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滴血

　　布鲁赫却只看着她，什么也不说。
　　高大胖在对方的这种眼神下有点发毛……
　　大约是因为从以前到现在每次她跟他在一起时都会发生一些相当惨痛的流血事件，所以大胖同学潜意识里是很怕他的。看见他，就肉疼骨头疼。
　　可是这个男人又总是给她一种很特别的感觉，他看她的眼神和对她说的话，总是很矛盾。
　　比如那句“不想死就离我远点”，可又总是他来靠近她。
　　再比如那句“对不起”，他偏要在她已经决定不恨他的时候说出来。
　　高大胖不知道该怎么跟他相处。
　　布鲁赫却在短暂的静默后，淡淡的说了一句又让高大胖纠结起来的话。他说：“你回来了。”
　　那口气就像是自家孩子不听话出门去野，乖乖回来了之后一家之长会说的话。
　　充满了“你是我的所有物，现在物归原主了”的感觉。
　　高大胖太纠结了，纠结得是回答“是”也不是，“不是”也不是……
　　好在布鲁赫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就转过了头去，冷着脸甩袍对雷夫诺做出送客的手势：“公爵大人，请离开这里。”
　　雷夫诺懒洋洋的靠在门边，不悦的挑眉：“布鲁赫侯爵，您似乎没有资格对我提出这种要求吧？”
　　“公爵大人似乎太久不务政事了。自从一年前的纳美兹平原一战，我已被长老会册封为公爵。”布鲁赫的表情冷淡，“我想现在的我应该有资格请你离开吧？”
　　雷夫诺收回冷笑，站直了身子，哼道：“不如一起走？”
　　布鲁赫微侧头看了高大胖一眼，后者正抱着小吱露出“要走了吗终于要走了”的欣喜万分的表情……将军大人眼神微黯，转头率先跨出了门……
　　见对方真的说走就走毫不恋战，雷夫诺话出了口也不好收回，只好怏怏的跟着离开了……
　　死死盯着两个男人的背影消失在悬浮梯上，高大胖才从卧榻上爬起来，活动着自己被抓青的手腕长出了一口气……
　　小吱见敌人离去，立刻转过头，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只松果，用两只小爪子抓着递给高大胖，然后摆了摆尾巴……
　　高大胖无力，起身找了小锤子，开始敲松果……
　　“我说小吱你真的是狐狸吗？怎么习性这么像松鼠呢？”
　　“干果只是狐焰的零食而已，它的正餐是你散发的精气。”简洁利索的高昂女声突然从门口传来，装扮清凉性感的兰卡女王随即踱进了屋里，“我刚刚在悬浮梯上遇到雷夫诺公爵和布鲁赫将军，他们是不是来找你了？”
　　高大胖哀怨的抬头看她……
　　兰卡抚额：“你也真是倒霉……”
　　“梵卓他，最近怎么样了？”高大胖闷闷的问，起身去关了窗户。
　　兰卡摇摇头，从门口阴影里走出来，靠在大胖的卧榻旁用手指一个接一个的捏开松果，“我怎么可能知道？谁都知道我是亲王派的，绝对的重点防范对象。我的出入卡最近都被锁了，跟外面也联系不上……”
　　高大胖叹了口气……
　　兰卡捏碎最后一个松果，拍拍她的脑袋，安抚道：“别担心，梵卓大人不是傻傻的等着被搞定的男人。而你现在比亲王还贵重，也不会有事的。”
　　高大胖点点头。
　　兰卡扫视了一遍一屋子的各种版本圣经，问道：“怎么样？看了一个星期了，看出什么眉目了么？”
　　“完全没有。”高大胖摇头，“只有一点，你们的圣经跟我见过的差好多……不，应该说是精简了好多，仿佛只有一个骨干一样，而且比起神话更像实验记录。”
　　“圣经本来就是实验记录。”兰卡表情平淡。
　　高大胖冷汗，“兰卡，你这句话轻易的推翻了人类三大宗教之一耶……”
　　“你们的圣经被当做宗教教义使用，里面自然要按照宣教者的意思添上貌似真实的细枝末节，以及宣扬礼教仁义善恶的部分。而被血族带出地球的这个版本，才是真正的原始记录！我是科学家，只会追求真实。”
　　兰卡点点手里的圣经，“其实虽然被矫饰，这些古籍中还是会留下一定的真实。比如，有关人类的起源——虽然是不同的民族，不同的人种，不同的经典，记载的内容却差不多。圣经里说上帝以土造人，吹气赐予生命1。中国神话里说女娲捏土塑人，吐气赐魂……其实这些传说隐含了同一个信息：最早的人类是由某个更高等的，类似‘造物主’的存在，用某种手段‘制造’出来的。材料取自大地，并且制造者在制造过程中注入了某样东西……这样听起来，像不像生物试验？”
　　高大胖微寒……
　　兰卡抬手指着森林里的研究院，“我们的科技虽然没达到制造智慧生物的程度，但普通的低等生物已经完全可以从大地中取材，通过电击和其他射线作用赐予生命特征。我认为，在古早的时候，宇宙中必定存在比现在的萨恩星还要高等得多的文明！而正是这种文明找到了地球，并在上面制造了人类……和血族。”
　　高大胖惊讶的抬头！
　　兰卡看着她，面目平静：“难道你从来就没想过，我们有可能是同源么？”
　　高大胖想了想，挠头，“你们不是尸体么？”
　　兰卡青筋隐现……
　　高大胖瑟缩小声：“不是就不是呗……”
　　“如果人类和血族真的毫无关系，茫茫宇宙之中，两个物种的生理构造却相似到这个程度也太奇怪了吧？”把手里的圣经丢给高大胖，兰卡也在卧榻上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水，啄了一口，挑眉提问：“小小，你觉得地球上最早的男人和女人是谁？”
　　高大胖思索了一下，“亚当和夏娃？”
　　“错！”兰卡单手拿着杯子指向高大胖，“最早的男人是亚当没错，但最早的女人，应该是莉莉丝才对。”
　　高大胖怀疑：“莉莉丝？那个女妖？不是吧……可是不管是圣经还是神话传说什么的都说亚当夏娃是人类的祖先啊。”
　　“哦，是吗？”兰卡口气不屑，“那我问你夏娃是怎么出来的？”
　　“上帝用亚当的肋骨做的……啊！”高大胖捂住嘴，“难道……”
　　“看看这段创造夏娃的记录：‘耶和华神使他沉睡，他就睡了。于是取下他的一条肋骨，又把肉合起来……’2”兰卡照着圣经慢慢念，“你觉得这段记录像什么？”
　　“医疗má ? 罪和手术缝合……”高大胖低低喃喃。
　　“还有这里，”兰卡换了一段，“‘耶和华神就用那人身上所取的肋骨，造成一个女人。3’从本体身上取出细胞、组织、切片，制造新的生命体。哎，这种技术怎么听起来这么像……”
　　“克隆。”高大胖沉痛点头，“是很像。可是，他们性别不同碍…”
　　兰卡哼了一声，“拜托，连地球的科技都足够改变性别，你觉得这对比我们还高等的‘造物主’来说，是个难题吗？”
　　高大胖噤声。
　　那人说，这是我骨中的骨，肉中的肉，可以称她为女人……4
　　我骨中骨，我肉中肉。
　　世界上的另一个我。
　　不添加什么玄幻因素，理智科学的来推理的话，就只可能是克隆人了吧？
　　“还有，圣经的最早记载语言并不是英语。而‘女人’这个单词是一个构成词，含义并不是雌性之类的，而是更近似于‘我的一部分’‘我的分身’之类的。”
　　兰卡翻着另一本语言学的书，“而且圣经里也从来没说过造物主制造夏娃是为了给亚当交配用的配偶，实际上原文里用的单词是‘helper’5。也就是说，造物主制造夏娃只是为了给亚当提供一个助手，共同管理伊甸园。”
　　丢掉语言书，兰卡起身蹲在书堆里刨着其他的资料，“哪一本……唔……我记得根据记载，亚当最早是跟伊甸园中的其他动物交配，但他很快不满这样，于是跟造物主要求一个真正的人形的配偶。这里大概就是莉莉丝出现的时候了。记载到这里开始非常跳跃，几乎没有任何文献里记录莉莉丝离开的理由。所以我推测……”兰卡从书堆里仰起头来，“世界上第一个女人莉莉丝并没有离开，那段亚当身边出现空白的日子，很可能是她怀孕之后的待产期。”
　　“咦咦？！”高大胖结巴，“亚当还，还跟莉莉丝生过小孩吗？”
　　“只是我的推测。”兰卡低头继续刨，“但是这样才更合理。难道你没有疑惑过，为什么圣经到了后面的篇幅里突然就冒出女性和亚当的后代结合了么？亚当和他的后代都是神的儿子。圣经里说‘神的儿子们看见人的女子美貌，就随意挑选，娶来为妻。6’那么我问你，这些女子是哪里来的？”
　　“你的意思是，地球上最早有两种人。一种是真正的男人和女人蕴育的后代，还有一种就是男人亚当和他自己的克隆人蕴育的后代？”高大胖哆嗦……
　　“没错，而且我认为，前一种就是人类，而后面一种，就是血族。”兰卡正色，“从基因的角度来说，亚当和莉莉丝的基因都是完美的，所以他们的后代是正常的，各项功能健全。这也是为什么人类 有繁衍的能力。但是夏娃，首先她作为一个克隆人，本身就会有缺陷——这是克隆技术无法避免的，也是一个算式的极限，跟科技水平无关。其次，这个缺陷基因和本体基因再次结合产生的后代，只会将基因缺陷不断放大！”
　　高大胖点头，“的确，我们地球也是禁止近亲结婚的，就是怕会生出残缺后代来。那亚当跟他自己的克隆人……”高大胖寒了一下，这大概是最近的“近亲”了……
　　高大胖有点疑惑，“可是我们能想到的问题，那个了不起的‘造物主’应该也能想到，他为什么要放任下去呢？”
　　兰卡摇了摇头，“谁说造物主是好人了？我一开始就说了吧，人类的出现很可能只是出于某种高等文明生物的一个实验。那么现在他们为什么不可以继续试验下去？”兰卡指给她看旧约里后面的几页，“看，从这里开始，记录的全是亚当和夏娃的后代是谁，活了多久，产下几子……你觉得这种记录像是宗教神话么？”
　　高大胖缓缓摇头，“不，更像实验观察记录。”
　　是的，观察报告。
　　就像她在高中生物实验里观察青蛙卵，或者洋葱切片。
　　“缺陷基因和缺陷基因不断叠加结合，只会让某种缺陷性 ? bìng理不断加强。”
　　兰卡合起书，苦笑着看向高小小，“如果以人类为标准的话，血族的畏光畏热、嗜食鲜血、肢体僵硬、细胞活性周期无限延长、骨骼肌肉过度强化，以及最致命的生殖功能萎缩，都是基因缺陷的体现！”
　　兰卡的表情冷静到冷酷，“如果说，人类是造物主成功的实验结果，那么血族，就是失败品！那么人类和血族结合，从科学的角度讲，就是一种基因污染！”
　　高大胖一愣。
　　“如果我是实验者，就绝对会阻止这种失败品对成功品的基因污染。”兰卡绕了绕鬓边的发丝，口气淡淡：“而事实上，那些造物者也的确这样做了。其实人类的圣经里也有关于这段的记载，看这里，‘耶和华说，我要将所造的人和走兽，并昆虫，以及空中的飞鸟，都从地上除灭，因为我造他们后悔了。’7”
　　“大洪水么……”高大胖喃喃。
　　“对，但洪水只是一个隐喻，意味着大清洗，基因清洗。”兰卡转身翻起其他的书来，“还有一个很著名的隐喻，相信你也知道，就是‘挪亚方舟’的故事。我想当时的方舟应该有两艘，一艘是一个避难所一样的存在，里面是神留下的试验成功品，纯净的基因——人类。
　　而另一艘，应该是真正的宇宙飞船——载着血族逃亡的方舟。
　　从血族的角度来说，我想当时他们的科技是足够做这件事的。圣经里也有记载亚当夏娃窃取了伊甸园里的‘智慧果实’的段子吧？面临灭族危机时拿科技来救命，搭上挪亚方舟，逃离地球，来到宇宙彼端遥远的萨恩星求生存，其实是个很聪明的方法不是么？”
　　高大胖沉默良久，叹了一口气，“就算是真的，我估计圣血族大概也不会接受基因污染这种说法吧……”
　　兰卡丢开所有的书，略显疲倦的在卧榻上仰头躺倒，手臂搭着眼睛喃喃：“没错，虽然这些都是我的推测，但我认为从逻辑上来说是最合理的。可是辛摩尔长老他们绝对不会接受，也不会允许这样一篇论文发表出来。因为按照我的推理，只能得出上天真的是要灭亡圣血族！”
　　也许，上天真的，是要灭亡圣血族……
　　“不过，你们反抗过‘上天’一次，大概再反抗第二次也没什么。”高大胖笑笑，“从来都不觉得血族是信天命的种族。就是人类，也不是那么听话的……我的出现还真及时不是么？”
　　兰卡脸色严肃：“我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好事。你不明白吗？其实与血族生子，是对你自己基因的一种污染。得到好处的只有面临灭亡的血族，而你的后代却要带上血族的缺陷！”
　　高大胖沉默了，不要把人类存亡这么重大的决定交给她这个小市民来做碍…
　　“仔细想想吧。”兰卡叹了口气，“作为梵卓亲王的下属，我希望你能生下梵卓亲王的孩子。但作为一个科学家，我希望你不要生下这个孩子。”
　　高大胖愈发沉默……
　　tobent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