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八章 【夢醒】

　　沒有皇權，沒有國法……沒有約束，沒有禁錮。
　　壹片處女地，壹張空白的紙，可以任憑自己揮灑……移去上萬最最虔誠的信徒，結村，結城鎮，最終……成為壹國！
　　壹個政教合壹的，神之國！
　　這簡直就是光明神殿千年以來夢寐以求的終極夢想啊！
　　這個前景實在是太美好了！
　　壹片廣袤的大陸，再也沒有任何掣肘，光明神殿的教義再也沒有任何阻撓……
　　只要花費心思，移去數萬虔誠的信徒，輔以神殿之中的精英神職人員，再加上忠誠勇敢的神聖騎士團為屏障。
　　這個過程或許會很長，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
　　不過不要緊！
　　至少，從這個描繪看來，成事的難度，相對於困守在羅蘭帝國，和強大的皇族和帝國的政府勢力繼續糾纏下去……要容易得多！
　　三十年，五十年，教會可能幹掉皇族，把羅蘭帝國變成壹個政教合壹的國家麽？
　　就算是海因克斯再如何自大，也知道這絕無可能！再過壹百年也做不到！
　　可如果有壹百年的時間，按照達令陳說的這個方案去做的話，成功的可能性卻是極大的！
　　而且……為什麽不去試試？
　　或許先期的投入會損失壹些人手，可如果壹旦成功的話……那麽得到的就是光明神殿無數代先賢夢寐以求的目標啊！
　　那個神之國，不再有皇帝，不再有宰相，不再有政府的官員……不再有那麽麻木不仁不信奉神靈的刁民……
　　那是多美好的壹個世界啊！
　　試壹試！絕對可以試壹試的！！
　　……
　　海因克斯失魂落魄的走了，這位教宗走得甚急，甚至仿佛都忘記了自己的來意，忘記了自己此番前來是向達令陳追究前事的。
　　看著教宗離去，陳道臨面上露出壹絲冷然的笑容，他緩緩提起酒壇子來，坐回了搖椅上，又喝了兩口。
　　藍藍，若是妳……真的死在了海外，那麽，我就不妨讓這個教宗，多派壹些人去，給妳陪葬吧！
　　……
　　陳道臨當然不會擔心教會派大批人手出海，遠征異大陸，真的會弄出壹個什麽所謂的“神之國度”。
　　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會比陳道臨更知道茫茫大海遠征的可怕和危險程度！
　　要知道，在現實世界之中的大航海時代開啟的時候，遠洋航行的危險程度比自殺也好不了多少。
　　在這個時代，弄幾萬人移民，靠著這個時代的航海技術和條件，遠征海外異大陸？
　　陳道臨只要想起來就想笑！
　　退壹萬步來說……就算教會幹成功了。
　　真的找到了海外的那片大陸，在那裏建國？
　　壹個政教合壹的純粹的宗教國家？
　　哈哈哈哈……
　　別說那個大陸上很可能還存在著很多土著的異族，矮人，獸人，精靈……
　　就算這些遠征的光明神殿的人能戰勝那些土著異族的話……
　　政教合壹的純粹宗教國家，這種東西在陳道臨看來就是壹個笑話！
　　來自現實世界的達令哥，至少知道壹個常識：
　　在現實世界之中，所有的還存在的“政教合壹”的宗教國家，相比於所有的發達國家來說，都是落後愚昧的代名詞。
　　教皇？神權代替國家政權？
　　歐洲的古代歷史已經證明了這壹套東西根本行不通。
　　……
　　陳道臨走出這個小院子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
　　他並沒有刻意的隱藏自己的行蹤。
　　大搖大擺的走出這條小路來，漫步在深夜的街頭。
　　大概是因為皇帝大婚的慶典，帝都的節日氣氛依然濃厚，街面上還有壹些店鋪酒家不曾關門，有酒醉的路人踉蹌而行，有笑鬧的，有喧嘩的。
　　對於這種人，連路過的巡邏治安隊都不會多看壹眼。
　　陳道臨知道，自己走出那條小路的時候，前前後後，在暗處就有不少雙眼睛已經盯住了自己。
　　他只是淡淡壹笑，並不理會。
　　自己今天進帝都，原本就沒有打算隱瞞誰。大搖大擺的走出魔法學院，再大搖大擺的壹路前往帝都，大搖大擺的走進帝都城門——這全部過程之中，都被人看在了眼裏，那些圍在魔法學院外的近衛軍和禦林軍又不是瞎子。
　　而且，連教宗海因克斯都能知道自己進了城，都知道自己在那個小院裏，跑來見自己。
　　那麽……希洛，肯定也早就知道了吧。
　　……
　　“他離開了？”
　　皇宮之中，希洛面色凝重，凝視著站在身前的古樂。
　　古樂壹身白衣長袍，看上去倒有了幾分昔日在帝都長袖善舞的飄逸模樣。
　　聽了希洛的問話，古樂緩緩擡起眼皮來：“是的，他已經離開了，手下的人壹路跟著他，親眼看著他出了城去，朝著魔法學院的方向去了。沿途還有人跟著，我想再晚些時候，還會有匯報送回來。”
　　希洛沈默了下來。
　　片刻之後，他仿佛在思索，苦笑道：“他今天進城來，就是在帝都大搖大擺的走上壹圈，然後跑去已故的藍海大師的故居小院裏坐了會兒，在院子裏地下挖出了壹壇子酒出來？光明神殿教宗海因克斯還跑去和他聊了會兒天？他就做了這些事情，就離開了？”
　　“目前看來，他只做了這些，而且……他似乎沒想隱瞞我們。”古樂也苦笑道：“陛下，以他如今的本事，若是不想讓我們知道的話，我的人是跟不住他的。他故意沒有隱瞞蹤跡，就是讓我們知道的。”
　　“哼，我是不是還要感謝他沒有故意宣揚他的身份，算是給我這個皇帝留了臉面了。”希洛冷冷壹笑。
　　古樂皺眉：“陛下，恕我直言，以達令陳如今的實力，我們能制約他的法子已經不多了，他能克制不生事，我覺得這個局面，咱們已經可以滿意了。”
　　希洛的眼神裏閃過壹絲火星，隨後卻平靜了下來，淡淡道：“不錯，的確可以滿意了。”
　　他看了壹眼古樂：“想辦法打聽壹下，海因克斯跑去見他，兩人談了什麽。我很好奇，達令陳什麽時候和光明神殿的關系如此親密了。”
　　古樂想了想，道：“在西北，達令陳的麾下，就有光明神殿的人在，我聽說那個蒙托亞就在他手下效力。達令陳在西北崛起，其中必定有光明神殿的幫助。陛下……我甚至懷疑，當初他逃離帝都，就有光明神殿暗中幫忙。”
　　“……”希洛沈默了會兒，搖頭：“那件事情就不必追究了，事情已經過去，現在追究這種事情沒有意義。妳去打聽壹下，看看光明神殿和他之間到底有什麽關系，必要的時候……可以動用壹些埋得很深的棋子。”
　　古樂神色壹肅，鄭重的點了點頭，隨即轉身出去了。
　　希洛坐在那兒，手指輕輕的在椅子的扶手上敲了敲。
　　“藍海大師的故居……這個達令陳什麽時候和已故的藍海大師扯上關系了。還有院子裏地下埋的那壇子酒……身為大師的弟子，這事情我都不知道，他卻是如何知道那裏有壹壇酒的？奇怪了……大師故去的時候，這個家夥還沒有來帝都呢。”
　　……
　　嘰嘰喳喳的鳥兒鳴叫的聲音，將藍藍從睡夢之中吵醒了。
　　她翻了個身體，就感覺到全身那無處不在的酸痛如潮水般襲來。
　　明明是壹覺醒來，卻反而感覺到那疲倦的滋味是那麽的清晰！
　　藍藍知道，這是自己的身體過於疲憊和虛弱的表現。
　　過去的這大半年時間，從海上到陸地，自己幾乎壹路過來就沒有壹天安穩的日子，每天都如同掙紮在生死線之上！
　　無論是精神，體力，健康，都已經嚴重透支！透支得狠了！
　　這種透支，絕不是只這麽睡了壹夜就可以彌補回來的。
　　藍藍勉強坐了起來，她深深的吸了口氣，聽著外面傳來的那嘰嘰喳喳的鳥叫的聲音，壹時間，有些恍惚出神了。
　　鼻子裏可以嗅到，空氣之中充滿了那種新鮮的青草的味道，這是生機勃勃的味道。
　　還有那混雜的淡淡的花香氣味。
　　耳朵裏聽到的，是那鳥兒的鳴叫，歌唱……
　　這是壹個樹屋——準確的說，是壹個樹洞。
　　藍藍對這種樹洞並不陌生，她在冰封森林苦修的時候，就曾經進入過精靈族的部落，住過這種樹洞。
　　這樹洞很小，洞口是垂下的綠色藤條，仿佛形成了壹道簡單的簾子。
　　藍藍坐在那兒，恍惚了好久，才終於從仿佛有些遲鈍的腦子裏，找出了壹絲不妥。
　　她終於明白自己心中的那壹絲不對勁的感覺是從何而來了。
　　這……鳥叫聲？
　　自從來到了這片遺棄大陸之後，這壹路上都是死地！
　　這裏沒有任何的野獸或者生物，沒有鳥獸，甚至沒有蛇蟲！
　　只有那些兇殘的，危險的各種怪物！
　　鳥叫？
　　這聲音自己已經快壹年都沒有聽到過了吧！
　　她站了起來，身形有些遲緩，走到了樹洞口，挑開了簾子往外看去。
　　太陽已經升起了。
　　透過那茂盛的樹冠，陽光稀稀疏疏的灑落下來。
　　眼前盡是壹片青翠，生機勃勃。
　　樹洞之外是壹條粗壯的樹幹，上面滿是綠色的枝葉——這裏距離地面足足有七八米高，站在樹洞口，往下看去……
　　茂密的森林之中，清晨的陽光下，那些精靈族們已經開始了壹天的生活。
　　有金發秀美的年輕女精靈，正在壹株株植物旁采集清晨的露珠，她們手裏拿著罐子瓶子，身法輕盈的在壹株株植物旁來回跳躍，身形如同舞蹈壹般。
　　有身材修長彪悍的精靈武士，背著長弓，出沒在森林遠處周圍，似乎正在進行訓練。
　　耳畔之中，仿佛還能聽見精靈族特有的那種古老的號角的聲音。
　　藍藍忽然心中有些茫然起來……
　　仿佛壹個人，剛剛從生死線上掙紮著出來了，壹下看見這麽壹片祥和寧靜的地方……心中那巨大的落差感，讓藍藍感覺到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妳起來了？”
　　寒夜的聲音從身邊傳來。
　　藍藍豁然回頭，就看見寒夜那窈窕的身姿，輕盈的站在距離自己不願的壹條樹幹之上，她的臉上依然蒙著面紗，背著長弓，只是手裏卻提著壹只水壺。從她眼睛的弧線看來，她應該正在微笑。
　　“我……這是在……”藍藍蠕動了壹下嘴唇，輕輕問道。
　　“在我的部落。”
　　寒夜走近了藍藍身邊，緩緩道：“我們抵達部落邊緣的時候，妳就立刻暈了過去。我知道妳最近壹直都在硬撐，已經幾乎耗盡了妳所有的精力。妳的身體很虛弱，如果不盡快的休養好的話，妳會大病壹場。”
　　藍藍忽略了寒夜後面的話，她只是癡癡的看著樹下的精靈部落：“妳的……部落？”
　　“是的。”寒夜的聲音很溫暖：“妳不用再擔心那些危險，那些死亡的威脅，也不用再擔心妳同伴的性命了……現在，在這裏，我可以向妳保證，這裏是安全的——這是整個遺棄大陸上最安全的地方，也是這壹片大陸上唯壹的壹片森林！這裏有精靈族的魔法之光芒籠罩著，那些可怕的怪物，侵襲不了這裏的。”
　　藍藍的眼神恢復了焦距，她看著寒夜：“我的……同伴呢？”
　　“他們都還在休息。”寒夜微微壹笑：“妳們都太累了，我們抵達的時候，妳們所有的人，都先後暈了過去。妳是所有人之中最早醒來的。妳的同伴們都在其他地方休息，我保證他們都已經得到了最好的照顧。”
　　“……謝謝妳。”藍藍的面上流露出了壹絲悲傷：“我們……還剩多少人？”
　　寒夜沈默了壹會兒，她低聲道：“連妳在內，壹共……四個。很抱歉，原來妳們來到這裏的時候是六個，但是有兩個人，昏迷之後，就再也沒有醒來，部落的長老看過了，告訴我說，這是他們已經油盡燈枯了，耗盡了所有的精力和生命力，透支得太厲害，在道路上還能靠著壹口氣掙紮支撐，壹到了安全的地方，這口氣松了，卻反而就……”
　　藍藍楞了壹下，她低聲道：“哦……又……死了兩個人麽。”
　　她的臉上不喜不悲，然後看了壹眼寒夜：“我睡了多久？”
　　“六天。”寒夜苦笑：“我從來沒見過比妳們睡得時間更長的人。”
　　“六天？”藍藍皺眉：“我睡了……這麽久麽。”
　　“是的。”寒夜將手裏的水壺遞給了藍藍：“我壹直都在照顧妳，妳昏睡的時候，我會每天給妳餵壹些水喝，還有壹些花蜜。對了，妳應該做了很多噩夢吧，因為妳睡夢之中，表情似乎很痛苦，而且，妳還說了很多夢話。”
　　“夢話？”藍藍壹呆：“我……說了什麽？”
　　“妳喊了很多人的名字，妳呼喊過妳們隊伍裏犧牲的那位首領，我聽見妳在呼喊‘塔西佗大人’，我聽見妳哭的聲音，我幫妳擦去過淚痕。嗯……妳還呼喊過妳的老師，還有……”
　　說到這裏，寒夜的眼神有些古怪：“妳喊得最多的壹個名字是……”
　　藍藍身子壹抖：“我……喊的最多的？是不是……彌賽亞？”
　　“不是。”寒夜笑道：“是壹個叫‘達令陳’的家夥。在夢裏，妳壹直在喊他的名字，對他說對不起，說妳自己錯了。”
　　寒夜瞇著眼睛看著藍藍：“這個‘達令陳’，是妳心愛的男人麽？他是不是傷過妳的心？”
　　達令陳？對，對不起？
　　藍藍的身子抖得更厲害了！
　　仿佛在瞬間，腦海之中，依稀還有許多殘留的夢境的畫面片段，飛快的閃過……壹幅又壹幅……
　　夢中，自己的確仿佛是見到他了。
　　仿佛回想自己了當初他對自己斥責的那些話！那些毫不掩飾的痛斥……
　　當時自己還深深的不以為然過，總覺得自己是為了信仰在獻身……
　　可如今？
　　似乎……又壹次的，那個家夥說的話最終應驗了。
　　他是對的，而我……是錯的啊。
　　信仰？
　　藍藍心中冷笑，當塔西佗死在自己眼前的那壹瞬間，自己心中的信仰，就已經隨之壹起死亡了。
　　眼神之中恢復了幾分平靜，藍藍擡起頭來看著寒夜：“您猜錯了，那個達令陳……他並沒有傷過我的心，反倒是我，應該是傷了他的心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