像黑布擋著。”
　　張俊明忽然低叫：“糟，那三百兩黃金……”
　　急回西廂房，眾人有提燈籠的，有捧油燈的，屋內燈火通明，張俊明看桌子已挪了位置，壹下臉如死灰，急忙蹲下身，伸手下按，壹塊木板迅速挪開，張俊明壹探手，整個人呆若木雞，鐵龍也伸手去探，說：“三百兩黃金不見了。”
　　張俊明懊惱道：“這金子放置如此隱秘，竟被偷光！”
　　立刻喝令屬下：“妳們，半數去追人，各通道小路都不放過，另半數施行封鎖，各通道小路皆要牢牢守住，來往人等，仔細盤查。”
　　燕燕飛提醒道：“剛才馬廊失火，座騎受驚，恐怕不馴，得稍作溜馬才行。”
　　張俊明愕了壹下，咬牙道：“這賊人夠狠，壹石兩鳥，溜馬雖只須片刻，卻也夠他們從容逃逸。”向手下道：“不要擔誤，邊走邊溜馬，取得時機。”
　　眾人且說且走，到了外院，白禹奇說：“妳人手不夠，我派護院聽妳使喚。”
　　“多謝。”張俊明道：“失了三百兩黃金，張某汗顏，必全力追回。”
　　“張兄快別如此說，金子在我白家莊，居然失竊，可見防衛有所失漏，更何況這賊人聲東擊西。”
　　張俊明說：“多謝白兄包涵，張某不敢擔擱，告辭。”已有人將馬牽來，那人邊行邊溜，故而行動甚為緩慢，張俊明上前拉了疆繩，燕燕飛卻說：“張捕頭請稍待！”
　　張俊明訝然看她。
　　燕燕飛道：“捉拿賊人固然重要，但須防漏洞，張捕頭何不壹邊派人捉拿，壹邊將失竊消息散播出去，三百兩黃金是緝盜賞金，與地方戚戚相關，眾人若知道，必提高警覺。”
　　聽得張俊明頻頻點頭，白禹奇壹旁附和道：“燕姑娘說得甚是有理。與其盲目追查，不如邊查邊尋線索。”沈吟壹下，俄頃有丁決定：“既如此，白某願拿出五十兩金，若有人提供線索，尋回失金，賞金五十兩。”
　　“多謝白兄，張某再領情。”
　　白禹奇道：“我找幾名家丁騎馬攜鑼，壹邊散播消息，壹邊查看是否有可疑之人，務必將賊人抓回。”
　　“再謝白兄。”那頭捕快已牽著座騎齊集門口，張俊明高聲道：“唐家客棧地當要道，我在唐家客棧坐鎮，有消息立刻來報。”
　　江寶生高踞車轅，小馬、小陶坐車廂裏，小陶叫道：“餵，妳能不能快點，要讓人追上了，可就前功盡棄了。”
　　“放心，他們想追咱們差得遠吶，馬廊失火，牲口受了驚嚇，總要溜溜，安撫安撫，才能上路啊！老江我是個獵戶，別的不懂，這牲口的性子，我可清楚得很，嘿嘿！”
　　兩人不吭聲，江寶生興味盎然，得意洋洋道：“這都是老江我的好主意，要不然那白家莊，又有護院，又有官爺，想拿他們金子，簡直虎口拔牙。”
　　“妳前輩子是不是啞巴？這輩子如此話多？”小馬聽得不耐煩，破口大罵：“這個節骨眼兒，妳還耍醜表功。”
　　江寶生靜默下來，揮動馬鞭，馬兒撒開四蹄，急急奔竄，只半刻功夫，距白家莊好壹段路程了。
　　“等等。”車廂裏又說話了：“姓江的，咱們找個地方，把金子打散，各奔前程，免得人家追上了，人贓俱獲。”
　　“兩位放心，咱們到了古廟，分了金子，各奔前程。”
　　※　　※　　※
　　馬廊遭了火災，噪雜紛嚷過後，白禹奇回到“奇園”，身子往榻椅壹躺，不覺長叮大口氣，眼睛向墻上望去，上頭壹張虎皮趴貼著，虎頭向下俯視，張牙舞爪，好壹種雄偉姿態。色彩尤其鮮亮，黃黑相間，在燈影下斑爛奪目。白禹奇閑閑站起，挪步過去，伸手緩緩撫摸柔軟長毛，微微笑了。
　　這個時候，不會有任何人擾他，白家莊上下深知壹個規矩，只要主人回到“奇園”，無人敢來相擾，他可以獨享屋的安寧，自由自在，無所忌諱。只是，他突覺屋裏太蕭索、太孤寂，要添點其他聲音，也需求有人相伴。
　　心念壹動，笑意浮上眉眼唇畔。
　　笑意未去，他拍了兩下手。
　　頃刻，腳步自通道那端傳來。步履輕捷，卻不失穩重，白禹奇頭也沒回，視線仍不舍離開虎皮，嘴裏說：“這賊人能潛人白家莊，放火竊財，想著教人憂心，若有壹天，賊人再潛入，恐怕……”
　　“少爺別擔心。”答話的是鐵龍：“日後必加強戒備，賊人休想得逞。”
　　白禹奇轉過臉，深深盯他：“妳剛才，裏外查看過了？”
　　“是，少爺放心。”鐵龍百視白禹奇，目光堅定有神，說：“全查過了，除了西廂房，除了馬廊，壹切無恙。”
　　白禹奇輕輕頷首：“很好。”微笑著，深深再看鐵龍：“妳知道這會兒，我想什麽？”
　　鐵龍察言觀色，唇邊閃過壹笑：“少爺似有心事，莫非嫌此地太過冷清，此時太過寂寞？”
　　白禹奇葛然眼睜壹亮，輕輕說：“妳猜對了，鐵龍，做主子的，沒錯看妳，再說說看，我究竟有什麽心事？”
　　鐵龍微笑道：“少爺對那燕姑娘壹見傾心。”
　　白禹奇眼睜更亮，笑意深深：“沒錯，那燕姑娘壹見已教人傾心，這兩日相處，更令人愛煞，她外型俊俏，內在賢德聰慧，似此女子，可遇不可求，她若能為白家莊主持中饋，是我白某之福。”

　　“少爺說得對，鐵龍想法與少爺不謀而合。”
　　白禹奇略略沈吟，眉心壹皺道：“眼下我心中甚為苦惱，想燕姑娘只是路過，怕她隨時要走，很想單刀直入，求她允婚，又怕太過冒昧，只是……若不及早把握機緣，日後豈不抱憾終生？”
　　“少爺言之有理。”
　　“妳倒說說看，這事，如何料理？”
　　鐵龍想了壹下，反問：“少爺請想看看，她為何留下？”
　　白禹奇壹愕，凝然道：“起初是我請她留下，以防采花大盜擄走小薇。”
　　“後來呢？”
　　白禹奇略壹遲疑，說：“燕姑娘起初留得勉強，後來采花大盜出現，她擔心整個地方安危，決心抓到采花大盜。”
　　“是，我聽捕頭大人說過，燕姑娘打算抓了采花大盜再走。”
　　白禹奇心念壹動，問：“采花大盜永不出現，妳看她定是不走？”
　　“若采花大盜永不出現，必成懸案，案子懸而不破，她恐怕早晚還是要走。”
　　“如采花大盜時隱時現，紛擾地方呢？”
　　“那燕姑娘恐怕放心不下，總要將大盜繩之以法吧。”鐵龍偏頭琢磨壹下，說：“如今少爺與她朝夕相處，只要她動了真情，允了婚事，那就另當別論，采花大盜即使抓不到，也無礙婚事。”自覺分析得體，臉上便微有笑意。白禹奇神情壹松，隱隱含笑：“說得好，如此我心中的憂慮已去大半。”
　　“少爺還有憂慮？”
　　“那是自然，人無遠慮，必有近憂。”
　　“少爺想什麽我明了。”鐵龍深深端詳主人，若他眉宇似喜還憂，使說：“少爺每逢歡喜或憂慮，就想聽琴，這會兒，少爺要聽琴吧？”
　　白禹奇壹笑，好奇反問；“妳認為我現在歡喜還是憂慮？”
　　“壹喜壹憂，恐怕少爺這時候更想聽琴？”
　　“說得沒錯，我是想聽琴，只是從前獨自聽琴不覺寂寞，這會兒，倒想找個伴。”
　　“我立刻給少爺找來！”主仆笑眼相視，鐵龍旋即轉身出去。
　　“這裏，出入情形如何？”
　　時值掌燈，唐家客棧人聲噪雜，唐掌櫃領張俊明等人到壹間上房，未及坐定，張俊明已迫不及待發問：“有壹獵戶，長得黑黑壯壯，這人，可還在店裏？”
　　唐掌櫃想了壹下，恍然道：“捕頭大人說的，是不是那個姓江，販賣獸皮的獵戶？”
　　“是。”張俊明說：“他人呢？”
　　“今早他送了壹張虎皮出去，說是到白家莊，回來挺高興，據說那白少爺賞他十兩金子，他說啊，有這十兩金子，他可以吃喝玩樂好壹陣，這人高興起來還真大方，賞了夥計，賞了廚下，每個人各三兩白銀。”
　　“哦，這會兒他人呢？”
　　“天色快黑才退房去的。”
　　“天色快黑才的房？”
　　“是啊！找也納悶，要走不趁早走，天快黑才走，店裏夥計還說他呢，天快黑才上路，到時候前不巴村，後不著店，豈不麻煩，姓江的就說啦，有錢還怕沒地方歇？這老小子，壹有了錢，人就神氣了，就得像個二大爺。”
　　張俊明驀地壹瞪眼，若有所悟，急問：“他走的時候，騎馬？步行？還是駕馬車。”
　　“是駕著馬車的。”掌櫃的說：“他來時，載著皮貨，就是自已駕馬車。”
　　“幾匹馬？”張俊明追問。
　　“壹匹馬。”唐掌櫃不假思索。
　　“妳再想看看，是壹匹馬嗎？”
　　他想了壹下，確定道：“不錯，是壹匹馬。”
　　張俊明看身旁的胡青，問：“白家莊那綠珠、翠羽是不是說過當時賊人駕三馬車逃逸？”
　　“是。”胡青答道：“我聽得清楚，綠珠、翠羽說賊人駕三馬車。那兩個賊，壹個年輕的，大約廿壹、二歲，壹個黑黑壯壯的粗漢，三十歲的樣子。”
　　張俊明嗯了聲，擡頭再看唐掌櫃：“妳們這裏，今早退房的，幾個？”
　　唐掌櫃想了壹下，答：“有十來個。”
　　“有沒有人過晌午才退房的？”
　　“有，兩個年輕人，大約未時走的。”
　　“未時走的？”張俊明壹愕：“他二人姓什麽？為什麽來著？”
　　“壹姓陶，壹姓馬，他們彼此稱呼，就叫小陶小馬。”
　　張俊明急忙追問：“他二人，什麽時候住進來？”
　　“大前天傍晚。”
　　“做什麽的？”
　　“不知，兩人都帶刀，聽說想抓采花大盜，賺那筆賞金。”
　　張俊明看唐掌櫃，面有訝色。“既是想抓采花大盜，如今采花大盜並未就逮，他二人何以及早退房？”
　　“這就不清楚了。”
　　“這裏，就只妳壹家客棧，他二人既是為采花大盜而來，中途退房，今人奇怪。”張俊明繼續追問：“他二人什麽長相？”
　　“壹個中等身個，壹個稍高，兩人都是壹雙小眼，看來蠻橫，不像善類。”
　　張俊明沈吟不語，胡青忍不住道：“頭兒莫非對小馬、小陶，還有那姓江的起疑？”
　　“這三個人嫌疑十分大，那姓江的默黑粗壯，跟綠珠翠羽的描述十分相似，何況他今早還去過白家莊。還有，我研判賊人不只兩個，恐怕至少三個，壹個負責放火，兩個潛人西廂房竊金。三個人，壹人壹騎，合起來不是三匹馬？”
　　胡胃點頭道：“頭兒說得有埋。”
　　“馬廊起火，就更令人懷疑，賊人可以焚燒任何壹間屋宇，但他們不如此做，卻偏揀馬廊下手，這是壹石兩鳥，賊人對牲口習性知之甚深，知道馬顧起火，馬必受驚，無異拖延時間，阻撓我們追捕。”張俊明越說越覺有理，旋即擡頭盯對方：“胡青，依妳看，壹個獵戶，是不是最清楚牲口的性子？”
　　胡青應道：“是！”
　　張俊明陡然站起：“妳快馬出去，知會他們，務必特別留立他們三人行蹤。”
　　江寶生壹路揮鞭馭馬前行，畢竟是個獵戶，對牲口習性了如指掌，駕馭起來，格外得心應手。行了數十裏，江寶生見前頭壹輛公雞車，正以牛步向前推進，推車的是個莊稼模樣的漢子，他哈著腰向前推進。眼看快與公雞車擦身，江寶生稍壹勒馬頭，車行漸緩。江寶生趾高氣昂，呲牙咧嘴對那莊稼漢哇哇大叫：“兄弟，使出吃奶的力，別踩死螞蟻啦！”
　　說罷揚聲怪笑，壹陣旋風，迅即飛馳而過，那莊稼漢給他壹握，大為惱怒，來不及發作，馬車已去遠，他忿忿罵了聲：“他娘的！”罵完覺得不對，深濃暮色下，依稀辨出是三馬車，不覺壹楞，想方圓百裏，只這白家莊的車是套三匹馬的，莫非是白家莊的？只是那狂傲老小子，並不認識，且那車廂十分簡陋，哪像白家莊的車？這莊稼漢原是白家莊的佃戶，又看慣白家莊的馬車，這下心裏越發納悶，再擡頭馬車已去，不壹會就消失路的那端。
　　莊稼漢繼續前行約莫半裏路，聽得後頭馬蹄雜亂，的撻撻甚為匆忙，只壹忽兒功夫，塵沙撲面，搶得人幾要窒息，莊稼漢趕緊捂住口，塵上卻迅即進了眼裏，教他壹陣劇疼，不覺伸手去揉。馬蹄漸漸緩下，馬已近身，他慌忙睜眼細看，原來高踞馬上的，皆著公服。

　　“妳可曾看見壹輛三馬車經過？”
　　莊稼打量對方，驚疑朝路的那端壹指：“在前頭！”
　　江寶生等人到得破廟，天已全黑。三人將木桶提下，進得大殿，找其中隱秘壹角，小陶蹲下身打算取物，江寶生制止道：“且慢！”小陶仰頭訝然看他，江寶生得意洋洋道：“誰會想到這玩意藏在桌子底下的機關裏？要不是我老江專門設陷阱捕獸，休想找到！”
　　“廢話少說，壹人壹百兩金。”小馬說。
　　江寶生不樂道：“要不是我老江妙計，叫妳們去燒馬廊，要不是我眼睛看得準，找到桌子底下的機關，這三百兩金容易得手嗎？壹人壹百兩可以，妳們壹人各給我十兩金。”
　　“他娘的！”小陶枚然站挺身子，罵道：“妳這個老小子，在那說什麽勁兒，什麽各給妳十兩，小心不足蛇吞象！”
　　小馬也沈聲怒斥：“姓江的，妳再提那什麽十兩，我兄弟倆壹起把妳做了，我們壹人壹百五十兩何等快活！”
　　江寶生大大吃驚，強作鎮定嘿嘿笑了兩聲，聲調軟了下來：“開玩笑，我老江愛開玩笑慣了，壹百兩金，當然壹百兩金，壹人壹百兩金！”
　　“誰跟妳壹百兩，把妳做了，壹了百了！”
　　江寶生壹呆：“妳們，說真的？”
　　小馬冷哼壹聲，說：“小陶，這家夥留不得，出頭打探消息的是他，駕車的也是他，這會兒，恐怕早有人懷疑，不把他做了，後患無窮。”
　　江寶生驚惶瞪視，他二人眼兇光暴射，黑暗之中，猶可看出強烈殺意，江寶生壹慌，急從腰間拔出壹把獸刀，叫了壹聲，揮刀出去，左劈右砍，前刺後挑，二人略略閃躲幾下，各自拔刀，蓄勢待發。
　　江寶生仍兀自揮舞獸刀，二人聯手向他，他把二人當獵物，不停使力揮動，只可惜，他連蹦帶跳，耗力太多，又心慌，眼花撩亂。不想這節骨眼，他的兩只獵物，開始反撲。
　　江寶生突地驚覺，對方已非獵物，倒是他自己，已成困獸，剛才使力蹦跳，越發心煩心燥。他二人卻冷冷笑起，嘴巴嘖嘖作響，連串的冷笑，聽得江寶生毛骨聳然。他開始恨自己口無遮攔，才招致禍端，又怨自已與虎謀皮，自惹殺身之禍。
　　那二人齊竄向他，江寶生閃躲壹下，卻是避之不及，背後壹陣刺痛，他壹聲慘叫，叫聲未絕，前胸復挨壹刀，他啊的壹聲長嚎，整個身子“碰”地向後仰倒，他掙紮著坐起，狠狠瞪視二人，使出余力，說：“妳們……好……狠！”
　　小陶冷笑：“老小子，妳認命吧！”
　　江寶生頭頸無力垂下，整個人卷縮冷吟地面。
　　小馬哈哈笑起：“壹人壹百五十兩金，果然快活！”
　　忽聽得馬蹄。
　　的撻的撻的撻。兩人笑聲末絕，張大的嘴已僵住。傾聽壹下，不錯，是馬蹄，壹匹、二匹、三四、四匹，好像還不只四匹，紛紛雜雜，疾疾奔來，蹄聲由遠而近，是向破廟飛奔而來。
　　小陶、小馬四目相對，剛才壹番搏鬥，兩人幾乎忘了隨時有人追來，漸近的蹄聲，驚得他們提桶外奔，在門口，小陶提醒：“將這桶子甩了。”
　　小馬拾起整包金子，將木桶扔棄，說：“咱們，繼續馭馬上路。”
　　“幸好是三馬車，只消片刻，將他們拋後頭。”
　　出去壹瞧，兩人膛目，馬車早已不在。以為匆忙中忘了方位，慌忙周遭轉了壹圈，卻是蹤影俱無，小陶氣惱罵道：“哪個王八蛋，讓我逮著了，碎屍萬段！”
　　忽聽有人哼哼怪笑，二人倉皇四顧，沒見著人，角落突傳來：“是把誰碎屍萬段啊？”
　　小陶恨恨低喝：“誰？有種出來！”
　　角落閃出壹個人，瘦高個子，兩人睜眼細瞧，齊聲驚呼：“是瞎子！”
　　小馬怒道：“妳這瞎子，又沒招妳惹妳，為何拉走我們馬車？”
　　簡天助不悅不火，慢條斯理道：“妳們二人，為何偷人金子？又為何取人性命？”
　　“妳……”兩人萬般惱怒，卻欲辯無詞。
　　“我雖然是個瞎子，妳們的作為，我可聽得壹清二楚。”
　　“妳！”小陶咬牙切齒，忿忿罵道：“妳這瞎子，聽得壹清二楚又怎麽樣？敢管妳少爺閑事，打得妳做狗爬回去！”
　　“不能讓他做狗爬回去！”小馬急道：“為免橫生枝節，幹脆壹不做工二不休，取他性命！”
　　簡天助哼哼笑起，無畏無懼道：“二位既然想取我性命，何不快快動手？”
　　二人愕住了。
　　“二位仔細聽聽，這馬蹄越來越近，恐怕是官爺追來，二位若不趕緊取我性命，只怕官爺來了，妳們想取也沒得取！”
　　二人驚慌交集，囂然低叫壹聲，咬牙直撲簡天助，簡天助壹閃，二人撲空，迥身再劈，竟又被他避開，馬蹄奔近，越發教人心悸，小馬叫：“不與他纏鬥，走！”
　　“二位倒是識趣！”簡天助哼哼又笑，二人匆忙欲走，簡天助雙臂壹張，阻住去路。“二位要走可以，東西留下。”
　　“什麽東西？”
　　“何必故作糊塗？金子啊！將三百兩黃金留下！”
　　小馬怒斥：“死瞎子，還想作夢！”說罷揮刀出去，連揮帶跑，小陶也跟進，兩人向暗處竄去，簡天助哼哼哼連聲怪笑。兩人急急撒腿狂奔，卻覺那怪笑追蹤而來，哼哼哼哼，忽焉在前，忽焉在後，忽焉在左，忽焉在右，哼哼哼哼，聽著汗毛直立，避之不開，躲之不掉，哼哼哼哼，像不敬的冤魂，無論他二人如何使力竄逃，那聲音就在周遭飄來飄去，哼哼不止，甩也甩不脫。
　　鐵龍手提燈籠，引領燕燕飛走進“奇園”。
　　甫壹人門，鐵龍朗聲道：“燕姑娘來了。”
　　白禹奇斜倚椅上，聞言微笑立起。這奇園相當寬敞，入門兩盞路燈，四壁各有燈盞，視線十分明亮。放眼壹看，全屋裏著木板，木板上有矮幾、竹椅，椅上有軟墊，四壁角落各有高腳幾，幾上陳列各色陶瓷，冉往裏面，淺紫紗帝隔開內外，可以隱隱看出榻椅、眠床等等。壹進這屋，份外溫暖舒適，心緒感覺寬松自在。
　　鐵龍送來茶水，燕燕飛納悶看白禹奇：“白少爺相邀，有指教？”
　　白禹奇笑而不言，雙手壹拍，連拍三響，少頃，壹女子從進門的左手邊閃身而出。那女子，身形纖巧，著壹身紫紗衣裳，雙手捧壹把絲餐琴，燈影之下，婢婢婷婷行來，恍如下凡仙子似的。壹旁鐵龍將琴接過，置於矮椅前。女子飄然行至跟前，款款朝白禹奇壹福。白禹奇說：“見過燕姑娘。”
　　女子壹眼瞧見燕燕飛，已有訝色，聽說“燕姑娘”三個字，眼光更溜上溜下，似要把燕燕飛看透。壹邊朝燕燕飛福上壹福，眼光仍緊緊黏住她。
　　燕燕飛看她嘴邊蒙壹方紫紗，心中暗奇，奇怪她何不以真面目示人？看她眉眼鼻腮的輪廓，分明姣好美麗，何以需薄紗遮掩？困惑不解間，女子已在矮椅前坐定，伸手撥弦，壹串柔柔弦音響起，節奏幽柔婉轉，煞是好聽。前引過後，忽聞昂揚男聲，壹擡眼，只見白禹奇敵開雙唇，和弦而歌。唱的是崔顥的黃鶴樓：

　　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留黃鶴樓。
　　黃鶴壹去不復返，白雲千載空悠悠。
　　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妻妻鸚鵡洲。
　　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
　　白禹奇歌喉低沈渾厚，與那絲弦沈沈旋律倒也相契，兩人琴詩唱和，教人悠然神往，恍如置身夢中。旋律中止，燕燕飛才回過神，鼓起掌來。
　　“白少爺歌喉別有韻味，這位姑娘彈得太好，琴詩相合，燕燕飛真是大飽耳福。”
　　“燕姑娘太過獎，”他偏臉看女子：“琴兒，燕姑娘誇贊妳琴藝，再彈壹首來聽聽。”
　　琴兒應聲“是”，雙手撫琴，壹串流水瀉出。燕燕飛壹愕，流水並不流暢，緩緩啟行，漸次加快，只是行至半途，突地凝住，彈琴的似乎心中有極大不情願。
　　白禹奇聽著這串流水，也是納悶，欲凝欲絕，仿佛遇上險灘，憐怪石阻隔，前行無路，勉強涉水，高壹腳、低壹腳，說多別扭就有別扭。他聽慣琴音，這曲起頭原本如行雲流水，怎知這次竟如行於蜀道之上，崎嶇波折，好生不暢。
　　琴兒彈完，雙手輕巧平擺弦上。兩人凝目看她，琴兒緩緩起身，行至白禹奇跟前，欠身道：“琴兒忽覺身子不適，彈得不好，少爺恕罪。”
　　再瞄燕燕飛壹眼，澀澀道：“燕姑娘恕罪。”說完這話，眼圈壹紅，眉眼之間萬般委曲。轉身抱起絲弦琴，白禹奇本待細問緣故，琴兒已急步而出。
　　燕燕飛凝望她背影，說：“這琴兒，似乎有心事？”
　　白禹奇頷首道：“女孩家心眼多，也不知她究竟想些什麽？”懊惱看燕燕飛，歉然說：“燕姑娘興味正高，不想她興味索然。”
　　“彈琴聽琴本都需要雅興，沒有雅興，彈的聽的都覺無趣。”嘴邊說著話，心底卻對琴兒身份好奇，想壹下，旁敲側擊道：“這琴兒倒是彈得壹手好琴。”
　　鐵龍看出她疑惑，便說：“就是她彈得壹手好琴，主人才把她留在奇園。”
　　似笑非笑看住燕燕飛：“燕姑娘恐怕不知道，我家主人從來不在奇園招待客人，燕姑娘您是頭壹個。”
　　燕燕飛神色壹訝。
　　“這奇園平常只有我和琴兒出入，琴兒就住這屋的左手邊，我住右手邊，我家主人平常忙碌，回到奇園，若不招喚，我和琴兒都不敢相擾。”鐵龍含笑凝碗她，意味深長道：“燕姑娘，我家主人，對您可是別良相看。”
　　燕燕飛有些心不在焉，她百思不解，那琴兒，為何輕紗蒙在唇上？
　　※　　※　　※
　　小傅率領四人，急急馳馬前行，快抵破廟，忽見壹輛馬車迎面而來，車行甚緩，有人跨坐車轅，仔細壹看，赫然三馬車，小傅急喝：“妳這賊，往哪裏走？”
　　怕對方掉轉馬頭，小傅呼叫同伴：“圍上！”
　　五人五騎，團團將那人圍住，那人毫無脫逃之舉，靜靜坐於轅上，眼睛溜溜四周，看來楞頭楞腦壹副老實樣。小傅拿眼端詳那人，看他光著腦殼，不覺訝道：“是個和尚。”心下止不住納悶，喝道：“妳壹個出家人，為什麽偷雞摸狗，偷人金子？”
　　和尚理直氣壯道：“我幾時偷人金子？”
　　小傅驀地打馬上竄下，直沖到車廂前，拔刀壹掀簾子，刀鋒伸人探索，裏面空空如也，忙問和尚：“人呢？”
　　和尚愕然道：“什麽人？”
　　聽他語氣，似乎茫無所知，小傅也愕了壹下，問：“妳這出家人，打哪裏來？叫什麽名字？”
　　“我打常樂寺來，法號悟明。”
　　小傅沈思壹下，問：“那悟凡悟塵妳可認識？”
　　“認識，是我師兄。”
　　“為作麽妳駕這三馬車？”壹邊間，止不住納悶，金子若是他拿，跑都來不及，怎會回身往小鎮跑？又想綠珠翠羽二人描述偷金的，二個年輕人，壹個卅歲粗漢，外型似與這悟明風馬牛不相及。只是獨自駕三馬車，越想益加困惑，壹雙眼眸不解揪緊對方。
　　“我……”悟明本不擅詞今被他壹問，支吾起來，不知如何敘說。
　　“說話啊！為什麽妳駕這三馬車？這車是妳的嗎？”
　　悟明搖頭，尋思壹下，這才說：“車子本來不是我的，是我發現有三個人偷偷摸摸……”
　　“等壹等！”小傅急截他話：“妳在哪裏發現三個人偷偷摸摸？”
　　“在前頭，壹間破舊的古廟，有三個人鬼鬼祟崇進了廟我聽他們說什麽偷了人家三百兩士黃金，我想碰到賊了，不願讓他們走脫，偷偷把他們的馬拉走，沒想到，走到這裏，就碰到妳們……”
　　小博聞言渾身抖了壹下，急叫：“快到前頭古廟。”他命令悟明：“妳帶路！”
　　壹夥人直沖破廟，進門血腥撲鼻，眾人已覺不妙，走前頭的忽然踢到軟軟的東西，蹲下壹摸，叫了起來：“出人命了。”
　　小傅也低頭細看，人驀然站起，眼視悟明，沈聲問：“究竟怎麽回事？”
　　“我不知道哇！”悟明急道：“我走的時候，他們正好在爭吵，我怕他們發現，拉了馬就走，到底怎麽回事，我也不知道哇！”
　　小傅叫：“把這和尚抓起來！”
　　這壹帶，古木參天，遮蔽星月，前頭漆黑壹片，又兼樹影幢幢，似無處覓路，小陶、小馬在黑裏橫沖百闖，哼哼冷笑仍不絕於耳，敵人顯然甩脫不掉。
　　他二人壹路疾奔，膽顫心慌，沿路撞及樹幹，兩人吡牙咧嘴，眼冒金星，強忍痛楚，撒腿快跑，直跑得氣喘咐咐，汗水淋漓。小陶氣急敗壞，上氣不接下氣嚷道：“這瞎子，哪裏是個瞎子，比明眼人還要可怕。”
　　話聲剛止，聽得有人發話：“二位不必怕我，把金子交出來，就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了。”
　　倆人皆嚇了壹跳，小馬咬牙切齒道：“這不敬的冤魂，我我豁上了，了不起壹拚！”
　　“拚？何必呢！”簡天助暗中閃出，氣也不喘，朗朗道：“把金子交出來，姓簡的給妳們壹大筆盤纏，包管吃喝玩樂，快活壹陣子。”
　　小陶火起，悻悻道：“我們辛辛苦苦得來的東西，憑什麽雙手奉與妳？”
　　“妳此刻雙手奉與我還來得及，姓簡的通情達理，大筆盤纏少不了，大家皆大歡喜，否則……”隨又哼哼冷笑。
　　“否則怎麽樣？”
　　“等我親自動手，壹個蹦子兒也甫想要！”
　　“說大話也不怕閃了舌頭！”小陶忿怒道：“妳憑什麽如此狂妄？”
　　簡天助又是哼哼壹笑，他二人忍無可忍，握緊刀把，想伺機劈出，小馬忽聽得“啉”的壹聲輕響，壹顆小石已打在他腕上，只覺手腕壹麻，刀把握之不住，鏗壹聲響，就摔在多石的地面。此時簡天助驀然竄向小陶，手起掌落，小陶雙肩劇疼，渾身壹震，右手刀子脫手飛出，簡天助伸手去奪他左手的包袱，小陶料不到他動作如此神速，驚得目瞪口呆，簡天助笑道：“小子，妳問我憑什麽如此狂妄，這下妳該明白了吧。”

　　話聲未了，人已竄開。小陶如夢初醒，罵道：“妳這瞎子，可惡！”
　　“兩位有本事，追到唐家客棧，我姓簡的瞎子，隨時恭候！”
　　兩人氣得跺腳，又聽得對方說：“二位如要告我也成，只是二位別忘壹事，妳們做下命案，我簡瞎子可是最好的人證！”
　　如壹陣疾風，人瞬間消失了。
　　哼哼哼的冷笑卻迥蕩不去，怪異的腔調，聽得兩人血脈憤張，恨不得追上去，把他殺了。只是二人不但追殺不了他，還失了魂魄般站在原地，嘴唇微張，恨得牙癢，想罵，罵不出口；又氣得冒煙，想嚷，卻已無聲。
　　兩人如置身夢中，正做著壹場噩夢，驚惶無措，極力掙脫夢魔，卻掙脫不了，人已壹身冷汗。簡天助壹路拔腿飛奔，至壹處，停下腳步，鼓掌五下，左邊的樹林裏，有人走出。
　　“哥，我來了。”說話的是簡天紅，她註視簡天助：“得手了嗎？”
　　“得手了。”簡天助問：“座騎呢？”
　　“放心，馬栓得好好的，隨時可以上路。”
　　簡天助把手上沈重車的包袱交過去：“妳走了就不要再回頭。”
　　“不！我安置妥當，再折反返。”
　　“不許。”簡天助沈聲道：“哥在這裏，怕與人有壹番惡鬥，生死難蔔，哥若有命，自會尋妳，若沒有命，死亦瞑目。”
　　“哥胡說八道，什麽叫死亦瞑目？”
　　“有這三百兩黃金，妳從此可以安穩度日，哥沒什麽不放心的。這三百兩黃金，妳置田買地，置奴買碑，不愁吃穿，若有合意人家，更不要錯過。”
　　“不要嘛！”簡天紅搖著雙肩，萬般不願道：“妳不要跟人惡鬥，咱們壹塊兒上路，有這麽多金子，還怕沒好日子過？”
　　“有仇不報非君子，我報了仇恨，再跟妳壹起過好日子。”
　　“哥不跟我走，我情願不走。”
　　“天紅，聽話，妳若不走，會增我的麻煩，我簡天助本來是雙眼晶亮的漢子，不想眼目竟受損害，不找仇家拚鬥，我有生之年，難出這口氣。”
　　“哥！”
　　簡天助輕拍她肩，黯然道：“替我想想，我若不報此仇，生有何歡？”
　　“只是……”簡天紅悶悶道：“哥，妳還沒找到仇家。”
　　簡天朗冷冷壹笑。“誰是仇家，我心裏有數，天紅，妳不要誤我大事，趁星月馳馬快跑。”
　　天紅卻不依他，急急追問：“哥，告訴我，妳仇家是誰？”
　　簡天助聲音壹沈，快快道：“我的事妳不要管，聽話，連速離去！”
　　天紅仍舊遲疑：“哥，妳眼目不便，我放心不下。”
　　“我眼目雖不便，卻並未全瞎，想想看，我馳起馬來，不比任何明眼人差，再說這金子，也是從明眼人手中奪來，妳還有什麽放心不下的？”簡天助說：“我若與人惡鬥，也末必輸人，妳速速離去，我無後顧之憂，自然全力與人壹搏。”突傾聽壹下，低說：“糟，有人來了。妳聽話速去，哥事成之後，必去老宅找妳！”
　　事態緊急，簡天紅不敢猶豫，將包袱牢牢系馬鞍上，壹抓疆繩，翻身上馬。
　　馬蹄的撻的撻，起步前行，簡天助見馬行逐漸加快，稍覺寬慰，暗忖等她去遠，便逕回唐家客棧，小陶、小馬偷金，又犯下命案，斷然不敢告官。
　　忽聽前方有人喝道：“姑娘！且慢！”簡天助暗叫不好，人瞬即飛彈出去。
　　簡天紅自馬上往下瞧，見悟凡、悟塵手持齊眉棍攔在前頭。簡天紅暗暗叫苦，表面卻力持鎮定，揚高聲音道：“妳們，為何攔路？”
　　“攔路自有道理，姑娘想必心裏明白。”悟凡道。
　　悟塵也說：“捕頭大人已布下天羅地網，簡姑娘敢冒風險，未免太過大膽。”
　　簡天助已竄近，厲聲斥道：“妳二人，戲耍我們兄妹，已令人不快，這會兒，為何又欄她去路？”
　　悟凡平和道：“只要簡姑娘將緝盜賞金留下，我們便不再為難。”
　　簡天助哼哼冷笑：“臭和尚，妳二人也要仿效強盜剪徑麽？”不待對力發話，簡天助不屑道：“出家人居然凱覷財物，妳二人六根末凈，修為不過爾爾！”
　　“簡兄認為我二人六根末凈麽？”悟凡說：“三百兩黃金乃是緝盜賞金，若任由妳們取去，恐怕緝盜更難，采花大盜壹日不就逮，善良百姓就無寧日，易筋經、洗髓經更無著落。”
　　“說得倒是好聽！”簡天助嗤之以鼻：“不必假慈悲，善良百姓與妳們何幹？我看妳們關心寶經倒是真的。妳們的寶經，如何失落，便如何去尋，何必擋人財路？”
　　悟塵聞言惱道：“這三百兩黃金，是白少爺和地方父老籌措出來，豈容妳們納入私囊？”
　　“誰有本事，誰便取走，幹妳們何事？”
　　悟塵理直氣壯道：“利害相關，不敢袖手。”
　　說罷，二人持棍直逼簡天助，簡天助手無寸鐵，當二人朝他進擊，他壹味閃躲，只瞧他閃轉騰挪，端得矯捷俐落，二人棍法嫻熟，不停朝簡天助進擊，簡夭助起初只守不攻，似乎拖延時間，好讓簡天紅趁隙脫困。當二人全力卯上，攻勢猛烈，簡天助轉而反守為攻。悟凡看他徒手進擊，來勢洶洶，忙提棍壹掃，眼看要攔腰打個正著，簡天助忽地壹矮身子，就地壹旋，不只避開那棍，還順勢撿起地上樹幹，與二人纏鬥。悟塵、悟凡齊眉棍在手，打、點、纏、掃，壓各種招式密如驟雨，輪番出籠，簡天助他不甘示弱，樹幹代槍，頻頻以槍法還顏色。
　　簡天紅看三人鑒戰正酣，無閑顧她，此時不逃，更待何時？拍馬欲溜之大吉，悟塵早已防到，酣戰間不時眼角梭著，這會兒見她座騎朝前猛竄，及時收棍回來，立即飛棍追蹤。齊眉棍甫自他手中飛脫，瞬間擊中座騎前蹄，馬兒長聲衷嚎，前蹄條然竄起，簡天紅險些跌將下來，緊急間壹手抓緊疆繩，壹手急解包袱，馬兒更瘋，人立而起，簡天紅再也受不住，連跌帶滾，直撲地面。
　　但這壹刻的簡天紅，竟如壹只靈貓，撲地後急急躍起，整個人像壹支箭，飛竄向前，悟塵急去追她，眼看近在咫尺，悟塵伸手欲搶包袱，外表溫馴嬌弱的簡天紅，突然潑辣起來，當他剛觸及包袱，簡天紅不慌不忙迎上，壹腳跨前，在他卒不及防下突出壹招“撲面掌”，肘部同時跟進，緊接壹招“頂心肘”，悟塵先是下顎壹陣疼痛，緊接胸口壹震，痛徹心肺，眼前壹黑，重心不穩，搖搖欲倒，腹部壹陣翻江倒海，直想吐。簡天紅卻趁這當口跑了。
　　破廟大殿內，張俊明半蹲身，仔細審視江寶生屍身，燈下的江寶生，雙眼鼓大，看來甚是嚇人，張俊明低聲說：“人為財死，妳是咎由自取，認了吧。”
　　壹抹他雙眼，眼皮這才闔上。張俊開站起身，凝然道：“果如我所料，這獵戶涉嫌偷那三百兩黃金。”轉臉看悟明：“妳發現三人在這裏爭吵？”
　　“是啊”悟明摸摸光腦殼。“我聽說他們偷了三百兩黃金，不讓他們跑，才拉走馬車的。”

　　“妳這和尚！”小傅低斥道：“是不是妳凱覦三百兩黃金，把人殺了？”
　　燈光朦朧，他嘴唇隱泛冷笑。
　　悟明聞言不滿，卻敢怒不敢言，萬般委曲道：“我們出家人，四大皆空，我要那三百兩黃金做什麽？”
　　小傅冷冷壹哼：“這可難說，有錢能使鬼推磨。”
　　張俊明擡手制止小傅，和顏悅色看悟明：“妳來這裏做什麽？”
　　“我找悟塵、悟明兩位師兄。”
　　張俊明長長哦了壹聲，緊緊揪他：“妳找他們做什麽？”
　　悟明搔搔光腦袋，不知如何作答，張俊明拐彎抹角問：“妳師兄，他們到這裏做幹什麽？”
　　“他們……”他左右望望，又盯住張俊明，若他態度溫和誠懇，遂硬著頭皮道：“您是捕頭大人，讓您知道也無妨，我師兄他們，是來找尋兩本寶經。”
　　“那兩本寶經，是不是常樂寺的易筋經，洗髓經？”
　　悟明壹訝：“您知道？”
　　張俊明微笑道：“寶經被搶那晚，是不是妳守觀音堂？”
　　悟明偏著腦袋，張大口、瞪百眼，臉色更訝，奇道：“怎麽這個妳也知道？”
　　忽然外頭馬蹄急急，聽得出正奔竄而來，快近門口，馬蹄緩下，有細碎說話聲，眾傾聽壹下，張俊明道：“外頭什麽事？”
　　話末說完，胡青已奔了出去，到得門口，咦了壹聲：“是小羅！”
　　小羅將座騎交給二人，急急奔人，說：“頭兒，剛剛在路上，瞧見唐家客棧那兩個和尚，行動甚為可疑。”
　　“把人攔下沒有？”
　　“不敢打草驚蛇，他們其中壹個好像受了點傷，我十分好奇，尾隨跟蹤，他二人到得壹處，各拉出壹匹馬，我看是朝唐家客棧跑，沒逃跑的意思，所以沒攔住他們。”
　　張俊明略壹沈吟，說：“我們回唐家客棧。”對悟明道：“妳也壹起走，妳們師兄弟有話，當面說。”
　　悟塵越想越氣惱自己，簡天紅從馬上滾落，身個像靈貓沖出，自已就該心生警覺，無奈黑地裏，他沒瞧仔細，只道她躍下後，給摔得老遠，才會輕忽大意，以為壹個嬌弱女孩家，沒什麽好懼怕的。若非自己輕敵，又怎會挨她壹掌壹寸？想想自遁入空門，練武少說也十載有余，在壹個十五、六歲的女孩跟前栽了跟頭，無異陰溝翻船，好不令人羞慚懊惱。回到客棧，兀自背對悟凡躺下，自覺窩囊，半晌沒哼壹聲。
　　悟凡靠在桌畔，支顆發呆，好壹會才回臉問悟塵：“妳說，咱們要不要報官？”
　　悟塵楞了壹下，坐起身，方才緩緩道：“失落寶經，本來是妳我的罪過，寶經若不曾失落，就沒有橫行的采花大盜，沒有采花大盜，就沒有賞金，這筆賞金本來是白少爺和士紳捐出緝盜的，如今賞金失落，妳我知道去向，理應報官才是，否則更是罪孽深重。”
　　“我也是這麽想，妳、我本為查尋寶經而來，那筆賞金，有助緝拿采花大盜，只有擒住采花大盜，才能追回寶經，於公於私都應報官，與那張捕頭齊心協力，先將賞金追回，寶經才有指望。”
　　忽聽外頭有人哈哈笑起，兩人愕然相看，悟凡急去開門，竟是張俊明，霎時壹呆，張俊明說：“二位說得有理，既知三百兩賞金去處，便應據實相告。”
　　兩人面面相覷。
　　張俊明正色道：“二位可知道，這三百兩黃金給偷去，賊人分贓，已出了命案了。”
　　兩人更訝，他們只知道簡天助奪走金子，沒想到還出了人命，悟凡霎時半張嘴唱了聲佛號，問張俊明說：“其有此事？”
　　“怎麽不真？”張俊明說：“我讓妳見壹個人。”稍揚聲音：“快來見過妳的師兄。”
　　後面閃出壹個人，悟塵悟凡細瞧之下，大吃壹驚：“悟明，妳怎麽會……”
　　“說與妳二位師兄聽，那破廟是不是出了人命？”
　　悟明點頭道：“是出了人命。”旋又低下頭。
　　“阿彌陀佛！”悟凡看旁邊還站三名捕快，焦灼道：“妳沒做什麽事吧？”
　　悟明低下頭，搔著光禿腦殼道：“我牽人家馬車，他們……”看看左右壹眼，說不下去。
　　張俊明說：“妳師弟在破廟牽走馬車，後來破廟出了命案，根據妳師弟供述，與那三百兩黃金大有關系，二位既知道真相，便不該相瞞。”
　　“阿彌陀佛！我只道失落三百兩黃金，沒想到還出了人命，如今……”
　　“如今那三百兩黃金落何人之手？二位師父想清楚，三百兩黃金是緝盜賞金，令師弟又卷入其中，二位若知道，就該據實相告。”眼睛揪住悟塵，見他手按心窩，愁眉苦臉，似有莫大痛苦，不禁暗暗納悶。
　　悟塵見他盯住自已，急切等著回話，便不避諱道：“那三百兩黃金，已落簡天助之手。”
　　張俊明為之壹驚，反問：“妳說彈琵琶那瞎子？”
　　悟塵點頭稱是，張俊明瞧著悟凡：“妳二人，何以知道？”
　　“我二人為尋寶笈，心急如焚，故而通知師弟前來援助。”看悟明壹眼，繼續說：“天黑時，我二人特地趕到破廟尋師弟，不料看見簡天助要他們交出金子，二人不肯，簡天助追趕他們，我們尾隨其後，半路不見蹤影，我二人分頭找，也沒找著，後來，我們在樹林中，聽到有人拍著手掌，原來簡天的去而復返，已奪得金子。”
　　“後來呢？”
　　“簡天助喚出他妹子，要她攜著金子連夜逃跑，她妹子似乎不情願，兩兄妹交頭接耳不知說什麽，簡天助發現有人，情勢緊急，他妹子趕緊乘馬逃跑，我二人出來攔她，簡天助與我們相搏，她妹子正想逃跑，悟塵師弟飛棍傷了馬腿，他妹子從馬上摔下，但她身手不凡，很快就溜跑。”
　　張俊明急間：“她往何處跑？”
　　“往縣城，走的是破廟附近那條官道。”
　　張俊明急喚胡青：“妳們，快馬去追，她徒步前行，腳程必然有限，務必要追回！”又吩咐小羅：“請唐掌櫃來壹趟。”
　　胡青等人欲走，悟塵急道：“各位官爺務必小心，這女娃兒身手不凡。”
　　捕快愕然，面面相覷。
　　等他們去遠，張俊明端詳悟塵，困惑不解道：“這女娃兒看來軟弱嬌滴，竟還能武？”
　　悟塵悶悶道：“豈只能武，簡直深藏不露。”
　　“妳知道她深藏不露，想必交過手了？”
　　“我……”悟塵滿心羞慚，吶吶道：“根本沒想到要與她交手，我壹心只想奪回金子，也沒想到這麽點大的女孩家有這等能耐，在毫無防備下，她突然……”再也無顏往下說，只是悶悶低頭。
　　張俊明看他愁著眉，壹手撫著胸口，便已明白，這悟塵，想必吃了虧，對手又是個小女娃，面子上哪裏罩得住？便也不點破，不追問，輕描淡寫道：“妳們既說得如此坦誠，相信句句屬實，那簡天助兄妹來到此地，恐怕另有目的。”
　　“是。”悟凡緩緩道：“我看簡天助的外貌身個，很像那天傍晚來常樂寺那人。先前寶經未失落，他偏說失落，當晚我們敞開觀音蓮座，便有人奪經，寶經失落必與他大有關系。”

　　張俊明聞言驚奇，深深看悟塵悟凡：“原來妳們早已懷疑那簡天助。”
　　“是早已懷疑，才對他行蹤特別仔細的。”
　　張俊明點頭道：“要擒采花大盜，想簡天助是關鍵人物……”
　　悟塵悟凡壹呆，對看壹眼，悟塵道：“捕頭大人莫非懷疑簡天助是采花大盜？”
　　張俊明沈思壹下，不點頭也不搖頭：“這人，是關鍵人物，妳們若有他行蹤，立刻來報。”
　　小羅引著唐掌櫃、夥計急急而來，張俊明問：“那彈琵琶的，退房了沒有？”
　　“回捕頭大人話，那彈琵琶的，並未退房。”
　　張俊明說：“開他房門。”
　　唐掌櫃從大把鑰匙中，尋出壹把，夥計高舉燈籠，打開壹看，琵琶在桌上，包袱擱床頭。
　　張俊明沈吟壹下說：“簡天助搶奪金子，恐怕臨時起意，事情若未被發覺，他大約會折返客棧，如今被妳們撞破，只怕他會遁走。”
　　看悟塵低垂眉眼，似有所思，他好奇道：“我說他會遁走，這位師父，似乎不以為然。”
　　悟塵緩緩搖頭：“依我看，那姓簡的只是暫時隱遁，卻不會離開此地，他若要走，早就與他妹子遠走，他欲留下，想是尚有未了之事。”
　　“是，”悟凡附和道：“我二人看簡姑娘騎馬欲走，出面攔住，簡天助壹看不對，急急趕上，可見他有心要他妹子遠走，他欲留下，想是尚有未了之事！”
　　張俊明靜靜聆聽，頻頻點頭，方才開口道：“二位說得有理。”轉臉看悟明道：“妳在破廟，發現有人爭執，另外那二人相貌，是否看清？”
　　悟明燈百雙眼，想了想說：“視線不明，間隔又遠，看不清，不過，我聽到其中壹人口口聲聲自稱老江，另外兩人，聲音十分年輕。”
　　悟凡急插嘴：“我們追蹤那姓簡的，也瞧見那二人，雖不知名姓，卻認得出二人曾投宿客棧，今晨也還看見。”
　　“錯不了。”張俊明堅定說：“那二人是小陶、小馬。”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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