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算

貓敗

都市生活

遭遇七年之癢的心理咨詢師在發現丈夫出軌後重新審視人生。  在報復和墮落之間,她得 ...

杏書首頁 我的書架 A-AA+ 去發書評 收藏 書簽 手機

             

第61章:偶像

清算 by 貓敗

2024-10-28 20:59

  在去教室的路上,樓越在車裏搜索著段楠的消息。他的最後壹條微博已經停在了幾個月前。他工作室的賬號也是壹樣。但同時,關於他案子的討論已經風平浪靜。
  倫理委員會的調查結果是什麽?沒有結果。
  有人在舉報人的微博下評論:妳到現在也沒有交代後續,為什麽?段楠明明就是被冤枉的吧!
  舉報人回復:冤枉他的話,他難道不會滿世界宣傳,反告我誹謗損害了他的名譽和事業?
  評論:為什麽不直接回答?要陰陽怪氣的反問?
  舉報人:我現在說的任何話,都可能因“在爭議期間煽動輿情帶領網暴”為由被禁言或屏蔽流量。妳沒發現這條微博的瀏覽量非常低嗎?
  “真是黑啊。”樓越忍不住說出口來,馬上又噎住了:她自己的丈夫對壹個她認識的女人做出了那樣的事情。而她,在這裏為社會合謀迫害了壹個她不認識的女人而義憤填膺。
  她上班坐著丈夫送的豪車,由丈夫的司機護送到樓下。她也習慣了頭也不回地關上車門,不再總是過分客氣地和司機告別。熟悉不熟悉的同事們看她的眼神裏,有種極其相似的敬佩和復雜情緒。她們在背後,自然是把關於譚嘯龍的官方信息能扒的都扒完了。
  前壹陣子,她請了兩三次假,已經停了好幾節課了。領導雖然沒說什麽,但肯定有人在背後說她不務正業,沽名釣譽,仗著再婚丈夫的財力,想改頭換面做壹個上等人。這可能是部分事實,樓越想,她要比自己以前的最高理想還要成功很多,才能用她的光芒蓋住譚嘯龍那有些參差不齊的形象。
  他們在社區附近壹起散步的時候,或是她遇到鄰居展開寒暄時,樓越發現自己在對話裏開始自然地插入各種包含“我先生”的閑談,這像極了她以前會暗暗嘲笑的那種女人。她只不過希望人們能從她的視角了解:她的譚先生是壹個令她尊重且依賴的男人;他,是壹個白手起家自強不息的男人;他對她體貼入微,也很浪漫;他看上去很嚴肅,甚至有人說他“很兇”——她笑著說——其實很多時候他像個小孩兒壹樣。她還跟相熟的女人們說,她在上壹段婚姻裏時,不知道婚姻生活也可以這麽快樂——關鍵是,她以前不知道她不快樂。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她說完,感覺自己的言論有些危險,但還好。她們看上去像是羨慕得想離婚了。她趕緊打趣地說,譚嘯龍最大的毛病,她也很嫌棄,就是他有時候不會說話。
  和人打交道說話的能力,譚嘯龍當然是不缺乏的,但有時,只是有時,他難免在微小的細節裏泄露他的粗鄙。比如,有壹次別人談起自己的寵物病重,治療花費幾萬的時候,譚嘯龍居然認真地問:“再買條狗要多少錢?”
  她辛辛苦苦為他營造的好感就融化了壹半。她真是防不勝防!
  但有時,他簡單粗暴的觀念對她又很有用。樓越現在做選擇時,會聽見譚嘯龍的聲音在說:“名和利妳總得圖壹樣吧?妳做這件事到底是為了什麽?妳真正的目的是什麽?別說大道理。說點我能聽懂的。”
  靳媛也有陣子沒聯系她了。自從樓越拒絕了靳媛那個明顯是金字塔騙局的“商業計劃”,說自己對做這些事情沒興趣也沒精力,也不想為了什麽健康洗護產品站臺宣傳,每天在朋友圈發文案。她說得很直接,靳媛很是失望。
  但很快她樓越就食言了。她做的事情壹件比壹件高調。她從她百忙之中擠時間去龍虎集團開了兩期課,這活動搞得很大,在本地新聞平臺上還掛了壹個月首頁;她先兆流產請假在家時,也能精神抖擻地在網上和人唇槍舌劍,每天洋洋萬字不在話下;她還不惜請假去上海參加各種浮華的活動。她在朋友圈發的那些高大上的場景照片,和靳媛之前在朋友圈發的微商大會場景對比起來,顯得高下立判。而這種對比,未必會讓觀者看著舒服。
  有錢了,做的事情總容易看起來像令人生厭的炫耀。樓越想,所以譚嘯龍的粗鄙只是他的本真,看著膈應只是因為視角不同。但是李秋伊那件事,真的太過了。她很想為李秋伊做點什麽,但是,問題來了:妳做這件事的真正目的是什麽?
  樓越在百感交集中,匆匆走向上課的階梯教室,到了門口壹擡頭,她驚呆了。
  教室裏座無虛席。有很多陌生的面孔,女生居多。有壹些人沒有座位,就在臺階上席地而坐。看見樓越的出現,她們興奮得交頭接耳低語,接著寂靜壹片。樓越走到講臺前,低頭把教案放上面放的時候,聽見試探的掌聲陸陸續續地響起,連成壹片。
  樓越好奇又不安地看向前排熟悉的壹個學生幹部,微笑著問:“……今天這是什麽情況?”
  人群中傳來熱熱鬧鬧的聲音:“樓老師,我們都是來聽課的。” “他們都是來聽您的課的。”學生幹部慢了壹拍說。
  “老師您火啦!”壹個平日就很活潑的男生說。
  原來,在她停課的這段時間,她的言論在網上發酵,壹直滲透到了線下。理工學院的學生壹傳十十傳百:妳知道樓越嗎?她就是咱們學校的。真的假的?本地高校的女生們聞風而動,在網上小規模地發起活動,分享她的上課時間地點。其實她們見她的願望已經落空兩次了,直到她這次終於回來了。
  這堂課似乎變成了粉絲見面會。樓越發現,自己不管說什麽,都能收獲壹片捧場的笑聲;她說話的時候,可以清晰地看見這些年輕人用亮晶晶的眼睛看著自己,他們的眼神裏充滿尊敬、景仰、專註。她從未有過這麽好的上課體驗。她知道,她已經成了他們的偶像。而她必須負起這個偶像的職責,那就是繼續提供讓他們振奮的精神力量,幫她們說出她們已經懂得的,但還未形成清晰語言的道理。段楠倒下了,她被頂上來,為她們說話,這不是件壹次性的事情。
  樓越徹底放下教案,有些遲疑說:“時間不多了,妳們還有什麽想要聽我聊聊的話題嗎?”
  教室又變得安靜了。女孩們欲言又止時,壹個高大的男生從後排舉起手來。
  “這位同學請說。”樓越伸手指向他說。
  高大男生用字正腔圓的廣播腔說,他是壹個堅決擁護男女平等的現代男性,他非常認同樓老師在文章裏所說的關於權力不對等關系下的剝削和傾軋,但是,這些遭遇不只是女性專屬,女性也不必然等同於受害者。
  “樓老師,妳在文章裏表達的情緒有時略顯偏激了,請問:認為女性是必然的受害者,這是不是也是壹種變相的性別歧視呢?另外,段楠的事件尚未有定論,壓倒性的批判是不是為時過早,是對男性話語權的壹種剿殺?”
  男生很有經驗地停頓了壹下,讓剿殺二字發揮他想象中的振聾發聵的效力。他繼續問:是不是,以後男人和女人要開著門有第三者在場才能進行社交和工作接觸?否則,壹旦女性誣告——這種事情是有的,男人就百口莫辯無法自證,只能被封殺失去工作機會,像段楠現在的處境壹樣?假如他是被誣告的呢?“樓老師,我真的很需要您為我解答壹下,因為到現在為止好像還沒有人能回答我這些問題。”
  男生準備彎腰坐下的瞬間又直起身來補充壹句:“我想要說明,我也是壹個女權主義者。”
  樓越感覺整個教室都安靜了。緊張的情緒從學生們的呼吸聲裏穿出來,有人垂下了眼睛,有人則直楞楞地盯著她,期待她的回答,有人則已經點頭稱許。他們在想,說得對啊,這是值得深思的問題。
  樓越沈默著,大腦壹片空白。她在文章和評論裏已經回答過壹些類似的疑問,但是她今天沒有準備好壹次性回答這麽多刁鉆的問題,而且面對這麽多渴望她做好偶像的年輕人。
  她的回答將決定多少人眼裏的光是否消失。如果她的回答破碎淩亂,哪怕只是不夠有說服力,她的光也會隨著消失。樓越,妳想要的名聲啊,不是那麽好維護的。段楠似乎在暗處看著她。妳以為妳做好準備了嗎?妳以為我有我的成就很容易嗎?
  樓越踱著步子,交叉著雙手,掃視著階梯教室裏的面孔。各種氣質裝扮風格的女生,都在炯炯有神地看著她。她開口了:“今天在座的女生有多少,舉手示意我壹下。”
  男生立刻被淹沒在舉起的手臂叢林裏。
  “好的,請放下。”樓越又踱回來,在手掌的遮擋下緊張地摳著另壹只拳頭。她走到第壹排的學生面前,俯身用雙手撐住桌面,似乎要給自己的身體壹點支撐力。
  “請……曾經受到過,不同程度性騷擾的女生舉手示意壹下。”樓越用平常的語氣說:“妳們都看過我對性騷擾的廣義定義了:從帶性暗示的言語或動作針對被騷擾對象使對方感到不舒服,到被強迫的性行為。”
  她深深地看向每個女孩的眼睛。她可以清晰無障礙地看見她們呼之欲出的答案。但是她們沒有舉手。她們低下頭,轉過頭,面面相覷。
  壹只手從教室的角落舉起來。
  又壹只手猶豫了壹下,舉起來。壹只接壹只的手舉了起來,舉的速度越來越快,讓樓越心跳得越來越快,她承認自己有些勝利的欣喜,但這並不是壹個賭註,她不會在這個問題上搞錯。她感覺到更多的是壹種揪心的痛楚。這些人就在她面前,和網上那些吐露的匿名者不壹樣,她們有著壹張張具體的臉。
  更多的手舉起來。大多數女生都舉起了手。此時無聲勝有聲。她等了十幾秒鐘。
  “謝謝。妳們當中有多少人的侵犯者受到了懲罰?請放下手。”
  沒有人放下。
  “妳們有多少人告訴了別人?請放下手。”
  少數人放下了手。
  “很驚人嗎?剩下的同學們都從來沒有告訴過別人嗎?原因是什麽?別擔心,我不需要妳們站出來回答,妳們剛剛第壹次把這個隱藏在心裏的秘密告訴了我,告訴了在場的其他人,這已經很不容易了。”樓越頓了頓,繼續說:“而我在咨詢過程中接觸的大部分女性來訪者也是如此,她們告訴我的時候,也是她們第壹次告訴任何人。這其中,有年齡比妳們大得多的人,可以做妳們母親的人,她們的女兒也從來不知道發生在母親身上的事情。妳們證明了,很多母親也不知道女兒身上發生的事情。”
  人群中傳來壹聲啜泣聲。
  樓越把目光投向提問的男生。
  他顯出了類似失敗者的頹唐,但他的脖子還僵直地伸著,他顯然覺得,他的問題並沒有得到壹句簡單清晰的回答。她想要這樣說服他,還是不夠的。她們人多,這裏不是他的主場,他感到自己的話語權被女教授和女同學們壓迫了。
  樓越高高仰著頭,看著後排的提問男生,說:“當妳說妳是女權主義者,妳是在說,妳是壹個男性的女權主義者,或者說女權主義的男性?”
  男生點頭,快速地發出肯定的聲音:“是的。” 她在玩什麽語言遊戲嗎?
  “這是壹個虛假的概念。” 樓越說完,男生馬上站起來說:“不,有很多男人像我壹樣,是支持女權主義的。國外很多男性都是自稱女權主義者的。這絕不是虛假的概念。妳可以去查查,樓老師妳難道連這也不知道嗎?”
  “那妳其實是說,妳是女權主義的支持者,這樣說怎麽樣?”樓越提高了音量,對著教室問:“妳是如何支持妳不了解的事物的?妳理解女性的處境嗎?妳知道身為女性的意味著什麽嗎?在今天之前,妳知道妳身邊的這些女同學有被性騷擾的經歷嗎?妳覺得,她們為什麽不敢說出來?妳有過被侵犯利益但寧死也不跟任何人說的經歷嗎?”
  男生微微搖頭,不清楚自己在否認什麽或是同意什麽。
  樓越繼續說:“我沒辦法跟妳解釋妳的世界裏不存在的東西。當妳無法想象壹個事物時,解釋只是壹種虛無的描述,就像‘女權主義男性’壹樣。妳沒有真正體會過這樣的處境,而她們都對這種隱秘的處境非常熟悉,所以當有壹個女性沖出重重障礙,走到了聚光燈下,她們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她們必須支持她,相信她。這是她們從來沒有機會得到的東西。”
  壹聲掌聲響起。樓越又接著說:“妳問我誣告會怎樣?‘妳能證明嗎?’‘我不相信。’‘我覺得沒有足夠的證據證明。’對剛才我的三個回應,妳的感覺是怎樣?如果有誣告,這也是對女性處境漠不關心的男性付出的壹丁點兒代價而已。在萬中之壹的舉報者面前,出現了萬中之壹的概率的誣告,妳告訴我:妳依然更在意這壹個男性的處境,而不是她們——”
  樓越展開雙臂,指向教室裏的女生們,然後舉起壹只手指指向提問的男生,用最溫和的語氣問:“妳算哪門子的女權主義者?”
  男生泄氣地低頭,然後慢慢穿過人群,走下臺階,他壹走出了教室,安靜的教室裏發出雷鳴般的掌聲和歡笑聲。
  樓越胸口起伏著,喘著氣,久久不能平息。她贏了這壹次。
  
上壹頁

熱門書評

返回頂部
分享推廣,薪火相傳 杏吧VIP,尊榮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