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第三十回 調虎離山
　　壹隊車馬沿官道緩緩南下。
　　壹聲玉磬脆響從車廂裏傳出，整隊人馬都迅即停住，寂然無聲。
　　這隊人馬共計兩輛馬車，九名騎士。
　　兩輛馬車，壹輛是載人的轎車，另壹輛則是載著箱籠等行李的貨車。
　　九名騎士，兩名是彩衣侍婢，四名是白衣小婢，以及三個衣飾整齊的中年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大道右邊的那座涼亭，亭內石凳上有個白發垂腰的老人，盤膝端坐，他身邊放著兩根黑黝黝的拐杖。
　　他本是閉上眼睛，直到這隊人馬停了下來，才徐徐睜目。
　　那隊人馬中突然有了動作，壹個黃衣俏婢躍下馬來，姍姍行到涼亭。
　　俏婢笑盈盈，恭敬地行了壹禮，道：“我家主人請問老丈，為何以千裏傳音喝令咱們停車？”
　　白發老人冷澀地道：“妳家主人是不是東廠中人？”
　　黃衣俏婢露出驚訝的神色，反問道：“老丈有何根據，猜測家主人是東廠中人？”
　　白發老人冷哼壹聲，道：“妳們的氣派，縱是當朝壹品大員，也比不上。而且妳們這些男男女女都身負上乘內功，手下如此，其主可知。因此，妳們的來歷，便不難猜出了。”
　　黃衣俏婢搖搖頭，道：“老丈猜錯啦！”
　　“老夫絕不會錯。”白發老人冷笑道：“我聽說東廠四大高手中有壹個女的，叫做無雙飛仙邵安波，車廂裏是不是她！”
　　“原來妳老人家也知道敝上的名字。”黃衣俏婢笑笑道：“但妳老人家尚未賜告名號及喝令咱們停車的原因，小婢回去如何向敝主人交代啊！”
　　“妳叫什麽名字？”
　　“我叫冷月。”
　　“冷月，妳回去告訴妳主人，我姓程，名叫天仇，想向她打聽有關荊若天的消息。”白發老人冷冷道：“老夫壹向不喜歡東廠的人，要不是為了探聽仇家的消息，我才懶得和妳家主人打交道呢！”
　　白發老人的語聲並不是很高，但是兩丈外車隊的人，個個都聽得清清楚楚的，且耳膜隱隱生痛。
　　秋雲向車廂說道：“小姐，這個老人的內力，好渾厚啊！”
　　車廂中傳出壹陣清脆而又冰冷的口音，道：“那個叫程天仇的老人，乃是六七十年前有名的魔頭，他的外門魔功走的是猛戾的路子，極為霸道，昔年已是宇內有數無敵高手之壹，如今他的魔功練的更是登峰造極了。這個老魔頭是荊大人師門的仇人，如今重入江湖，恰巧又被遇上了，這也許是天意如此……”
　　她沒說出“天意”究竟是什麽，但秋雲卻壹聽而知她決意出手壹拼，不禁大驚失色。
　　“妳犯不著招惹這個老魔星啊！小姐。”秋雲連忙勸阻：“以前妳供職東廠，沒有話說，但如今妳已辭了差事，天塌下來也用不著多管呀！”
　　廂簾忽然掀起，露出端坐車廂裏的人。她可真是絕世美女，玉面朱唇，雲環霧鬢，壹身白衣勝雪，遠遠望去，真像仙子壹般。
　　“我怎能不管呢？”
　　邵安波微微壹笑，她能獲準辭職，這是荊若天送給她的壹件大禮，東廠幾時有過讓人辭職不幹的例子，何況她又涉嫌在身，可說是破天荒的事。
　　這件事她管定了，程天仇既是荊若天師門仇人，此番要打聽荊若天，豈會有好事？今日既然遇上了，豈能袖手不理？
　　“就算是我回報的壹件禮物吧！”她想：“但這代價可能要我付出生命，唉！這件禮物，未免太貴了壹點。”
　　她浮現出壹抹無人能懂的微笑，目光轉到那三名穿戴齊整的中年人面上，只作了壹個暗示，其中壹個個子較高，眼光特別亮銳的中年人，便迅速過來。
　　“屬下杜心求候命。”
　　“謝謝妳，杜三哥，待會我出手之時，務請妳為我辦到壹件事。”
　　杜心求慨然道：“小姐即管吩咐，火裏水裏在所不辭。”
　　他和另外兩個中年人，跟隨了無雙飛仙邵安波十幾年，忠心耿耿，這次邵安波辭職歸隱，他們也舍棄了榮華富貴，仍然追隨邵安波，這壹份情意，在東廠那等勾心鬥角爭權奪利的地方，實在太不容易了。
　　邵安波的聲音清晰地送入他耳中，使他感到很驚奇，因為她竟是以“傳聲”之法，向他說話。
　　“杜三哥，我壹動手，妳就盡快溜到路旁那堆矮樹叢後，隱身觀戰，請妳記住我落敗時是什麽招式，然後速返京師報告荊大人。
　　杜心求也是經過大風大浪之人，這時仍不禁變了顏色，驚疑地望著她。
　　邵安波知道他心有所疑，又傳聲道：”杜三哥，記著我的話，如果妳也逃不掉，我們這壹夥人全都白死，荊大人永遠不會知道，更沒有人為我們報仇了。“杜心求聽她這麽壹說，感到事態十分嚴重，不敢多說，連忙退了下去。
　　”秋雲。“她轉頭望著那個俏婢，低聲說：”妳們能逃則逃，如果投降能保住性命便投降。“小姐，妳和那程天仇既無仇恨，何必拼命？妳告訴他，我們已脫離東廠，他便不會向我們動手啦！”
　　邵安波含著微笑，搖搖頭，沒有反駁或解釋，徐徐跨出車廂外，跳下地來，動作十分優美。
　　她向前走了好幾步，忽然回頭向秋雲笑了笑，說道：“我曾經得到壹件禮物……”
　　秋雲是她貼身之人，任何饋贈她無所不知，但在她印象之中，並沒有壹件禮物，貴重得足以使她用性命回報的。
　　她正要開口，邵安波又輕輕道：“除此之外，我還有壹個想不通的問題，我來自何處？
　　欲往何處？”
　　她不等秋雲回答，裊裊行去。
　　秋雲當然也沒有辦法想得通她的疑問，這本是人類亙古以來的不解之謎啊！
　　邵安波已來到涼亭前，她的“寒水虹”寶劍尚未出鞘，態度平和，絲毫看不出她已安排好後事，準備來拼命。
　　秋雲、冷月招呼同伴下馬，並將邵安波的囑咐轉告。
　　程天仇已將邵安波看得更清楚，但覺她自有壹股清冷高貴的氣質，冷艷絕世，令人感到不可迫視。
　　他已是七八十歲的老頭子，當然沒有什麽顧忌。況且邵安波的“冷艷”，事實上就是她武功修為的壹部分。那些不敢迫視她的人，自然不會是她的對手了。
　　邵安波微微壹笑，道：“程老前輩，您打聽之事，無可奉告，我不自量力，打算向您老請教幾招。”
　　程天仇仍凝視著她，緩緩道：“我不久之前見過壹個女孩子，當時我以為她已經是天下無雙的人才了，誰知現在見了妳，卻把她比了下去。”
　　“謝謝您誇獎。”她淡淡地說：“我邵安波其實也是庸脂俗粉，天下所有女孩子過不了的那壹關，我也過不了。”
　　她忽然奇怪自己為何把真心事輕易地告訴這個陌生的老人？他既不慈祥如祖父，也不像是能了解女孩子情懷的那壹類人。
　　程天仇果然摸不著頭腦，問道：“哦！是哪壹關？”
　　“唉！不說也罷！”邵安波避開這個問題：“程老前輩，我準備好啦！”
　　程天仇搖搖頭，訝疑地道：“妳好像甚有把握，壹直迫我出手，妳可知我是誰？”
　　“您老是昔年天下無敵高手之壹，我哪有把握？”
　　“這樣說來，妳是不怕死？”
　　“可以這樣說吧！”她的聲音有點含糊飄忽。
　　是的，她只是想逃避這惱人的塵世而已，從前她活得好好的，那是因為她堅決的關閉起心扉，不曾得也不曾失，而現在，她雖然無所謂得失，但她卻隱隱向往壹些什麽，而又知道好像沒法子獲得似的。
　　程天仇舉起雙拐，身子壹聳，躍出涼亭，他用左拐撐住肋下，便站得淵滓嶽峙，雙腳卻仍作盤坐姿勢。
　　即使是遠觀之人，都看得出這個老人是個極厲害之輩，每個人的心都抽得緊緊的。
　　無雙飛仙邵安波掣出了寒水虹，剎那間寒氣潮湧，拉開架式，姿勢十分美妙。
　　這正是行家壹出手，便知有沒有。
　　程天仇暗自搖頭，真正長江後浪推前浪，這麽年輕美貌的女孩子，居然已可躋身於武林頂尖高手之列。假如不是有過沈陵的例子，他恐怕不肯相信這是事實呢！
　　“老前輩，我要放肆得罪了！”邵安波沈靜地說。
　　話聲方歇，劍上透出的寒氣，比平時強烈數倍，這是她明知必死，而激發出來的無畏厲氣。
　　程天仇絲毫不敢大意，揮拐迎頭劈去，拐上湧出的勁流，重如山嶽。
　　邵安波身上的衣服，貼體勁風拂得獵獵作響，呈現出起伏有致的曲線，但她卻站得穩穩的，不曾被勁流迫退。
　　她冷叱壹聲，劍化長虹，掣掃當頭落下的拐杖。
　　劍拐相觸，發出壹聲脆響，程天仇退了壹步，面色十分凝重。
　　邵安波雖然屹立未退，可是敵拐勢厲沈重，使她手腕酸麻。最可驚的是對方拐力在剛猛中含有靈巧的變化，在極細微的震動中，巧施“粘”宇訣，把她寒水虹削鐵如泥的威力輕輕化解了，拐杖絲毫無損。
　　邵安波感到對方的武功實在已到了出神入化之境，看來今日勢難逃過劫難，她並不感到有什麽遺憾，反正在這世上，無牽無掛，沒有傷悲，也沒有懷念。
　　程天仇拐發如風，壹連七八招，奇詭變幻，使人難測其妙。
　　這幾拐可把邵安波迫得連連後退，她用盡全心，催發玄功，以綿密的森森劍網圍繞全身，仍然無法遏阻住對方淩厲的攻勢。
　　秋雲和冷月兩婢，自小隨侍邵安波，對她的情況最為了解。
　　她們還是第壹次看見她陷於這等苦戰中，長此下去，有守無攻，甚至連守也守得十分艱苦，勢非敗亡不可。
　　她們都大為色變，對望壹眼，拔出長劍，奔向鬥場。
　　兩女的造詣，已是武林中不可多見的高手，只要稍稍阻滯程天仇的攻勢，小姐就有機會出手反擊了。
　　她們都是抱著這個心思，對本身的安危，根本沒有考慮到。
　　多少年來春花秋月，芳華空度。她們也和邵安波壹樣，有著空閨冷落寂寞之感，歲數不算大，但也不算小。
　　可是天下的英雄人物見得多了，王公貴人算不了什麽，那些凡夫俗子，如何能委身下嫁？
　　心比天高，命比紙薄。
　　她們這種想法已不是壹朝壹夕，直到沈陵忽然自京師銷聲匿跡，好像從地上消失了壹般，就更令她們心灰意冷。
　　多少年來惟壹打動小姐芳心的男人，卻像彗星壹現。啊！希望已破滅，她們亦無所依歸，雖說還未到了捐棄生命的地步，可是生命不必留戀，卻是無可懷疑的了。
　　兩人的長劍，透出拼命壹死的慘烈之氣，身劍合壹，投入雷霆萬鈞的拐網中。
　　就在兩女的長劍快要觸及綿密的拐網，千鈞之際……“冷月、秋雲，丟劍速退！程老哥住手！”如雷的喝聲及時傳來。
　　同壹剎那，淡淡的流光射到。
　　是沈陵，來勢有如電光流火，破空疾射而來。
　　人與刀融為壹體，太快了，難以看到實影，反正就像如虛似幻的光影，排空馭電而至。
　　“我的天！”奉令躲在灌木叢後計招的杜心求，駭然驚叫：“禦刀飛行的地行仙！那……那是什麽人？”
　　人影乍合，刀劍光華和拐影，陡然進爆。
　　兩支劍頓時碎裂成屑，像鐵雨般灑落地面，壹支拐杖與半截刀身，同時飛上半空，然後掉落在排水溝中。
　　人影乍現，秋雲、冷月兩女摔落在路側曠地上，滾了兩匝才爬起，滿面盡是驚怖之色。
　　邵安波被迸爆的勁流逼得連連後退，最後乏力地靠在涼亭的支柱上，寒水虹垂在身側，香汗淋漓，不停喘息。
　　程天仇白發蓬亂，形如厲鬼，雙手支地半坐半躺在官道上，左肋下的那支拐杖，插在三尺外的地上，入土盈尺。
　　沈陵趕忙扔掉手中的半截緬刀，拔回插在土中的拐杖，並扶起程天仇。
　　“程老哥，小弟情急出手，務請恕罪！”沈陵歉然說。
　　“恕罪個鬼！”程天仇苦笑接過拐杖支在左肋：“要不是我及時收勁得快，這條老命準得完蛋，餵！她們不是妳的死對頭麽？妳為何反而出聲喝阻？”
　　“不，邵仙子壹直是小弟的朋友，何況她已辭去東廠職務，更不算是敵人啦！”
　　程天仇“哦”了壹聲，道：“妳不是說要遲些日子再南下的麽？為何這麽快就趕到這兒來……”
　　沈陵道：“我突然想到東廠耳目遍布，而妳老哥的相貌又易引人註目，深怕荊若天聞訊率領大批高手趕來攔截，所以暗中趕來看看……”
　　他彎身拾起那支拐杖，遞給程天仇，壓低聲音道：“前面十裏之地就是宛平府，妳最好在宛平乘船改走水路，以免暴露行跡。”
　　此刻，四名白衣小婢已扶起秋雲、冷月，偕同杜心求等人退到邵安波身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沈陵和程天仇身上，人人面泛驚疑之色。
　　“好！我聽妳的，這就上路。”程天仇瞥了滿臉驚疑之色的邵安波壹眼，滿含深意地說：
　　“那個女孩子的確不錯，不要輕易放手！”
　　他向邵安波等人，揚了揚拐，算是打招呼，雙拐壹點，騰身疾射而去，像是禦風飛行，速度極為駭人，轉瞬之間，身形就消失於路的盡頭。
　　眾人都被他的輕功身法嚇了壹跳，連壹向以輕功自傲的無雙飛仙邵安波也自嘆不如。
　　沈陵望著程天仇的身形消失後，舉步走向涼亭。
　　“二夫人，妳沒事吧？”他的語氣充滿關懷。
　　“還叫什麽二夫人？”邵安波搖頭苦笑，語氣居然變得柔柔的，往日那種女強人的形象已消失無蹤：“謝謝妳啦！我沒事。這老魔的武功真是高得駭人，假如妳遲來壹步，我們這些人將無壹能活命。”
　　她接著為杜心求等人引見了沈陵。
　　秋雲和冷月兩個美婢，亦向沈陵謝過救命之恩。
　　杜心求是見過世面之人，暗中打了個手式，四名白衣小婢及另兩個中年人，皆退至車馬停放之處。
　　他心中百感交集，眼前這個年輕人，日前還是自己等人追緝的欽犯，目下卻成了救命恩人，人世間事，真是變化無常。
　　邵安波壹雙美目，壹直凝視著沈陵，嬌面神色百變。她惑然地問道：“那個老魔似乎很聽妳的話，他該不會是妳那集團的人吧？”
　　“當然不是，我和他是打出來的交情。”沈陵輕描淡寫地說：“妳又怎會和程老哥打起來的？”
　　邵安波將經過情形說了。
　　沈陵搖頭苦笑道：“這位老哥都快近百歲了，性子仍然那麽急躁，我就是怕他性急出事，才追來瞧瞧，想不到來得正是時候……”
　　邵安波從他話中聽出了某些玄機，心知兩人暗中必有某種協議或行動，但她並沒有追問。
　　沈陵又問道：“對荊若天的恩情，妳仍否想圖報？”
　　“不了。”邵安波搖搖頭苦笑：“剛才我已還報過了，雖然未能如願，但總算已盡了心力……”
　　“如此甚好。”沈陵松了口氣：“我不希望妳與東廠仍有牽連。”
　　“這些天來，東廠連續失蹤了十數名高手，其中包括荊若天四大心腹之壹的假員外方展雲在內，可是妳傑作？”
　　“不錯。”沈陵毫不隱瞞地承認：“荊若天的勢力太大了，我必須先逐次剪除他的爪牙，然後與他決戰……”
　　“妳的武功和機智，放眼當今天下，恐怕很難找得出有人能與妳抗衡。可是東廠之人壹向不講江湖規矩，對付敵人都是壹擁而上，以多為勝，暗器迷香齊施，以斃敵為目的。”邵安波憂心地說：“另外該廠供奉有許多邪術高手，那些人不是武功能應付的，其中尤以壹個叫縹緲仙子的道姑，妖術極為厲害，據說已修至白晝幻形的境界，妳要特別的小心才是……”
　　“哦！縹緲仙子廖天香，巫山朝雲觀觀主，死鬼南天教主煉魂羽士的鼎爐。難怪我找了好久都沒找到她，原來投靠了東廠！”沈陵淡然地說：“她的妖術雖然厲害，但對我起不了作用。”
　　“哦？妳也會妖術？”邵安波驚疑地問。
　　“懂得壹點點。”沈陵笑了壹笑，道：“家師是玄門中人，我當然會壹些裝神弄鬼的本領呀！”
　　邵安波知道他在胡扯，不肯說出實情，當下白了他壹眼，道：“妳剛才說曾找她，為何找她？”
　　“我是受人委托才找她的，那已是壹年前的事啦……”
　　“哦！如此說來，壹年前妳原本是江湖中人，是不是？”
　　沈陵點點頭，沒有作聲。
　　邵安波又道：“江湖中頗有名氣的高手，東廠都列管有他們的背景資料，可是卻沒有妳的，之前甚至沒聽說過有妳這個人。這只有壹個解釋，那就是妳以另壹個身份出現在江湖中，妳究竟是哪座廟裏的大菩薩呀？沈陵是妳的真姓名？”
　　“我的真姓名是沈野，亦有人叫我小野。”
　　“啊！”秋雲驚呼：“小姐，舅太爺說的……”
　　邵安波立即以手式制止秋雲說下去。
　　沈陵壹楞，不知其意何在？
　　邵安波籲了壹口氣，道：“沈兄，我提壹個人，不知妳是否還記得？”
　　“請說！”
　　“杭州南大街‘永安堂’藥局的周永安老先生。”
　　“周老國手？咦！妳怎會知道他？”
　　“他是我的舅舅，也是我世上惟壹親人。”她微微激動地說：“五年前，是妳在天臺雙煞手中救了他，並資助重建藥局，等我得訊自京師趕回杭州時，事情已過了壹個多月。事後我多方打聽，甚至運用東廠的調查網，都查不出壹個名叫沈野的年輕武林高手……”
　　沈陵笑道：“我行道江湖，從不以真姓名示人，妳當然無法打聽得到呀！”
　　邵安波道：“想不到今日無心得遇，請受我壹拜……”
　　語聲壹落，便盈盈下拜。
　　沈陵急忙伸手虛攔，並連稱不敢。
　　邵安波感到壹股溫和的無形勁道，托住她的嬌軀，用盡勁力亦無法躬身下拜，心知是對方暗中發出神功，只好收勢作罷。
　　“沈先生，您行道江湖為何要隱起身份呢？”冷月不解地問。
　　沈陵笑笑道：“因為我是獵人，不想被人當作獵物。”
　　“小婢聽不大懂。”冷月惑然搖頭。
　　“不懂最好，可以少許多麻煩。
　　邵安波卻心中壹動，低頭沈思，半晌才道：”我已知道妳是誰了！難怪東廠沒有妳的資料，任誰都想不到，妳會參加那個集團的。“她並沒有說出他是誰，她知道凡是秘密，多壹個人知道，就多壹分泄密的機率。
　　秋雲、冷月二婢，心裏好想知道，又不敢問。
　　”我只是為了壹個承諾，才參加該集團，並非為了什麽崇高理想及堂皇的理由。“他笑笑說，笑容中有壹絲飄忽的神情：”假如我的身份壹旦曝光，無論是對我或對集團，都將是壹件十分尷尬之事。“邵安波正色道：”不，妳多慮了。妳在江湖中口碑甚佳，為妳喝彩的人，比仇視妳的人多得多，人世間沒有十全十美的人與事，妳何必太過於計較；“”或許妳說的有理，我不應該太過於計較。“沈陵聳聳肩道：”好啦！咱們別再談這些煩人的事，妳此番辭職後，是否要返杭州定居？“”是的，我原本是這麽打算。“邵安波點點頭：”不過目下我改變主意啦！我想留下來與妳並肩行動，妳說好不好？“”當然不好。“沈陵斷然拒絕：”對方都是妳昔日的同僚，妳能向他們揮劍？“”妳以為我不敢？“
　　”縱使妳敢也不可以。“他態度極為堅決地說：”我不能陷妳於不義，盡管那些人並非仁義之人。妳惟壹要做的，就是立即動身南下。“邵安波見他態度極為堅決，心知難以如願，失望的神情明顯寫在臉上。
　　”妳的緬刀已毀，這把寒水虹給妳防身。“
　　她解下懸在腰間的寶劍，遞給他：”妳壹向使刀的，但以妳的造詣，諒必也精於劍術，這把劍分量雖輕了些，但總比沒有好。“”妳的寒水虹，廠衛之人有誰不識？我如持之應敵，豈不是等於妳向他們揮劍？“沈陵沒有伸手去接：”不瞞妳說，我身上有沒有兵刃都是壹樣，如果用兵器，還是用刀比較習慣，我會另外再找壹把的。“”好吧！那妳得特別小心提防暗算。“她收回寶劍系回腰間：”按理說，妳們這壹行的，都是以機巧殺人為主，但妳卻偏偏采面對面搏殺，妳如不改變習慣，終有壹天會被對方打人十八層地獄！“沈陵默然不語，沈思半晌始道：”或許妳說的對，我真的要改變方式了。我雖對生命的意義從不求甚解，能看破生死，但活著總比死亡好……“”妳能夠轉變觀念，實在是太好啦！“邵安波欣然道：”咱們就此別過，希望不久能在江南見到妳。“北面官道上突然塵頭大起，有數十騎健馬疾馳而來。
　　沈陵急聲道：”妳們快點動身，壹定是剛才的打鬥，將東廠的高手引來，我得先走壹步，再見！“聲落人動，但見人影壹閃，微風颯然，人已現身在二十丈外的曠地上，再壹閃，即消失無蹤。
　　眾人看得張口結舌，呆若木雞，半晌才恢復神智。
　　”小姐，這……這是什麽身法？“秋雲的臉色仍未恢復正常。
　　”這壹定是玄門的五行遁術，他是借土遁走的……“邵安波像在自語，又像是回答秋雲的問題。
　　※※※※※※
　　這是壹隊由三名老道和十壹名壯漢組成的搜索小組，正以扇型隊形，向半裏外的平坡搜索前進。
　　領隊是龍虎大法師，這個妖道除了會妖術之外，壹身武功亦是超塵拔俗。陰風客冷青雲倚為肱股，供奉於”清風莊“中。
　　另兩名中年老道，是龍虎大法師的得意門徒，無論邪術武功，皆已獲得妖道真傳。玄門太乙魔罡的火候相當精純，兩人聯手，足以將頂尖高手名宿打入十八層地獄。
　　十壹名勁裝大漢，是東廠的大檔頭，都是高手中的高手，全隊的實力空前強大。
　　龍虎大法師上次在清風莊被沈陵所制，迫其釋放中了妖術的邵安波，煮熟了的鴨子飛了，把沈陵恨之入骨，恨不得將他銼骨揚灰。
　　此次受命率隊搜捕，他表現得比任何人都積極。
　　目下已搜了快三個時辰，每個人都又饑又渴的，疲乏得要命，但妖道仍然不敢放松，要求同伴認真搜索。
　　”快正午了。“龍虎大法師指指前方，向同伴說：”咱們到那塊平坡上食用幹糧，然後……咦！那是什麽人？“眾人聞聲，舉目前望，只見平坡前面的樹林前，有壹個黑衣人在往返走動。
　　眾人正感迷惑之際，那人突然止步，轉身向這邊望了壹下，倏然閃身隱人林中。
　　龍虎大法師的眼力非比尋常，就在黑衣人轉身的剎那間，已看清那人的面目。
　　”是姓沈的欽犯，快追！“龍虎大法師欣然叫，首先奔去。
　　余眾亦爭先恐後跟進，像群亂鴉。
　　當他們奔到距樹林三丈之處時，黑衣人又突然現身於樹林前，冷冷地打量他們，嘴角掛有壹絲冷酷的笑容。
　　這位不可壹世的大法師，臉上的喜意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極度的震憾，腳下遲疑著未前進。
　　最笨的人也該明白了，黑衣人是有意等候他們的，如果沒有必勝的把握，怎敢不打埋伏而公然相迎？”
　　所有的人壹湧而上，半弧形三面包圍，壹開始就擺出群毆的陣勢，這是東廠的壹貫作風。
　　黑衣人左手握著壹支連鞘長刀，屹立如山，任由對方列陣，嘴角的冷笑更濃了。
　　龍虎大法師陰聲道：“小輩，妳的確很有神通，連日來竟能躲過咱們全天候的搜捕。今日本法師很走運，找到了妳，妳還不束手自縛。”
　　“妳走的是死運，老道！”
　　沈陵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虎目中神光漸現：“今天是我正式開始反擊的黃道吉日，妳們是第壹批應劫之人。”
　　“小輩，妳吹牛也要有個譜。”龍虎大法師漸漸恢復了信心：“本法師壹個人就能教妳神形俱滅。”
　　沈陵冷笑壹聲，道：“老道，妳最好不要賣弄妳那不成氣候的妖術，以免陡然損耗元神……”
　　他話聲未落，身形倏然幻滅，眨眼間出現於左側丈外之處。
　　先前他站立的地方，幻現龍虎大法師的身影，淡灰的雲霧正在散，似乎有閃爍的流火徐徐沈落。
　　龍虎大法師滿面驚疑之色，突然行法擒人居然落空，難免吃驚。
　　沈陵舉步走向龍虎大法師，道：“妳就是聽不進老實話，假如用武功與我壹搏，或許尚有壹線希望。”
　　龍虎大法師定了定神，心知行法必將無功，只得靠真功夫壹拼了。
　　“妳不怕咱們以多吃少麽？”他試探地問。
　　“妳們能吃得下麽？”沈陵冷笑壹聲：“前些日子，錦衣衛統領魏濤等二十壹名壹等壹的高手，片刻之間被我屠個精光，妳們比他們強多少？壹倍？兩倍？還是十倍？”
　　龍虎大法師等人嚇了壹跳，倏然色變，城外血案之謎，終告解開了。
　　“是妳壹個幹的？”
　　“對！”
　　“本法師有點不信。”龍虎大法師徐徐拔劍：“我要試試……”
　　壹條快速的人影疾向沈陵撲去，劍氣半途迸發，速度和勁道皆達到體能極限。
　　是壹名中年老道，太乙魔罡禦劍，威力與聲勢駭人。
　　沈陵壹聲冷哼，長刀不可思議地出鞘，刀光陡然進射。
　　刀動人動，似乎同壹瞬間他退回原處，壹閃壹退，似在同壹瞬間完成。
　　攻擊他的中年老道，連人帶劍向右前方斜沖，遠出丈外砰然倒地。咽喉被切斷，鮮血泉湧，四肢仍在作反射性的抽搐。
　　壹刀斃敵，速度太快，連功力最高的龍虎大法師也沒有看出他出招進退的變化。
　　就在眾人驚愕中，沈陵身刀合壹，以驚人的奇速切入人叢。
　　壹陣暴亂、叱喝、擊倒與慘號聲連續爆發，人體連續拋擲、摔跌……龍虎大法師發狂似的追逐沈陵，但沈陵避免與他正面接觸，來去如風，追逐其他的人，急劇的回旋帶起漫天刀光，瞬息間已斃了九人，傷了三人。
　　現場肢體淩落，屍橫遍野。
　　壹聲長嘯，沈陵突然大旋身猛撲目眥如裂的龍虎大法師。
　　“錚！”壹聲大震，火星直冒，龍虎大法師硬接了狂野的壹擊，總算崩開了沈陵的刀，退了三步。
　　沈陵毫不遲疑地展開搶攻，壓力壹刀比壹刀重，真力源源不斷。
　　“錚！錚！……”龍虎大法師接壹劍退壹步，壹連退了七八步。
　　突然激光排空，刀光壹閃即沒，刀勢就如雷電轟擊。
　　“兵解！”喝聲同時到達。
　　龍虎大法師天靈蓋被劈開，鮮血和腦漿四溢，立即屍橫於地。
　　三名受傷退在壹旁的勁裝大漢，被眼前的景象，嚇了個膽裂魂飛，呆如木雞。
　　不知過了多久，等他們回過神來，眼前已失去沈陵的蹤影。
　　三人慶幸撿回性命，草草包紮了傷口，正待舉步離開現場，卻又駭然止住身形。
　　敢情丈外之處，不知何時佇立著十三個打扮完全壹樣的佩刀大漢，作雁翅列陣。
　　十三雙怪眼陰森森，像是伺伏在暗影處的猛獸眼睛，不言不動，卻有強大懾人心魄的氣勢。
　　三名幸存的大漢，壹見來人並非是沈陵，雖然對方人多勢眾，但並不十分害怕。
　　“妳們是什麽人？”壹名虬髯壯漢膽氣壹壯，大聲喝問。
　　“撿死魚的。”中間那名為首之人，聲如洪鐘。
　　“撿死魚？”虬髯壯漢居然無法會意。
　　“沒錯，說明白壹點，就是打落水狗。沈大俠心不夠狠，任由妳們做漏網之魚，放妳們壹條生路。嘿嘿嘿……”為首之人發出壹陣可怕的陰笑：“我們不是，我們十三個人天生冷血，心狠手辣，絕不做斬草不除根的笨事。所以……妳們不必走了，妳明白我的意思嗎？”
　　連白癡也明白為首之人的意思，他說話時，神色上所湧發的森森殺氣，已明白表示話中的含義。
　　“尊駕不要搞錯，咱們是東廠的大人，妳們不怕上法場嗎？”虬髯大漢見情不妙，打出東廠的招牌，期能嚇阻。
　　“去妳娘的上法場，宰了妳們這些走狗，這裏就是處決妳們的法場！”為首之人下達屠殺令：“殺光他們，不許留活口。”
　　應聲出來六名大漢，每人取出壹副面具戴上，瞬間成了六個面貌猙獰的鬼神。
　　六個鬼神鋼刀出鞘，兩人為壹組，狂沖而上。
　　虬髯壯漢壹見對方臉上的面具，以及刀陣的聲勢，大吃壹驚。
　　“是絕域十三煞神，快逃！快……”
　　聲出人急退，亡命飛逃。
　　可是為時已晚，三組煞神以更快的速度沖上，冷酷地揮刀……※※※※※※
　　沈陵迂回了壹個大圈子，來到壹條丁字路口，躍身上了壹株路旁的大樹，靜靜地在等候著。
　　等了快兩個時辰，眼巴巴向路的盡頭眺望，壹直不曾發現獵物出現，等得心中快冒煙了。
　　他十分納悶，自己故意留下幾個活口，讓他們回去傳訊，期能引來更多的東廠走狗，供自己屠殺。可是對方沒有反應，甚至連收屍的人也不來壹個。
　　他做夢都沒想到，竟然有人在他後面撿便宜，將那幾個傳訊的活口，殺了個精光，計劃成了畫餅。
　　約莫又等了半個時辰，仍然毫無動靜，他這才死了心。
　　當下躍身下來，扔掉長刀，將衣衫反穿，並自懷中摸出壹張薄如蟬翼的面具，戴在臉上，立即就變成壹個普通的中年人。
　　仔細地察看了四下環境之後，即舉步踏上小徑，向京城而去。
　　※※※※※※
　　晚膳後，沈陵埋頭振筆疾書，寫好兩封信之後，即持信外出，直到二更始返。
　　於夫人明珠，壹直在守候他，俟他梳洗之後，立即端來壹個銀盤，盤裏有壹口精致的瓷盅。
　　沈陵惑然望著那口瓷盅，不知裏面裝著什麽東西。
　　於夫人笑吟吟地道：“我特地為妳燉了壹盅官燕，這是珍貴的貢品，壹般人家不易嘗到，來！快趁熱喝了它。”
　　官燕是進貢官家的燕窩，於夫人可沒吹牛，在那時代的確是珍品，不像現在那麽的普通。
　　沈陵苦笑道：“我擔心這小小壹盅珍貴的官燕，會使我消化不良。”
　　在於夫人的堅持下，他只得喝了這盅燙熱清涼的燕窩。
　　“這的確是好東西。”沈陵喝完之後，只覺得喉潤氣順：“但我記得這種東西好像對肺最有益力並能養顏美容，但我現在似乎不急需補肺，也不需養顏。”
　　“那麽妳急需什麽東西？”於夫人笑了笑：“妳縱然在外面忙了壹天，但以妳的功力造詣，不致於體力不濟吧？”
　　這個問題的答案是，那就得要看是哪壹種，以及那壹方面的體力了。當然，這只是沈陵心中的想法，但沒有說出來。
　　他的經驗告訴他，通常來說，年輕的女人比較容易應付，像於夫人這種三十出頭的女性，大概是最難滿足，最難擺平的。
　　而且像她這種女人，除了已具有足夠吸引男人的風姿魅力外，還另有壹種端莊秀麗大家閨秀的韻味，任何男人都會不克自恃。
　　沈陵沒有作聲，只是苦笑。
　　“我知道妳目下急需什麽！”
　　“妳知道？”
　　“是”
　　“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妳怎麽知道？”沈陵搖頭苦笑。
　　“妳應該知道的，只不過妳不敢承認而已。”於夫人笑笑道。
　　“我……”
　　於夫人唇角泛起壹抹奇異的笑容，道：“據說有些武林中人，當他殺人之後，就必需找女人發泄，以疏緩緊張的情緒，尤其是對手愈強的話，更要發泄。”
　　她瞥了沈陵壹眼，又道：“前幾次妳殺人之後，強抑著沖動的神情，令我看了非常難過……”
　　“這……”
　　“我所說的難過，有兩種意義。”於夫人雙眉微蹙，自然而然流露出壹絲哀怨的神色：
　　“除了為妳難過外，還為我自己難過……”
　　“這怎麽說？”
　　“因為我感到自卑……”於夫人見他沒接口，於是接著又說：“我壹向自認是個風情萬種艷媚無雙的女人，而妳竟然對我視若無睹，我心裏怎不難過？又怎不自卑？妳是否認為我說的有道理？”
　　沈陵心中暗暗叫苦，這是什麽歪理？
　　他知道女人非常情緒化，決不可與女人爭辯。妳也許會贏，但往後妳的麻煩就大了。
　　因此，聰明的男人避免和女人爭辯的最佳方法，就是什麽話也不說。
　　他是聰明的男人，所以目下他沈默無言。
　　“妳不說話，就等於默認了，對不對？”
　　她話聲壹落，沈陵忽然伸手將她摟入懷中。
　　她看見了他眼中閃爍著原始的野獸般的光芒。
　　燈光突然熄滅……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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