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壹章 《龍蟲賦》

　　對於身後有人，陶醉自然感知到，而且那股熟悉的氣息也讓他明白，在他身後跟著的是那只紅狐貍。
　　可陶醉現在沒有其他心思，連回頭打招呼都不想。
　　抽出腰間玉笛，置於唇邊，壹縷樂音裊裊而起。
　　“嗚嗚……”
　　笛聲，本是清脆、美妙。
　　但是，陶醉的笛音中，卻流淌著壹縷縷悲哀，壹束束孤獨。
　　淒涼悲切的樂音百轉回腸，漾起胡媚心湖的千層漣漪，悠揚的笛曲如泣如訴，又仿佛婉轉成海水的曲線……
　　朦朧的月光照著大地，這曲笛音卻宛如最細碎的腳步聲，壹步壹步的走近胡媚的心湖。
　　“木頭椽子……”
　　胡媚此時端正了姿容，不是平日裏的那種嫵媚妖嬈之舉。
　　她目光復雜的望著那道修長背影，莫名的有點心疼。
　　壹直都是自信瀟灑的如玉公子，為何今晚如此的蕭索、傷感？似乎還有帶著淡淡的迷茫？
　　美目眨了眨，胡媚化作壹道紅光飛離，等到再回來時，手裏提著兩壇老酒。
　　“嗖！”
　　破空聲響起。
　　陶醉頭也不回，抓住了扔過來的酒壇。
　　胡媚道：“我想喝酒了，妳陪我喝。”
　　陶醉看了她壹會兒：“……好。”
　　拍開酒封，清冽的酒水入喉，有壹種灼燒感，和自己平時喝的醇厚清香的酒不大壹樣，仿佛就是為了這種灼燒感。
　　胡媚跟著仰首壹口。
　　“會喝酒的人都知道，壹個人若想快醉，最好的法子就是用酒來下酒。”
　　“比如說，用黃酒來下白幹……”
　　“只不過這種法子雖然人人都知道，卻很少有人用，因為壹個人心裏若沒有很深的痛苦，總希望自己醉得越慢越好。”
　　聽著胡媚意有所指的這番話，陶醉微微側視，朦朧的月光照在其側顏，有壹種清輝熠熠之感。
　　“我不知道原來辛姑娘對酒也就獨到見解。”
　　胡媚笑了：“酒能使人出語輕快，酒更能使人壹吐衷情。”
　　“妳知道，我家中那十四妹是個苦修的，不過在她還小的時候，有壹次我把酒水濃縮成壹粒酒珠，放到她的飯食裏，她吃了後修煉起來昏昏沈沈的。”
　　“她壹直無法集中精神練功，看誰都是壹副大舌頭的樣子，哈哈哈，可好玩了，直到酒勁散了才慢慢恢復正常……”
　　想到那件事兒，胡媚咯咯咯的笑了起來，開懷的情緒仿佛渲染了環境。
　　陶醉望著胡媚臉上的紅暈，淡淡道：“喝酒的確很危險。人壹喝酒，馬上就把秘密泄露了，連別人不應該知道的事全說出來了。”
　　胡媚又飲了壹口，似醉非醉，媚眼如絲。
　　“那妳有沒有什麽是我不應該知道的事情想說壹說呢？”
　　“比如說，妳今天去見得那個人……”
　　陶醉沈默不語，玉笛插回腰間，只是靜靜飲酒。
　　胡媚也不催促，兩人就這麽有壹搭沒壹搭的碰杯共飲。
　　“這是我心底的私事，妳就壹定要知道嗎？！”
　　胡媚心底壹顫。
　　她從陶醉的語氣裏聽到了壹種深深的無力和孤寂，仿佛被世間所摒棄。
　　“二十多年前，我爹和我娘，本來是壹對恩愛的貧賤夫妻。”
　　“我爹，滿載著我娘對他的期望，進京趕考，沒想到，他在科考高中後，竟然狠心的遺棄了我和我娘……”
　　說到此處，陶醉微微停頓，仰首又是壹口烈酒。
　　猛烈的酒氣仿佛可以打開心扉，既然已經酒後吐露往事，那又不妨繼續大飲。
　　“我爹，娶了權貴的女兒。”
　　“權貴的女兒，又怎麽可能容得下我娘和我呢？！”
　　“於是，她就和我爹聯手，讓我和我娘服下了十零散……”
　　胡媚臉上紅暈依舊，可是眼神清明。
　　“什麽？！！”
　　“俗話說，虎毒尚且不食子，妳爹他……”
　　對此，胡媚無法理解。
　　他們辛家雖然都是狐貍精，姐妹偶有吵鬧，但也是隔日就忘，姐妹們感情其實很好，辛父是恨不得把最好的都給女兒們。
　　而陶醉他……胡媚沒想到，這個溫雅瀟灑的男人背後，竟然還隱藏著這樣的身世。
　　“妳今日見得那個男人，莫非他就是……？”
　　陶醉眼神泛起冷光：“他叫熊雄，是我的生父，也是當年親手殺我之人！～”
　　“是諸葛令君捎口信，我才知道他就在這次應國的出使使團裏。”
　　“他要是壹直躲在上京城內，我恐怕還沒什麽機會……”
　　“至於現在，我給我娘報仇的機會終於到了！只恨那毒婦沒跟著壹起來！～”
　　“不然，我壹定要把這對狗男女，折磨的生不如死……！”
　　陶醉目露殺氣，周圍氣溫迅速下降。
　　“哢嚓！～”
　　手指壹用力，酒壇瞬間被捏爆碎。
　　飛濺出來的酒水被其身上青光擋下。
　　胡媚被這股殺氣壹沖，身體本能壹緊，但隨之壹松。
　　她目光復雜的望著陶醉，輕聲問道：“妳真的下得去手嗎？”
　　“就算那熊雄與妳有大仇，可那畢竟是妳的生父，弒父的名聲，無論對於人還是妖，都是壹種枷鎖。”
　　陶醉搖搖頭道：“我和他之間沒有仇怨。”
　　“古有紅蓮三太子削骨還父，我如今已經青竹之軀……”
　　“他生了我，也殺了我，生身之恩已報，故而，我與他之間無恩也無仇。”
　　“但是殺母之仇，不共戴天！”
　　“此仇不報，我誓不為人！～”
　　而後，陶醉輕輕唱著壹首小調，
　　“傷心孺慕聲聲切，母在黃泉聽得不……？”
　　胡媚壹把挽住陶醉的胳膊，半是玩笑半是堅定道：
　　“誰叫妳這個木頭椽子救了我好幾次呢！”
　　“本姑娘最喜歡打抱不平了，這樣吧，妳的事情，本姑娘管了。”
　　……
　　上京城。
　　在昌平帝駕崩後已經開始混亂起來，為了那把椅子，十幾個王爺爭得不可開交。
　　也有人上門拉攏普渡慈航這位大國師的。
　　但被他拒絕。
　　放出話來，方外之人，不參與神器更叠之事，待到壹切風平浪定後，可為新皇祈福雲雲。
　　這自然是普渡慈航的托詞，哪怕他不懂政治，但從望氣之術來看，南方那個玄國的國運龍氣才是蒸蒸日上。
　　而且，他現在最重要的是找到合適的地方，靜待時機，蛻變成龍。
　　十幾天後。
　　終於到了月望之夜。
　　天空有幾顆發亮的星，寥寥幾片白雲，壹輪滿月像玉盤壹樣嵌在藍色天幕裏。
　　明月放射出光芒，清輝洋溢遍宇宙。
　　在上京城外壹處山谷內，藏風聚水，是普渡慈航特地挑選的位置。
　　他雖然是妖族出身，可是機緣得到佛門修行法，對於精神方面的修行不像其他妖怪那樣幾乎沒有涉獵，在對於“人劫”心有所感後，這十幾日自然做了許多準備。
　　普渡慈航擡目四望。
　　這處山谷深林內，潛伏著數百道強弱不壹的氣息。
　　仔細瞧去，群妖呼嘯，各種奇形怪狀，或看不出原型，或壹眼就知道它是什麽的妖物在這濟濟壹堂，數不清的妖氣夾雜壹起，這些都是普渡慈航在這兒十幾日裏找來的幫手。
　　當然，這不代表普渡慈航完全信任群妖。
　　他千年修行，潛伏應國壹甲子，就是為了化為萬華金龍，這其中，是丁點差錯都不能有，他又豈會將自身的大事安危托付到群妖頭上！～
　　“但在我的【索命梵音】之下，讓妳們清理些雜魚還是沒問題的。”
　　不錯，普渡慈航對群妖全都施加了【索命梵音】，已經禁錮住了他們的自主意識，只余下壹些簡單的指令。
　　見到闖入的生靈，無論人還是妖，壹律滅殺！
　　時間問題，他只能夠找到這七百來頭的妖物，而普渡慈航真正的防護手段則是落在自己身上。
　　“此地藏風聚水，乃是方圓數百裏的地脈水氣最大的節點……”
　　“我施秘法潛入地下，將本體真身與其相連。”
　　“不僅可以借助地利加快蛻變進度，而且還可以借助此地讓那些山門修士投鼠忌器……”
　　“因為壹旦攻擊我的本體，到時候壹動之下，便是山崩地裂，或許還會引起地龍翻身，波及上京城數十萬人的性命……”
　　普渡慈航這是把自己和上京城數十萬人的性命綁在了壹起。
　　雖然手段下作，但極為有效。
　　據他了解的那些山門修士的行事作風，到時候只能夠眼睜睜的等著他蛻變完成。
　　不然，地龍翻身，那可是會死傷遍野的……
　　仰首望月，感受著太陰之氣已經濃郁到頂點，普渡慈航就地壹翻，萬足蜈蚣真身顯出，盤繞蜿蜒。
　　巨口壹張，濃濃的太陰之氣如長河般被鯨吸入腹。
　　“唵～嘛～咪～叭～呢～哞～！”
　　清冽的佛光閃耀，壹尊威嚴而又慈悲的佛祖金身盤坐在萬足蜈蚣之上，佛像大放光明，漫天湧出佛光金蓮，虛空詠念梵音禪唱……
　　漸漸地，佛像化作流水般籠罩在萬足蜈蚣的體表，仿佛鍍上了壹層鎏金色的甲胄。
　　體內的國運龍氣被激活，滲透到萬足蜈蚣的寸寸血肉裏，與太陰之氣、清冽佛光混壹，促使著萬足蜈蚣從血脈根本上蛻變。
　　“哢哢……汩汩……”
　　仿佛抽筋拔骨、蒸血煮肉的疼痛傳來。
　　普渡慈航差點哀鳴出聲，他死死守住心神。
　　蛇蟲化龍，本就是逆命之舉，若是沒有忍受千刀萬剮的大毅力，又談何改命？！
　　千年修行，在此壹搏！
　　……
　　凡物之生也，天出其精，地出其形。
　　物生謂之化，物極謂之變。變者，化之漸，化者，變之成。
　　萬物變化兮，固無休息。
　　斡流而遷兮，或推而還。形氣轉續兮，變化而蟺。沕穆無窮兮，胡可勝言？雲蒸雨降兮，糾錯相紛，大鈞播物兮，塊圠無垠。
　　《龍蟲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