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第二章 底比斯集市
　　艾薇低頭，暗地裏用力地掐了自己的胳膊壹下，她卻還是留在這裏。她暗暗苦笑，這樣來看，若是不等他，也沒有別的事情可做了。於是她就靠在樹幹上，壹邊喝著小孩給她的葡萄汁，壹邊好奇地打量著街上的景象。但是她的好奇遠遠比不上路上眾人對她的好奇程度。大家仿佛沒見過她的長相壹般，不時會難以壓抑地發出壹些竊竊的議論聲。
　　“妳看，那是金色的頭發嗎？”
　　“她穿的衣服好奇怪。”
　　“她好像在看我們呢！她好像在看我們呢！”
　　艾薇索性將身體挪了挪，面背街面而坐。如果她不屬於這裏，為什麽可以聽懂別人的話呢？陌生的語言進了耳朵卻偏偏明白全部的意思。真是太奇怪了。她皺著眉思索。
　　就這樣等了很久，還是沒有見到那個拽小子跑回來的身影。艾薇看了看剛才他留在自己身邊的鞋子。雖然之前壹直對他的自誇不置可否，但這雙鞋顯然是非常昂貴的，光是那些華麗的金質鑲邊，就可看出十分足重。如果他不回來了，就這樣被拋棄了，她可以用這雙鞋換點其他的什麽暫時生活下去。恩，這個就當作候補計劃吧。
　　艾薇垂著頭，她希望自己不要用上候補計劃。
　　“餵。”剛想到這裏，就聽到那小子的聲音。艾薇開心地擡起頭來，看他跑得壹頭大汗，兩手空空地回來了。艾薇剛想問他去哪裏了，他身後就又跟著走出來了壹個與他年齡相仿的黑發小孩。那黑發的孩子壹身上下的打扮與之前見到的人略有不同，淡淡的米色短衣，以華麗的紫色繪著簡單而古典的花紋，黑色的瀏海下面壹雙淺藍色的眼睛尤為漂亮，頎長的睫毛在晶體上映出淺淺的影兒。
　　真是好看的眼睛，艾薇這樣想著，那個小孩已經走到了她的面前，大大的眼睛看了她幾秒，然後俊俏的小臉上壹下子就展露出可愛的笑容。他將身後背著的布包卸下來，放在了艾薇面前，不緊不慢地將布緩緩展開，露出裏面壹雙壹雙樣式各異的布鞋、草鞋，顏色各異，風格多變，帶著不同國家的韻味。感到艾薇打量他的視線，他便也擡起頭來，對著艾薇輕輕微笑回去，白皙皮膚上的汗珠映著太陽的光芒，好像細小的鉆石。
　　他的皮膚很白，艾薇看了看自己手，與自己很像。可還沒來得及問出什麽，那個小孩已經開了口。
　　“我家裏是來自腓尼基的商人，這些鞋可都是附近幾個國家最流行的樣式。這小子說拿過來給妳挑，妳挑壹雙吧。”他小大人似的說著，言語熟練、口齒清晰，壹看就是未來生意人的好坯子。他壹邊說著，壹邊用手指了指壹旁的比非圖，眼睛卻始終盯著艾薇，壹直沒有移開視線，“妳的眼睛好漂亮，好像天空壹樣的美麗顏色。”
　　“我的眼睛？”艾薇下意識地指了指自己。也對，她還沒見過自己到底長什麽樣子。那麽，她的眼睛與那個孩子壹樣，也是天空的顏色嗎？
　　“別廢話了，拿著這個走吧。”略帶粗暴地打斷了二人的對話，拽小孩從艾薇手裏拿過自己的鑲金涼鞋，壹下子扔到他身上，“可以換妳五十雙鞋了。”
　　黑發的男孩有些不滿地站起身，冷冷地看回去，“我在和這位女士說話呢。”
　　“她沒什麽要和妳說的。”拽小孩索性站在了艾薇前面，擋住了他的視線。黑發的男孩有些惱怒，小臉上帶著即將爆發的怒意，很明顯地壓抑在緊緊抿住的嘴唇之下。
　　艾薇揉揉自己的太陽穴，到剛才為止壹切都好像春日的微風壹般和諧，為什麽突然間這他們就好像要莫名其妙地直接在她面前打起架來。她從黑發男孩眾多的鞋子裏選了壹雙樸素的淺金線白蓮布鞋，穿上，站起來，壹手壹個將他們拉住。兩個人壹時楞住，抓住這個機會，艾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迅速地給了二人頭上各壹個爆栗。
　　艾薇的手指很細，指頭卻是出奇的有力，彈在二人頭上就是壹個淺淺的紅印。兩個小孩各自捂住額頭，猛地退後了壹步。
　　“怎麽這麽野蠻啊！妳這個女人。”琥珀色的眼睛裏帶著些許的怒意。
　　“哎。”淡藍色的眸子裏是有些委屈的不解。
　　“妳們不是想要打對方嗎？”艾薇慢慢地說著，“我替妳們做了，所以暫時放下這件事情吧。”
　　“妳！”
　　“……”
　　二人互相對視了壹眼，然後又氣呼呼地將臉轉開。
　　“算了，”艾薇拼命壓住想笑的感覺，擺擺手，又坐回了樹蔭下，“我腳疼，妳們別吵了。”她微微擡起眼，精致的下巴指了指琥珀色眼睛的男孩，“妳叫什麽。”
　　“妳是在和我說話嗎？”
　　艾薇點點頭，“恩。”
　　他不情不願地將臉別開壹下，然後又轉回來，“……比非圖。”
　　恩？艾薇楞了壹下。
　　他臉又紅了壹下，然後就又微微踅起眉來，“怎、怎麽？奇怪麽？”
　　“唔……倒也不是。”艾薇垂下眼。明明是陌生的名字，但是聽起來卻有著異常熟悉的感覺。腦海裏壹點印象也沒有，口裏讀著卻有說不出來的習慣感。仿佛聽著幾個簡單的音節，胸口處就會微微地顫動，那壹片巨大的空洞裏好像有什麽東西在緩緩地膨脹，漸漸充盈她的身體。艾薇晃晃頭，藍色的眼睛微微擡起，看向另壹個孩子。黑發的男孩上前了壹步，拉起艾薇的手，用同樣漂亮的眼睛看回她，“我說出我的名字，妳會記得嗎？”
　　艾薇怔了壹下，然後她微微閉上了眼睛，再睜開的時候，她卻難以抑制地壹個爆栗狠狠彈在他的腦袋上。“拜托，妳怎麽看就只有7、8歲吧！”怎麽說起話來好像壹個泡妞的小混混。
　　他委屈地捂住腦門，大大的眼睛裏染上了壹股淡淡的霧氣。
　　“不許哭，妳叫什麽？”艾薇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好像幼稚園的老師壹樣說話。
　　“……塔利。”塔利垂著頭，乖乖地說了。只聽“哼”地壹聲，壹旁的比非圖撇嘴笑了出來。塔利又站起來，臉上結了霜壹樣冷了下來，“今天很多次了。”
　　比非圖微微挑眉，沒有表情地看回他，手輕輕地按在腰間的寶劍上。
　　為什麽這兩個小孩好像生來就有仇壹般，輕易就認真……艾薇脫下布鞋，直接壹邊壹只扔到他們身上，“這雙鞋我要了，怎麽賣。”
　　他們壹楞，然後有壹並轉過來看向她。
　　“妳要的話，可以不用交換。”說話的是塔利。
　　“我來吧，妳有東西可以換麽？”說話的是比非圖。
　　又是壹陣天旋地轉，艾薇苦惱地笑笑，正想著如何對付他們，只聽集市遠處傳來誰人呼喚的聲音。夾雜著陌生的語言，其中隱隱聽到了塔利的名字。塔利聽到聲音，擡起了頭來。小臉扭向集市的深處，然後微微皺起眉來，他飛速地將地上的鞋子收起來，獨獨留下艾薇選出的白蓮布鞋。
　　“我要走了，我的父母要出發去赫梯。”他將布包又壹次背到身後，眼看就要快步地向集市中央走去。艾薇連忙從後面拉住他，略帶焦急地說，“請等等——”
　　塔利停下腳步，有些不解地看著她，壹旁的比非圖也楞住了，琥珀色的眸子睜得大大的。
　　艾薇猶豫了壹下，卻不知如何開口。她與塔利……或者那個所謂的腓尼基人有什麽關系嗎？塔利要去的地方是不是她要去的地方呢？那她是否應該跟著塔利壹起去看看或怎樣……艾薇的嘴邊有很多話想說。面對著眼前不過7、8歲的塔利，話卻好像堵在了嘴邊，說不出來。
　　如何開口呢？
　　“告訴我妳叫什麽名字好嗎？這樣我下次回來的時候可以約會妳。”見艾薇久久不語，塔利倒是先開口了。艾薇頓了壹下，然後歪著頭說，“我記不太清楚了，可能叫艾薇吧。
　　”要走就快走。“壹旁的比非圖終於說話了，他撿起自己的涼鞋，扔給塔利，”艾薇要留在埃及。“艾薇要留在埃及……艾薇要留在埃及。埃及就是這裏吧，艾薇並不討厭他這樣的說話。
　　塔利撇撇嘴，但是集市那邊叫他的聲音略顯焦急。他皺皺眉，最終沒有與比非圖爭執，只是有些賭氣壹般地將那雙涼鞋扔還給比非圖，然後對艾薇說，”我還會再來的，等我從赫梯回來，我會來這裏找妳的。“艾薇看著他，茫然地點點頭，見狀塔利開心地笑了回去，白皙的小臉在陽光下格外明亮。”等我見過了赫梯的王子，就回來。“話說到這裏，他猛地傾身上前，嘟起嘴，在艾薇的臉頰上輕輕啄了壹下。艾薇壹楞，他已經展露著爽朗的笑容壹邊揮手壹邊快步地向集市深處跑去。
　　”哼，赫梯的王子有什麽了不起的。“比非圖懶洋洋地走過去，穿上了自己早前的涼鞋。看著艾薇還呆在那裏，若有所思地看著漸漸消失的塔利的背影，他拾起白蓮布鞋，放到艾薇腳邊，”挪，給妳穿上吧。“”比非圖。“艾薇莫名其妙地開口。
　　”恩？“
　　”妳覺得我們長得像嗎？“
　　”誰們？“
　　艾薇指指塔利遠去的方向。比非圖就撇了撇嘴，”怎麽會像，才不會像呢，他不是說了嗎？他是腓尼基人。“”腓尼基人……不好嗎？“艾薇歪著頭看向站在自己前面的小孩。
　　琥珀色眼睛驟然睜大，然後他又壹副很拽的樣子雙手抱胸，”妳是外國人，可能不了解。腓尼基人是行商的民族，也就是眾人口中的‘海上的民族’。以船為載體，四海為家，做各地生意。從經濟上講，是個有效的促進物，從種族上講，比起埃及、赫梯、亞述等就遜色不少……不過，那個小孩甚至連腓尼基人都不像。“仍顯稚嫩的聲音說起話來卻是頭頭是道，然而對異族流露出些許的歧視不由分明地顯現了出來，”父……法老就是太開明了，若是我，絕對不會讓這些繁雜的種族隨意進出底比斯。“艾薇眨眨眼。比非圖好像意識到什麽，有點不自在地垂下頭，”妳雖然也很少見，不過卻有點意思。“艾薇慢慢擡起頭，”如果有天沒有外國人來埃及，估計這個國家很快就要滅亡了。“”妳說什麽！不許胡說。“莫名地，比非圖有些跳腳。
　　”如果真的是很有才華和見解的外國人，就算拿來在宮廷裏為國家做事，也不會是壞事。僅憑種族就隨便下結論，也許太片面了吧。“艾薇說了壹半，看著比非圖全神貫註的樣子，自己也覺得有些奇怪為什麽會有這些理論，她便不再說話，微微笑笑，”妳以後就知道了。“”哼。“比非圖想要和艾薇爭執，他剛想開口，就被壹聲匆匆的呼叫打斷了。
　　呼叫聲的主人是壹位看起來不過十歲出頭的騷年。他有些焦急地向比非圖的方向跑來，腳步卻停在了距離二人三步左右的距離。他有壹雙碧綠的眼睛，紅色的頭發好像烈火壹般隨時都會燃起壹般。他穿著整齊，身材結實，舉手投足都壹板壹眼，顯然是受過良好訓練。
　　”殿……少爺，“紅發的騷年掃了壹眼艾薇，”發生了件怪事，請您立刻返……回去。“”什麽事，大驚小怪的，等到晚上我自然會回去。“比非圖沒有想走的意思，他小大人壹般對恭敬立在壹旁的騷年吩咐，字裏行間催促他離開。艾薇想，比非圖真是個少爺，雖然看起來不修邊幅，但是用得都是值錢的好東西，連照顧他的人都素質極佳。
　　看到紅發騷年為難樣子，艾薇拍了拍比非圖的肩旁，”妳快回去吧，他應該是蠻緊急的事情找妳。我還會來這裏，以後再來找我玩。“”真的嗎？“小腦袋歪著，琥珀色的眼睛眨了眨。
　　艾薇點點頭，雖然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接下來應該去哪裏。但是她卻不忍為難那位紅發的騷年。善意的謊言不是欺騙。
　　比非圖笑了，清澈的笑容好像初升的太陽壹樣明亮而純凈。面對著這樣可愛的壹張臉，艾薇只覺得有點內疚。比非圖對著紅發的騷年點點頭，看到騷年如釋重負的樣子，艾薇又壹次地在心裏說服自己，沒有做錯什麽，這並非惡意的欺騙。於是她硬撐著自己也微笑回去。比非圖聳聳肩，裝作壹副很不在意的樣子對艾薇說道，”我明天再來，去河邊吧。“艾薇下意識點點頭。明天，明天應該不會很長吧，她只要回到壹開始那個小房子等他就好了。可以等待壹個人也是很開心的事情。
　　得到了她的應允，比非圖就轉身過去，腳步輕盈地隨著紅發的騷年漸漸地遠去。太陽還是不知疲倦地在天空照射著，周圍熙熙攘攘的人仿佛永遠不會停下腳步，艾薇看著他逐漸遠去的背影，還未及思考自己接下來時間該怎樣度過，視線卻突然開始變得模糊起來。四周的景色扭曲了，隨即便遁入深邃虛無的黑暗。身體變得非常沈重，化為壹股猛烈的力量，拉著她墜落入未知的深淵。她害怕地伸出手，想抓住什麽，周遭卻什麽都沒有。
　　她就這樣壹直墜落，漸漸落入起初艷麗的鮮紅裏。那只冰冷的眼睛又壹次出現，視線黏在她的身上，伴隨著她無窮無盡地墜落下去。艾薇卻最終沒有被那壹望無垠的鮮紅吞噬，她的腦海裏總是反復地響起壹句比非圖說過的話。
　　艾薇要留在埃及。
　　就這樣，壹直反復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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