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七十九章 【只待今夜！】

　　魔法學院的這場比試結果，出乎意料卻又是預料之中。這麽說或許有些矛盾，但是對於某些暗中壹直觀察著陳道臨的人來說，卻早就心中有數了。
　　“這小子果然還是很能折騰的。”
　　皇宮之中。
　　在種滿了荊棘花的花園之中，早已經得到了當日比試全程詳細匯報的皇帝，笑著合上了手裏的冊子，然後隨手丟給了壹直伺候在身邊的皮特。
　　老皮特這兩日看上去越發憔悴了，臉上的皺紋也比平日裏多了許多，眼袋耷拉著，眼睛裏滿是血絲。
　　皇帝看了他壹眼，不由得嘆了口氣：“這些日子倒是辛苦妳了。”
　　皮特趕緊垂首：“為陛下效力，是臣的……”
　　“好了，漂亮話就不必說了。”皇帝笑了笑，輕輕走到了壹株荊棘花旁，伸出手指來，緩緩撫摸那花莖上密密麻麻的細刺，然後嘆了口氣：“皮特，妳這人別的都還好，對我夠忠心，做事也算是謹慎，只是這兩年來卻是越發的膽小了——妳覺得，我像是那樣鳥盡弓藏的昏君麽。妳不用整日在我面前藏拙，我知道妳這人很聰明——我親手提拔的內務大臣，妳若是個蠢貨的話，那豈不是變相的說我是個瞎子麽。”
　　皮特趕緊咳嗽了兩聲。
　　皇帝擡起頭來看了看皮特，語氣變得柔和了壹些，低聲道：“妳伺候了我二十年啦，我做皇儲的時候，妳便是我身邊的心腹，到了如今，君臣多年，妳近些年來卻越發的小心翼翼，和我生分了。”
　　皮特眼神有些復雜，擡起頭來，臉上的表情卻依然有些敬畏。
　　“好了。我知道的……妳心中畢竟還是怕的。”皇帝搖搖頭，然後緩緩笑道：“我知道妳是對我忠心就行了。這段時間來，妳也夠辛苦的了。新年慶典的大事壹過，後面的事情也就順暢了。我今天可以交給妳壹句話：皮特，妳是我的老臣子，只要妳對我忠心耿耿，我們君臣兩人，就來個善始善終吧。”
　　身為帝王，能對手下臣子說出這樣的話，已經是極為罕見的了。皮特聽了也先是楞了壹下，隨即全身壹震！眼神有些不可思議，隨即就激動了起來。
　　皮特哆哆嗦搜的對著皇帝單膝跪了下去，聲音也有些哽咽：“陛下，陛下……您……”
　　“好啦。”皇帝似乎也有些疲憊，低聲道：“這些日子，妳殫精竭慮我都是看得見的。妳是我最信任之人，我將這麽大的事情都交給妳來做，妳應該明白的。所以……以後在我面前不必做的那麽小心翼翼，更不必故意裝傻。”
　　“……是。”皮特哆哆嗦嗦的站了起來，擡起頭來看著皇帝。
　　皇帝忽然心中壹動：“學院比試那天……還有誰去了？”
　　“賓客的名單就在這本冊子的背面。”皮特想了想：“我可以肯定沒有遺漏。”
　　“嗯。”皇帝點了點頭：“希洛沒去？也沒派人？他不是和這個小達令壹見如故麽？前幾日還拉著達令去皇家別院喝得爛醉。呵呵……堂堂魔法師，卻被他拉著在廚房裏烤魚——我都沒吃過達令做的碳烤食人魚呢。”
　　皇帝雖然是在說笑，皮特的臉色卻絲毫沒有放松，沈聲道：“親王殿下的確沒有到場，也沒有派人去道賀。說起來，這些日子來，親王殿下壹直在別院之中居住，絕不外出半步，也都謝絕了訪客……親王為人壹貫如此，倒也……不必擔心。”
　　說到最後四個字的時候，皮特仿佛是咬著牙才說出來的，臉上掙紮了許久，就連臉都憋紅了。
　　皇帝擡起眼皮來看了皮特壹眼，緩緩點點頭：“嗯，這麽說話就對了，以後不必躲躲藏藏的。”
　　頓了頓，皇帝又問道：“那麽……那邊的人呢？”
　　“哼……”皮特淡淡壹笑：“那邊這幾天似乎很是得意呢。聽聞陛下召哥特回京，而魔法學院比試當天，卡門院長南下離京，這兩件事情的風聲傳出去，那邊幾乎就要彈冠相慶了。據說有兩家，這兩日已經開始廣下請帖，召開宴會了。只等新年慶典……”
　　皇帝的眼神裏閃過壹絲寒意，淡淡道：“不可放松，還是要盯緊！越是到最後，越是不可松懈！我自小讀史書，有多少大事便是毀在了最後距離勝利只有壹步之遙的時候。這件事情妳切不可大意！”
　　“是！我這裏每日早晚兩次得到回報，下面的人壹刻也不敢懈怠。”皮特的語氣很篤定。
　　“妳做的很好。”皇帝閉目又想了想，將整個大局在心中過了壹遍，沒想出什麽錯漏，心中稍微放心了些，緩緩的采下了壹朵荊棘花來，在指尖輕輕拈著，幽幽道：“皮特，妳可知道，歷代的皇帝，其實都並不喜歡皇宮裏的這座花園？”
　　皮特楞了壹下，不明白皇帝怎麽忽然會說起這個話題——這跳躍得也未免太大了吧。不過皮特畢竟是皇帝身邊的內務總管，跟在這位陛下身邊二十年，熟知對方的性子，心中略壹思索，就回答道：“陛下，這荊棘花是國花，是皇家圖騰，不過從花色花品來看，的確是單調了些。不過皇家花園也從來不是只為了戲耍和風景，這花園種植了荊棘花，也是提醒歷代帝王不可忘記先祖創國的艱辛……”
　　“哼哼。”皇帝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然後淡淡道：“忘不忘本，也不是壹個花園裏種什麽花就能決定的。若是真的沒心沒肺之人，就算是每日三令五申，也壹樣忘得幹幹凈凈。若是真的有心，縱然不用提醒，也自己就會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壹個花園而已……”
　　隨後這位皇帝笑道：“妳看那些世家豪族的宅子裏，各家的園子姹紫嫣紅百花爭艷，偏偏我這皇宮裏偌大的花園，卻只能種著荊棘花，春來冬去，也就這麽壹個樣子。若說還沒看夠，那可真是假話了。”
　　皮特不言語，只是在壹旁站著，心中卻急速的思索著皇帝說這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荊棘花這花生長在惡劣之地，最耐苦寒，條件惡劣，也能存活。先祖以此花來作為皇族圖騰，壹個是寓意著讓後輩莫要忘記了這荊棘花的精神，不要被這花花江山泡軟了骨頭，忘記了銳意進取的雄心壯誌。而另外壹方面，妳可知道是為什麽？”
　　“……不知道。”皮特老老實實的回答。
　　皇帝輕輕將手裏的這個花骨朵遞到皮特面前，皮特不明其意，但依舊伸手接過在掌心。
　　“妳試著捏緊。”皇帝微笑。
　　皮特五指用力壹收，頓時指尖就被荊棘花上的細刺刺破，殷紅的血珠流了出來。
　　“看見沒？”皇帝淡淡道：“這便是先祖的第二個意思！遇事絕不軟弱！妳若是敢動我，我就必叫妳見血！”
　　這番話裏的意思，叫皮特心中壹震，隨後生出了幾分寒意來。
　　皮特很清楚，這些日子以來，為了皇儲之位的歸屬，帝都鬧出的這壹系列的亂子，都已經大大的越過了這位皇帝的底線！
　　尤其是身為帝國皇帝，連續遭遇刺殺，帝都之中頻發大案，就連魔法學院的那位卡門院長都卷了進去險些身死！
　　有些家夥做事情已經近乎喪心病狂，當真是狗急跳墻，什麽事情都做的出來了！
　　而這位皇帝陛下，對這種事情顯然已經忍耐到了極限！若是換在平日的話，早就以雷霆手段，進行壹場血腥鎮壓和大清洗了！
　　可偏偏因為新年慶典要宣布繼承人的大事，還要安撫帝國各個方面各個權力領域的大佬們的態度，所以皇帝壹直都在忍耐著，暫時沒有發動。
　　壹旦等到新年慶典之後，大位歸屬已成定局，那麽接下來的……就是……
　　見血！
　　帝都城外遠郊可是駐紮了整整壹個師團的精銳的“雷神之鞭”啊！！
　　皇帝在這個時候召集外軍來帝都勤王，顯然是對帝都裏的那些渾水摸魚的權貴們的不滿達到了極點，而且……也生出了猜忌和不信任！
　　皇帝很清楚，那些爭奪皇位的各方權貴，都是在帝國根深蒂固的勢力，暗中難保有沒有和王城近衛軍有什麽瓜葛。王城近衛軍作為帝都的守軍，總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總要和人打交道，和人來往的。身在帝都這個大染缸，王城近衛軍就難免會被各方人士漸漸滲透，帶上幾分派系的色彩。
　　陛下此舉，擺明了已經不信任王城近衛軍了！尤其是連續遭到刺殺，還有大街上的行兇，都讓皇帝對王城近衛軍的無能感到失望！
　　可以想象的是……壹旦新年慶典，大事完成，接下來，帝都將會迎來壹場大規模的清洗了！
　　首當其沖的，便是前些日子跳得最兇的教會！
　　以皮特對這位皇帝的了解，僅僅是找借口處決了兩個犯法的主教，逼迫老教宗退位，並不能徹底消除皇帝的心頭怒火！
　　畢竟，這可是刺殺壹國之君啊！！而且刺殺的元兇到現在都沒有歸案！皇帝是為了在新年慶典之前不要再節外生枝，才暫時沒有動教會。
　　而且，還故意釋放出了壹個迷惑人的信號，讓教會以為，他們退位了壹個教宗，做出了充分的妥協，皇室已經不再追究了。
　　除了教會之外，就是那些“真正的奧古斯丁”！壹旦皇儲位置有了歸屬，那麽無論是為了防止這些“真正的奧古斯丁”們今後再從中作梗傷害皇儲，還是為了以絕後患，皇帝都絕不會再容忍這些家夥繼續搗亂了。
　　肯定會以雷霆手段，將其中的壹些極端分子血腥清除掉！！
　　而還有的……恐怕就是那些在這次皇儲爭奪之中，站錯了隊伍，投錯了陣營，並且起了壹些不好的作用的豪門權貴了！貴族圈裏，也會有壹場清洗！
　　哪怕是為了給未來的皇儲掃清道路。
　　所以，別人或許認為，新年慶典將是這壹切動亂的結束。可唯獨皮特，這個皇帝身邊最最信任的心腹，他卻很明白！
　　新年慶典，僅僅只是壹場大動亂的開始！
　　城外那兩萬“雷神之鞭”的精銳師團，已經磨刀霍霍了！！
　　就在皮特心中思索著這些的時候，皇帝忽然問了壹句：“阿克爾將軍這幾日可有什麽消息？”
　　皮特趕緊收斂心神，沈聲道：“陛下，阿克爾將軍那兒倒是沒什麽事，雷神之鞭第二師全體將士，唯陛下馬首是瞻，荊棘花皇旗所向，便是雷神之鞭全體將士的馬刀所向！阿克爾將軍那兒的忠誠，我覺得不會有問題的。”
　　皇帝點了點頭，淡淡笑道：“我自然不會懷疑阿克爾。說起來，羅林家族也是皇族親戚，大家血脈相同，羅林家又壹直是帝國最忠誠的武勛世家，有阿克爾統領雷神之鞭第二師團，我自然是放心的。何況我年輕的時候，服役的正是第二師團呢。這支軍隊在城外，我是再放心不過的了。我是問妳……”
　　皮特立刻會意，緩緩道：“阿克爾將軍目標太大，第二師團駐紮在城外，不知道觸動了多少人的神經，自從阿克爾將軍回來之後，就壹直在城外軍營之中，並不曾回帝都城中的羅林伯爵府邸居住。唯壹壹次進城，還是卡門院長遇刺的那晚宴會。阿克爾將軍做事很謹慎，絕不與帝都的舊日同僚聯絡，軍營的營門緊閉，壹切以戰時條令治軍，外人就算是想打他的主意恐怕都沒機會。”
　　“我倒是不擔心阿克爾的忠誠，我倒是很想看看，我擺出這麽壹盞明燈出來，到底有那些蠢貨會壹頭撞上去。”皇帝的語氣冰冷。
　　皮特心中壹寒。
　　他立刻明白了皇帝的用意！
　　這個時候，膽敢跑去招惹阿克爾，試圖拉攏或者是聯絡阿克爾的，都會直接被皇帝列入事後清洗的黑名單了！
　　想到這裏，皮特心中忽然生出了壹絲為難來。
　　其實他手下的密網回報，這些日子來跑去羅林家伯爵府，或者是派人往城外軍營試圖打探消息的人著實不少！
　　畢竟兩萬帝國最精銳的王牌軍隊駐紮在城外磨刀霍霍，而且還是在這等敏感時期，自然是牽動了太多人的心。
　　有些人未必就是想圖謀不軌，或許只是本能的想打探壹下消息，才會派人去接近阿克爾——可這樣壹來，可就犯了陛下的忌諱了。
　　自己若是把這份名單拿出來的話，恐怕不少人事後都會被這位陛下秋後算賬，到時候……
　　可就在皮特猶豫的時候，忽然壹擡頭，就看見了皇帝正用似笑非笑的眼神看著自己，皮特頓時心中壹沈，此刻哪裏還敢猶豫半分，立刻就深深吸了口氣，從袖子裏摸出了壹個紙卷來，遞了上去。
　　“陛下，這些日子頗有不少人去羅林家打探消息，還有人派了人試圖去城外軍營窺探……我手下人盯得很緊，都壹壹記錄在上面。”
　　皇帝拿過這張紙卷，卻輕輕笑了笑，仿佛飽含深意的看了看皮特：“以後做事情，莫要瞻前顧後。皮特，妳壹時心軟不要緊，可這樣的話，旁人也未必會承妳的情。”
　　皮特心中自然明白皇帝這話的敲打意思，擦了擦鼻尖的汗珠，趕緊垂下頭去。
　　心中卻已經暗暗的痛罵自己：老老實實的當皇帝的忠狗就是了，自己也真是壹時糊塗，居然還會想著別的念頭……
　　皇帝掃了壹眼這紙卷，仿佛也沒什麽表情，不過看到最後，卻居然笑了笑。
　　“哦，看妳這記錄上……弗裏茨總督家的那個小子，最近跑羅林家伯爵府倒是跑得勤快。”
　　“呃……”皮特苦笑道：“盧修斯少爺和阿克爾將軍的女兒吉爾小姐有婚約，這次吉爾小姐來帝都，也是和盧修斯少爺同船的。年輕人麽，這個時候跑得勤快些，也是正常。何況羅林家的吉爾小姐有眼疾，盧修斯這孩子也算是壹往情深，所以……”
　　“這個我自然明白。”皇帝摸了摸下巴，然後笑道：“既然身為皇帝，我也不能不體察臣下家中的疾苦，吉爾不是有眼疾麽，那麽就派人把她接到皇宮裏來吧，請宮廷裏的醫師幫著瞧瞧，若是醫師不行的話，還有宮廷法師，請克拉克大師挑高明的魔法藥劑學大師來幫忙看看吧。正好皇後這些日子說有些孤單，就讓吉爾小姐來陪著皇後好了。”
　　（這……是為質了！）
　　皮特神色不敢有半分的變化，雖然心中如擂鼓壹般，但是卻保持著面無表情，不動聲色的點了點頭：“是，我明日就派人去羅林伯爵府傳話。”
　　……
　　十二月三十壹日，清晨。
　　帝都的幾條主幹道大街上，早已經張燈結彩。街道被清掃得幹幹凈凈，皇宮之下的凱旋大街上已經全部戒嚴封閉，只等晚上的新年慶典開始才會開放給市民進入觀看。
　　所有帝都的人都知道，今晚在皇宮前的廣場會有壹場盛大的慶典。
　　按照羅蘭帝國的傳統，每年新年之夜，在皇宮廣場都會有盛大的宴會，有煙火，有人潮，還有各個貴族豪門的貴賓以及皇帝陛下，壹起在皇城之上與民同樂。
　　最最重要的是，今年的新年之夜，還有壹場特殊的熱鬧可以看！
　　那就是天才的年輕魔法師達令陳，大戰有史以來風頭最勁的比武大會冠軍，風靡帝都萬千少女的安東尼。
　　這壹場大戰，早已經被帝都的各大賭坊炒得火熱，據說投註的賭金都已經達到了數十萬金幣之巨！
　　甚至就連帝都連連遭逢大事，皇帝遇刺，教宗退位等等，都沒有能讓人們淡忘掉這件事。
　　“新年之夜，皇城之巔，壹劍西來，天外飛仙！”
　　這壹句話，在清早的時候，就有龐貝商會和無雙坊的仆從們四面八方的張貼在了帝都的幾個城門口，還有大街小巷的墻壁上。
　　壹切就緒，只等今夜！
　　而與此同時，並不為人所知的是，就在昨夜，壹輛並不起眼的馬車悄悄的從羅林伯爵府駛出，緩緩的進入了皇宮之中。
　　羅林家阿克爾將軍的女兒吉爾小姐，就這麽不為人知的被送進了皇宮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