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曖昧

　　“沒什麽問題，妳放心吧。”
　　樓越半信半疑地看著醫生：“是嗎？可是——”
　　“我看了妳的化驗單，沒有異常指標。以後註意點，同房過於激烈是會有灼燒感的。回去多喝點水，暫時不要同房，降低點頻率。”
　　樓越臉微微壹紅，連聲應著，起身告別醫生，離開婦科診室。
　　過去幾天來，譚嘯龍不停地聯系她。他有她的手機號碼，不過這倒不是很難。她說自己在上課，有咨詢，很忙，然後她就掛掉電話。過會兒譚嘯龍又發了消息。
　　晚上壹起吃個飯吧？
　　不會攤上個無賴了吧？她鄭重地回了消息，並以生硬的口吻告訴譚嘯龍，自己最近壹直很忙，除了上課咨詢還有很多會議和培訓。
　　她又不是成天就想那事，她惱火地想，他多大的人了，好歹也是見過世面的，跟個開葷的饞貓壹樣在她後面攆。她不想向壹個露水情人說明，自己那裏的軟組織腫了好幾天，壹碰就痛。她真怕了他。不過這事也不能完全怪譚嘯龍，她心知肚明。
　　那天晚上，她也在不停地索要，仿佛是為了驗證自己的魔力，確認他不是壹次，而是壹次又壹次地想要她。而只要她要，他也會壹直給。
　　但談論個人生殖健康問題比要來要去的曖昧得多。她現在不想跟任何人進入到這種親密關系裏。上壹次有這種親密關系還是和占彪。備孕的那段時間，每壹次過後，她躺在床上把腿架在墻上，希望讓占彪的種子借助重力加速找到安營紮寨的土壤。技術層面的坦率和浪漫還是有點沖突的，努力半年後，他們都失去了最初的熱情。
　　發了消息後，譚嘯龍似乎消停了下來，沒了動靜。
　　“阿虎，妳來了。我問妳個事兒，” 譚嘯龍喝了壹口茶，壹邊咀嚼著茶葉壹邊思索，然後平淡地問：“妳說，女人壹般都喜歡什麽東西？”
　　譚嘯虎困惑得皺起眉頭：“哥，妳在說什麽？什麽女人？” 然後他錯愕地張大了嘴。“占彪老婆嗎？哥，妳來真的？”
　　譚嘯龍皺起眉頭，雖然兄弟兩人長得不太像，但擡頭紋的走向卻如出壹轍。“廢什麽話，我問妳話呢直說就是了！”
　　每天都有鮮花送到工作室來。樓越拿起來看了下，上面並沒有留言。助理問：“樓老師，花瓶不夠用了，剩下這些放哪裏？”
　　看著桌上擺的高高壹堆花束，這太誇張了不是嗎？樓越忍住心中的不悅，輕松愉快地對助理說：“放不下妳就拿走吧，有女朋友嗎？挑點好看的給她。”
　　助理欣然從命地挑起了花，感慨著：“自從開張以來，不是收到綠植，就是收花，老師您的朋友真多啊。”
　　手機蹦出壹條消息。喜歡嗎？
　　樓越不用打開看就知道，是譚嘯龍發來的。
　　她決定，每個來訪者離開的時候，可以從花叢中挑選幾只喜歡的花朵。至少有人可以光明正大地享受這些易逝的美。
　　“謝謝您，我的心情都變好了。” 壹個患有抑郁癥的女性來訪者說，“樓老師，花勾起了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在挑選的時候很困難，但放棄不那麽喜歡的更容易。我必須做出選擇。我明白了。”
　　樓越微笑。她忽然想到，花其實就是植物的繁殖器官。人們可以公然地欣賞花，用花來示愛；人不能對自己同類的器官唱贊歌，盡管它從設計上就是讓人享受快樂的。
　　女人高興地抱著幾只長莖的百合花離去。她出門的時候，和迎面而來的譚嘯龍擦肩而過。
　　“妳來這裏幹什麽？有事嗎？” 樓越保持著親切的語氣，以免被助理察覺異常。但她的眼睛在質問他。
　　她還沒有在白天見過譚嘯龍。感覺怪怪的。他的頭發新修剪過，打了發膠，衣服搭配得也很考究。
　　“我不能來嗎？”譚嘯龍快活地四處打量著，用食指往下戳著空氣：“這是我的地方。占彪沒告訴妳嗎？”
　　樓越徑直走到自己的辦公室，推開門，示意譚嘯龍進來。
　　譚嘯龍剛把門在自己身後關上，就聽到樓越說：
　　“我建議妳不要把事情弄得更復雜了，”她半是強硬半是請求地看著他：“這樣不合適。”
　　“啊呀，妳這裏搞得真不錯。” 譚嘯龍自顧自地寒暄：“跟之前比大變樣了。什麽事情復雜？”
　　他是她丈夫的朋友，還是她的房東，他們已經睡了兩次，如果壹次可以包括好幾次的話。 還能更復雜嗎？ “別再送花了。也別來這裏。”
　　“妳不想見我，那我來這裏見妳總行吧。”譚嘯龍往沙發上壹躺：“把妳今天剩下的時間都留給我。”
　　“我說了，不要把事情弄得更復雜。”樓越板起臉說：“這是我工作的地方。這對我和我的客戶來說應該是壹個有絕對安全感的空間。妳懂嗎？我不想在這裏見到妳。”
　　更不想在這裏發生那種事情。她看著他躺著的沙發，心裏閃過壹絲侵入性的畫面。不行不行。絕對不可以。
　　她的臉色有些不那麽明媚了。“行，” 譚嘯龍雙手合十對著樓越：“我懂，我懂了。”他承受得了這種程度的拒絕。“那妳得接我的電話。可以嗎？” 安全感，怎麽就沒有安全感了，他有那麽嚇人嗎？
　　樓越點著頭，擺著手說：“快走吧，我的下壹個客戶馬上就來了。”
　　回去的路上，譚嘯龍非常快樂。他沒有兜兜轉轉，而是開著車徑直回了家。阿萍見了慌忙通知廚師去多準備點菜。她不敢相信，譚嘯龍已經好久沒回家吃飯了。
　　譚嘯龍的情緒很好，和家裏每個工人打招呼聊天，顯得慈眉善目的。他問起年紀大的阿姨家裏孩子多大了，找對象了沒？哦，上的什麽大學？理工學院是所好學校啊，他說。
　　也許譚嘯龍是真的老了，開始懂得欣賞尋常煙火氣的家庭生活了，阿萍想，她終於等到了這壹天。她壹直想找機會和他談談要孩子的事情，是做試管還是領養，總得開始提上日程了吧，他也四十好幾的人了。
　　吃完飯，譚嘯龍去了他的書房，關上門。他擦拭佛龕裏的供品，把油燈和果盤輕輕擺正位置，然後虔誠地對著佛像拜了拜。
　　他從茶幾上堆放的新書裏拿了壹本，舒服地躺在了真皮沙發裏，舉著書亂翻起來，雖然他看不懂這裏面寫的是什麽，但既然這些無聊的東西都是那個女人寫出來的，眼下，這就是他能最接近她的方式。
　　樓越坐在學校圖書館草坪前的長椅上，看見學生們成群結隊地往食堂方向走去，年輕的女孩們笑聲傳得老遠，她們的精神面貌和著裝風格都和自己完全不壹樣。她沒覺得自己變老了，但她忽然發現，自己快想不起在她們這個年齡時她是什麽樣的。
　　她肯定不像以前那麽有趣、愛折騰了，婚姻、生活和工作都讓她趨於保守穩定。占彪那個女孩到底多大了？他以為他自己還是個大男孩，偷偷摸摸談起甜甜的戀愛了嗎？
　　靳媛風風火火地拎著小包朝她走來。“妳是不是調課時了？”她問：“我感覺很久沒碰到妳了。”
　　“是的，我現在比以前忙多了。除了學校、工作室，心理協會搞的業務培訓也快開始了。我是講師之壹。”樓越琢磨著，自己怎麽在最忙的時候，反而抽空發展了另壹面的自己。在夜裏，她搖身壹變壹個無所顧忌的蕩婦，還把人帶到家裏……道貌岸然的大學老師。道貌岸然的警察。彼此彼此。
　　靳媛心不在焉地聽著。“這種培訓應該掙得多吧？”
　　“是給公安系統心理從業人員舉辦的專項培訓，心理協會給錢，服務單位招待，但基本算是公益性質的。”
　　“那占彪他們單位不也來參加嗎？我正想著找時間請妳們兩口子吃個飯呢。”
　　“他忙。”樓越說，“參加培訓的多是年輕人。妳有什麽事嗎？”
　　“哎，我老公的項目上出了點小麻煩。煩死了。錢不好掙啊。那我讓他給占彪打電話問問啊。”
　　“嗯，沒問題。”
　　“走，吃飯去。”靳媛熱絡地挎起樓越的胳膊，往前走。“哦對了，我今天在學校看到壹輛什麽車妳知道嗎？”
　　“什麽車？”
　　“帕拉梅拉。”
　　樓越擡頭看靳媛，很顯然，這個名字對她來說沒有任何意義。“那又怎麽？”
　　“這是我老公夢中情車。新海就沒有賣這個車的，之前他打聽過，海運過來落地壹百多萬。那車可氣派了。我們學校怎麽會有這車？”
　　“不知道，反正理工學院隱形富豪挺多的。”樓越聳聳肩膀，笑著說：“妳不也是壹個嗎？”
　　“妳是真不懂車啊，” 靳媛著急地說：“妳要是看見這車，就知道它跟隱形壹點不沾邊。它太拉風了。還是頂配。我要是跟我家老公講，他又要酸了。”
　　“妳們現在還好吧？”樓越蜻蜓點水地問，猜想靳媛已經找到了某種平衡。
　　“還能怎麽樣？我沒事跟他吵啊，他講我發神經，然後給我買了條金鏈子。對了他還說，既然找妳老公幫忙，讓我看看給妳送點啥好？妳喜歡什麽跟我說。”
　　“不需要，妳讓他直接找占彪就是了。”
　　靳媛笑著拍著樓越的胳膊：“感謝肯定是要感謝的。”
　　為什麽她的心胸如此開闊，疼痛像玩笑壹樣，過去就過去了？看著樂呵呵的靳媛，樓越想，自己無論從調節能力到對夫妻共同體的忠誠度都不如她。自己壹發現丈夫出軌，就立刻從心生罅隙到了視若仇人，完全不去溝通，壹秒也不等就幹出了那種事情。
　　第壹次就算了，第二次怎麽解釋？這是壹個正常女人解決問題的方式嗎？她還是心理咨詢師呢，她還給別人做心理危機幹預。她的單方面強制清算造成了自己的道德破產。在道德高地上，她已經如履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