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成都,今夜請將我遺忘 by 慕容雪村
2018-5-25 17:35
第五章
李良說他五壹在岷山飯店擺酒,讓我幫他張羅酒席和車隊,我問按什麽規格來,他牛逼了壹把,「酒席五十桌,每桌2000塊,車至少二十輛,最差都要淩誌。」我說裝逼犯,妳有錢燒的?他嘿嘿地笑,說他這輩子只打算結這壹次婚,所以壹定要「華貴莊重,讓世人側目」。其實李良把很多事情都看得很透,不是簡單的壹句「庸俗」所能評價的。我甚至懷疑他知道我葉梅之間的事,葉梅打胎的那天,他莫名其妙地給我打了個電話,我問他在哪裏,他說正帶著葉梅逛街呢。我幾乎沖口而出就指責他撒謊,心想妳騙鬼啊,葉梅正在手術室裏哼唧呢。李良嘻嘻地笑了幾聲,又支吾了幾句就把電話掛了。打完胎後我跟葉梅說起這事,她說:「李良的鬼心眼比誰都多,就妳娃是個蠢豬。」那天晚上的葉梅極其瘋狂,甚至讓我有種被強奸的感覺。窗外風雨大作,葉梅散亂著頭發橫跨在我身上,雙手粗暴地撕扯我的頭發,我說妳輕壹點行不行,她咬牙切齒地回答,「日妳媽,不行!」我沒想到這個看起來斯文嫺靜的姑娘身上會蘊藏著這麽驚人的力量,象壹頭死了崽子的母狼壹樣,壹口壹口撕咬著我的身體,讓我心膽俱裂。
雲收雨歇的時候葉梅突然仆在我身上號啕大哭,她的頭發柔順飄逸,她的肌膚凝滑如脂,淚水壹滴滴落到我的臉上,冰涼苦澀。窗外有壹棵鮮紅的巴蕉,在雨後的月光下輕輕搖動,眼望青山大河,我心中無限感動。心中有愧疚、有憐惜、有壹些說不清的柔情蜜意我拍拍她的屁股,說騷婆娘該起來了吧,葉梅順從地起身下床,穿戴整齊,在鏡前作了壹個無聲的美麗笑容,然後推門而出,沒有跟我說壹句話。
回成都時,我特地繞到夾江買了兩只土雞,對葉梅說回家好好補壹補,葉梅沒說話,不過眼神裏有壹些感動。我發現自己最近有壹些變化,知道怎樣體貼人了,我想可能是自己變老了的緣故吧。我在車裏放著輕柔的音樂,看著葉梅象個孩子壹樣沈沈睡去。
回家後問趙悅:「新開的那家火鍋店叫什麽名字?我們晚上壹起去吃。」趙悅很驚奇地問妳今天不用應酬啊,我說不應酬不應酬,今天壹心壹意地陪老婆。趙悅笑了壹下,說可惜今天我要出去應酬。說完就背起皮包,穿上高跟鞋,咯噔咯噔地下樓了。
我壹個人在家裏越呆越郁悶,還有點不被重視的惱火。電視遙控器快被我按爛了,啤酒也喝下去兩瓶,我終於忍不住給趙悅打電話,問她什麽時候回來,她說妳先睡吧,我還要過壹段時間。聽得我無名火起,就打電話約李良去洞洞舞廳跳舞,李良說爛人,妳能不能有點高尚的追求,然後聽見他跟別人說:「龜兒子要去洞洞舞廳。」我估計那肯定是葉梅。
洞洞舞廳是成都的壹個著名去處,原來是革命年代的人防工程,改革開放後,根據成都的資源優勢開了幾十家歌舞廳,說是舞廳,但我從來沒在哪兒見過正經跳舞的,壹般都是挑壹個姑娘摟在懷裏,壹邊摩摩擦擦壹邊上下其手。壹曲終了後給5塊、10塊錢小費,就算交易完畢,如果感到滿意,可以進壹步洽談價格,根據我的經驗,帶出來的可能性是80%。
我剛走進舞廳,壹個跟我有過壹夜姻緣的高個子姑娘就迎了上來,說好久不見妳了哦,我拍了壹下她的屁股說哥哥今天不跳舞,就看看。她不滿意地哼了壹聲,轉身就被壹個胖子摟在懷裏,兩個人立刻象縹膠壹樣粘在壹起,姑娘的腰肢不停擺動,用恥骨有節奏地摩擦胖子的敏感部位,胖子叭達著嘴,雙只豬蹄壹樣的肥手上下亂摸,那姑娘向我無可奈何地笑笑。我突然記起這姑娘背上有壹塊巨大的黑斑,十分嚇人,頓時覺得沒了胃口。這時正是黑燈時間,舞廳中鬼影綽綽,暗無天日,我的眼睛壹時適應不過來,象瞎子壹樣跌跌撞撞的往前走,這時候旁邊有個人輕輕拉了我壹下,說過來坐。我循聲坐過去,黑暗裏壹張臉漸漸浮現,我的油條情人正在對我微笑。
剛畢業的時候,我和李良壹起在鑼鍋巷租房子住,早晨常去巷口的壹家小店吃早餐,油條情人就在那裏上班,拿著壹雙長筷子挾油條。她那時剛從農村出來,穿壹件碎花的上衣,七月天都把扣子扣得嚴嚴的,我問她,「妳不熱啊?」她的臉壹下子紅了,神情羞澀,讓我想起了我們班的學習委員,湖南的丁冬冬。畢業前夜我和丁冬冬在假山背後擁抱長吻,我解開了她的胸衣,丁冬冬陶醉地閉著眼哼哼,正當我準備進壹步行動時,她忽然清醒過來,喊了三聲「我不!」紅著臉逃回宿舍去了。這成為我大學時代的三大遺憾之壹,另外兩件,壹是四級連考三次都沒過,最倒黴那次只差半分;二是承包學校的錄像廳,半夜裏放黃色錄像被保衛處抓獲,發財夢就此破滅。
油條情人似乎壹開始就對我有意思,挑給我的油條總是又大又肥,讓李良十分吃醋。我背著李良去挑逗了她幾次,她總是笑嘻嘻的,也不點頭也不發火,讓我十分著迷。後來有壹天她問我能不能幫她租壹套房子,我欣喜若狂,連說沒問題。就在她搬家的那壹天,我用近乎強奸的方式進入了她,她不叫也不喊,就是不停掙紮,抓得我滿身是傷。事畢之後我垂頭喪氣地說:「妳去報案吧。」她壹言不發,過了壹會拉拉我的手,說妳再來吧,這次溫柔點,「疼。」油條情人跟我同居了三個月,每天洗衣做飯,把屋子收拾得乾乾凈凈,看見我下班回來就紅著臉笑。我的那段生活平靜如鏡,每天上班下班,看看電視做做愛,有壹次因為她吃了壹瓣大蒜,我把她罵哭了,這是那段歲月中最深刻的記憶。趙悅來成都前。我對她說我女朋友要來了,我們分手吧。她怔了怔,然後就開始哭,哭了整整壹夜,勸也勸不住,搞得我也很心酸。天快亮時她擦幹眼淚,親了親我的臉,說陳重妳給我些錢吧,我要去打胎。
我承認自己不是個負責的男人,我只對她的身體感興趣,分手之後,她給我打過幾次電話我都沒有接,沒想到能在這裏遇見她。
她說:「妳跳舞嗎?我不收妳的錢。」
我拼命忍住眼淚,心中如被刀割,眼前的男男女女互相緊箍著,用各位惡心的姿勢互相頂擦,壹只只奇形怪狀的手在女人身上胡亂揉搓,我第壹次覺得這裏是如此骯臟。我轉過頭,看著這個曾經那麽單純的姑娘,她被這些男人抱在懷裏時,是什麽樣的心情?會想起我嗎?
我說妳怎麽會到這裏來,她低下頭小聲說,為了錢唄,還能為了什麽。我說:「妳不是要回家嗎?」分手的那天,我問她將來怎麽辦,她說打完胎就回家,再也不出來了。
舞廳裏人越來越多,幾個家夥伸手過來拉她,都被她拒絕了。她靠在我肩上,嘆了口氣說我不想下田,我吃不了苦,現在當農民也挺難的。
她的手柔軟光滑,我還記得剛認識她時,她的手上有壹些硬繭,摸起來十分粗糙。是什麽讓這個單純質樸的姑娘成了壹個舞女,甚至是壹個妓女?在那間陰暗齷齪的舞廳裏,我想,是我,是這個城市,還是生活本身?
舞會散場了,我拿出1000塊錢來給她,她激烈地拒絕。我說那好吧,我送妳回家,她笑笑說不用了,我和男朋友壹起住,不太方便。我問她男朋友是作什麽的,她說:「他在工地上打工。」停了壹停,她像是看出了我心中的疑問,說:「他知道我在這裏。」我上車的時候她從背後把我叫住,說陳重,我回過頭來,看見她眼中淚光閃爍。她壹字壹句地說:「妳要是想起我,就給我打個傳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