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風雷震九州 by 梁羽生
2018-5-26 06:02
第十二回 虎猛鹿狡謀富貴 主驕奴妄氣英豪
鹿克犀心中轉過無數念頭,終於是因為功名利祿的誘惑太大,利令智昏,遂決意冒險壹試。當下說道:“我和妳的林伯伯也是八拜之交,如今既然是知道了他的下落,我當然應該前去會他。以後妳願意跟他還是跟我,都隨妳的意思。”李光夏怕他起疑,說道:“林伯伯以後還要奔走四方,我不願給他多添麻煩,當然還是跟妳。我跟妳練好武功之後,那時我也長大了,再跟林伯伯就可做他幫手了,”
鹿克犀道:“好孩子,妳真是太懂事了。妳懂事,我就放心得多。我和妳到了程家,有兩件事情,妳可得牢牢記住,壹定要聽我的吩咐!”
李光夏道:“什麽事情,請伯伯吩咐。”鹿克犀道:“我不認得妳這位程伯伯,咱們到了程家,他壹定不會馬上叫妳林伯伯出來的,少不免要先問壹問我的來歷。第壹件事情,我要妳記看的是,妳不可說出我的真名實姓,也不可說出我是妳爹爹的結拜兄弟。我給妳編壹個故事,妳就說妳前兩天落在朝廷鷹犬手中,是我在路上與妳相逢,將妳救出來的便了。”
李光夏聰明之極,壹聽得鹿克犀這麽說,就知道他以前所說的都是謊話,這些謊話是決計騙不過程伯伯的,故而要另外編壹套,不敢再冒認是自己爹爹的八拜之交。
李光夏心中明白,卻故意裝出壹副不懂事的孩子神情,說道:“鹿伯伯,咱們為什麽要在程伯伯前扯謊?”他知道若不是這麽的同壹句,反而會招引鹿兌犀的疑心。
鹿克犀哈哈笑道:“妳不懂嗎?好孩子,妳這麽聰明,我壹說妳就懂了。常言道得好,知人知面不知心,故所以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壹來林教主是否如今尚在程家,還未可以斷定,二來也難擔保,妳這位程伯伯就真是好人,說不定利令智昏,他已把教主賣給了朝廷呢?妳若壹到他家,就說出我的未歷,那就是自投羅網了。必須見著了妳林伯伯才可以說實話。妳懂了麽?”
李光夏裝作恍然大悟的神氣,說道:“懂了,懂了。那麽第二件呢?”
鹿克犀道:“到了程家之後,妳與我須得寸步不高。程伯伯若是要妳單獨和他進去會林伯伯,妳切不可答應。因為我怕他騙妳。妳我寸步不離,若有意外,我也可以保護妳啊!”
原來鹿克犀打的主意是,用李光夏作為人質,來要脅林清,倘若林清真在程家的話。只要林清壹露面,他就要抓著李光夏,迫林清束手就擒,否則就把李光夏殺了。
鹿克犀深知這類英雄好漢的脾氣,對“恩”“義”二字,看得十分重要。李光夏的父親李文成是由於做了林清的替身,以致喪命的,他只留下了壹條根子,只要自己把這孩子抓牢,哪怕林清還不就範。即使要他的性命來作交換,想必他也不敢不從。
李光夏聽了,心裏暗暗叫苦,想道:“林伯伯根本不在程家,我和這位程伯伯又是不認識的。這頭獨角鹿不許我和程伯伯有單獨說話的機會,卻教我怎能掙脫他的掌握呢?”但這是唯壹的指望,當下也就只好滿口應承,說道:“是,鹿伯伯妳顧慮得極是周到,我壹定照妳吩咐行事。”聲音不覺已是有點顫抖。鹿克犀心道:“不怕妳這小鬼刁鉆,壹到程家,我的手指已扣住妳的脈門,決不讓妳離開半步。”
鹿克犀勒住坐騎,叫道:“老二,老二,快點上來,我有話和妳說。”羊吞虎頭暈眼花,正自喘不過氣來,被他壹催,心中著急,“哇”的壹口鮮血吐了出來,登時跌下馬背。
鹿克犀又驚又喜,心道:“也好,省得我另想辦法來擺脫妳。”騎馬過去,假惺惺地問道:“老二,妳怎麽啦?”羊吞虎身體已是支持不住,再也不能隱瞞,說道:“老大,我不能騎馬了,妳扶我去找壹家農家。”鹿克犀道:“妳傷得很重嗎?”
羊吞虎死要面子,說道:“不算很重,但我扭傷了兩條筋。
走路可是不便。昨晚我打那賊漢,用力也甩得多了壹些,今朝又是壹早趕路,身體稍稍有點不大舒服,也想找個地方養養伸,只要讓我打坐壹兩個時辰,大約也就會好了。”
鹿克犀說道:“哎呀,我正要告訴妳,我和侄兒有點事情,如今就要到西鄉去走壹趟。妳既然不是傷得很重,妳就留在這裏歇歇吧。反正老三隨後也要從這條路來。我給妳出個主意,妳點起信香催他們快些來吧。”
羊吞虎聽出內裏大有文章,掙紮著爬起來倚著馬背,說道:
“妳們到西鄉幹嘛?”鹿克犀道:“妳妳專心養神吧,閑事妳可不必分神管了。我們兄弟壹場,我總會照顧妳的。侍會兒老三他們來了,妳留下壹個人服侍妳,其他的人,妳請他們到西鄉接我。
朋友們幫我的忙,我鹿老大也絕不會虧待朋友的。”
鹿克犀也是話裏有話,那即是有好處他願意分與大家的意思。要知他此去誘捕林清,雖然早已準備好了狠毒的手段,但心裏仍是不免害怕遭遇危險。
鹿克犀想要功勞,義怕危險,心裏壹道:“只要我能計捕林清,最大的功勞就是我的了。反正拿了林清之後,將來也是要大內高手壹同押解的,倒不如現在就請他們前來接應,分壹點功給他們,我卻可以少冒許多危險。”當下他匆勿說了幾句只有他們“祁連三獸”才懂得的黑話,叫羊吞虎轉告馬勝龍,要他和大內高手,在村頭接應,切不可走近程家,免得打草驚蛇。他若是遭遇意外,需要救授,當以嘯聲為號。馬勝龍是壹早去與京中派出的那些高手接頭的,估計他們至多是半個時辰之後,就可以從這條路上經過。
羊吞虎深恨老大不夠義氣,丟下他壹個人在大路上,倘若碰上敵人,實在危險之極,但也無可奈何,只好連忙焚起信香,希望馬勝龍那班人快快趕到,這信香是祁連山特有的香木所制,燃起的香煙,可以凝聚空中,歷久不散。
鹿克犀撥轉馬頭,就向西鄉走去。他怕李光夏起疑,路上向他“解釋”道:“我是怕妳程伯伯變了心,咱們倘若遭逢意外,陷在他家,也得有人知道。但妳放心,若是妳林伯伯當真在程家的話,我絕不泄漏消息,那時妳就留在程家,我出來遣散我那幫朋友,過了壹天再去會妳。”
李光夏道:“是。鹿伯伯,我知道妳樣樣都是為我打算。”鹿克犀放下了心上的石頭,暗暗得意,想道:“好在我昨晚攔阻老二老三,不許他們責罵這個小鬼,果然哄得他十分相信,以為我是好人。”
程百嶽在武邑頗有聲名,鹿克犀到了西鄉,向鄉人壹打聽,便有人給他指路,很容易的就找到了程家。
程家的大門在白天也緊緊關閉,鹿克犀暗暗的歡喜,心道:
“林清壹定是躲在程家了,所以他們才這樣小心門戶。”遂上前打門。
出來了壹個門公模樣的老人,向鹿克犀打量了壹下,說道:
“三爺這幾天沒空,不接病人。而且他也不懂醫內科的。”原未這門公看見是兩個陌生人,身體又並無受傷跡象,只當他們是慕名前來求醫,受的是內傷。
鹿克犀道:“我們不是未求醫,是來會友的。”門公道:“會友,會什麽友?”心想:“三爺的朋友我都知道,就沒見過妳這個人。”
鹿克犀道:“妳告訴三爺,就說他壹位姓李的老朋友的兒子要見他。”那老門公又道:“咦,妳這話我可有點弄不清楚。妳是那個姓李的兒子嗎?看來妳好像不只在十歲了。我們三爺怎能和妳的爹爹是老朋友?”
鹿克犀道:“哎呀,妳老人家怎地這樣纏夾不清。不是我,是這孩子。”那門公打量著李光夏,道:“這孩子怎麽樣?”鹿克犀道,“他姓李,我姓鹿。他才是妳們三爺那位好朋友的兒子,他的爹爹不幸死了,無依無靠,故此我特地帶他來投靠妳們三爺。妳明白了不?請妳將我那番話稟報三爺,他自然會知道的了。”
那門公眨眨眼睛,似乎露出壹絲吃驚的神色,說道,“好,妳等壹會兒吧。”過了壹會,那門公出來將門打開,說道:“三爺答應見妳們了,請進來吧。”
鹿克犀心情很是緊張,拉著李光夏的手,走進程家,那門公笑道,“鹿先生,妳倒是很疼愛這個孩子啊,像三歲小壹樣寶貝他。妳和他爹交情壹定很好的了?”
鹿克犀心頭壹凜,想道:“我也是太緊張了,待林清露面,我再扣著他的脈門也還不遲。莫叫程家的人看出破綻,那就弄巧成拙了。我與他寸步不離,也不怕他逃得出我的掌心。”當下裝作漫不經意的隨門應道:“是啊,我最喜歡聰明伶俐的孩子。”他答復了前面的壹個問題,後面的那個問題則不置可否了。
老門公帶他們進了客廳,說道:“妳們請坐會兒。”給客人倒了兩杯茶便退下去。
鹿克犀小聲說道:“夏兒,記住。在妳林伯伯出來之前,妳不可離我半步。”他與李光夏同坐在壹張長椅上,雖然不可扣著他的脈門,但只要壹伸手就可抓著他的要害。
過了壹會,只聽得“嘟嘟”聲響,壹個年約五十左右濃眉大眼的漢子,手裏玩著兩枚鐵膽,走了進來,很似個老武師的模樣。鹿克犀忙站起來道:“三爺,妳好。我帶了妳的侄兒來拜候妳啦!”
那漢子似有點詫異神氣,道:“我的侄兒?嗯,妳爹爹是誰?”
李光夏道:“我爹爹是李文成。程伯伯,我有為難之事要求求妳。”鹿克犀心道:“什麽為難之事?這孩子簡直不懂說話,”忙接過口道:“是呀,他爹爹不幸慘死,程三爺,這消息想必妳已知道的了?他——”
那漢子忽道:“且慢,這是怎麽回事?妳爹爹叫什麽?哦,李、李文成,這名字我連聽也沒聽過。我不認得妳的爹爹,妳們弄錯人了。”
此言壹出,壹老壹小都是愕然,李光夏心思靈敏,立即想到:“是了,程伯伯不認得我,他不知我是真是假。唉,可要怎樣才能使他相信呢?”
鹿克犀著急道:“天理教的李舵主,李文成,三爺,妳怎能不知道?”那漢子變了而色,說道:“什麽天理,良心?我是正正當當人家,從不與三教九流的人物來往。妳們上錯門了,請往別處找吧。”站起米就端起茶杯,這是送客的表示。
李光夏人急智生,忽地站起來嚷道:“專等北水歸漢帝,大地乾坤壹代傳。”他手上端著壹杯熱茶,往後壹摔,瘦小的身軀,就似彈弓壹樣射了出去。
那漢子怔了壹怔,叫道:“妳說什麽?”鹿克犀被熱茶潑了滿頭滿面,這壹下大出他意料之外,壹抓抓空,李光夏已在地下打了個滾,滾到那漢子的腳邊,叫道:“程伯伯救我!”
李光夏說的這兩句話乃是天理教的聯絡暗號,但必須總舵的各香主和各地的分舵舵主才知道的,這漢子卻不知道。但他雖不知道,見了李光夏如此情形,也不禁吃了壹驚,心道:“莫非真的是李文成的孩子?”
鹿克犀壹聲大吼,跳起來便朝著李光夏的背心大穴抓下,李光夏打了個滾,從那漢子的胯下鉆過。那漢子的兩枚鐵膽也已飛了出去。
鹿克犀雙掌拍出,那兩枚鐵膽給他拍落,鹿克犀心中壹松,“原來程百嶽的武功不過如此!”呼的又是壹掌拍出,那漢子叫道:“三爺,快——”話猶未了,雙掌相交,“蓬”的壹聲,那漢子禁不起鹿史犀的掌力,己是倒在地下,七竅流血。
李光夏嚇得魂飛魄散,他曾聽他父親說過,說這位程伯伯的武功與他不相上下,這才敢將鹿克犀引到程家的。想不到程百嶽竟是如此下濟,只壹掌就給鹿克犀打得重傷,死多活少。李光夏哭喊道:“程伯伯,想不到我倒是害了妳了。”
鹿克犀哈哈笑道:“妳這小鬼,膽敢騙我!”李光夏退到墻邊,無路呵走,眼看就要給他手到擒未。
忽聽得轟隆壹聲,窗子飛了半邊,有人跳了進來,喝道:
“往手!誰敢在我程家撒野!”
原來這個人才是程百嶽,剛才那個漢子不過是他的管家,要知程百嶽乃是天理教的分舵舵主,身份也是不能暴露的,他未見過李光夏,當然害怕是有人故意布下圈套,隨便帶壹個孩子來冒充是李文成的兒子,套他的口風。所以他個敢露面,卻躲在窗外面愉聽。鹿克犀、李光夏壹直把他的管家當作是他,他更以為是假冒的了。
想不到程百嶽太過小心謹慎,卻錯過了時機。本來他的武功是在鹿克犀之上,若然他不用管家冒充他的話,李光夏壹掙脫了魔掌,鹿克犀則只有遭殃的份兒,但如今卻是慢了壹步。
且說程百嶽壹拳擊破窗子,飛身跳入,鹿克犀已是壹把揪著了李光夏的胸口,李光夏張口壹咬,咬得他乎背鮮血淋漓,但仍是給他緊緊揪住了。李光夏的麻穴被他指頭按住,渾身不能動彈。
程百嶽壹拳擊下,鹿克犀反手壹推,拳掌相交,鹿克犀給震得倒退數步,胸口如受鐵錘,“哇”的壹口鮮血噴了出來,但他仍然是緊緊揪住了李光夏未曾放手。
程百嶽這壹招是“雙龍出海”,右拳擊出,左拳跟著打來,鹿克犀壹個轉身,把孩子擋在鹵前,迎著程百嶽的拳頭,喝道“姓程的,妳打吧!”
程百嶽知道是李文成的孩子,這壹拳如何還能打下?
鹿克犀抹幹凈了嘴角的血跡,哈哈笑道:“妳這小鬼好厲害,但畢竟還是逃不出我的掌心。程百嶽,咱們可以好好談了吧?妳要這小鬼活呢,還是死呢?”
程巨嶽憤然道:“妳敢動他壹根毫發,妳也別想活著出去。”
鹿克犀笑道:“這麽說,妳是要他活了。成呀,咱們做壹樁交易吧?”
程百嶽道:“這孩了的性命在妳手中,但妳的性命也在我手中。妳放了這孩子,我也放妳。這樣交易,總公平了吧?”
鹿克犀冷笑道:“我怎能相信妳的說話?”程百嶽怒道:“程某是何等樣人,豈能騙妳,我把妳送出大門,妳把這孩子放了,如何?”
鹿克犀笑:“即使妳不騙我,也沒那麽容易!”程百嶽道:
“妳要如何?”鹿克犀道:“妳把天理教的總教主林清交出來,我要他跟我走。待林清到京師投案之後,我再放這孩子。”
程百嶽道:“妳見鬼麽?”誰說林教主在我這兒?“鹿克犀道:
”李文成的孩子說的,這還有假!“程百嶽道:”哦,是他說的?“他怔了壹怔,登時懂得了李光夏的用意,心道:”好壹個聰明的孩子!“鹿克犀冷笑道:”妳認了吧?這交易妳是依不依從?“程百嶽正在盤算如何應付,心想:”卻不知道這廝認不認得林教主,否則,倒可以找壹個人假冒,伺機奪下這個孩子。“鹿克犀大不耐煩,說道:”妳交不交人,妳若不肯把林清交出來,那妳就隨我到京師投案!“李光夏被他揪著,掙紮不脫,但卻已運氣沖開了穴道,尖聲叫道:”妳這壞家夥,妳想捉我林伯伯,那是做夢!我告訴妳的消息,都是假的!他不在米脂,也不在此地,我不是這樣騙妳,妳怎肯來?“鹿克犀氣得七竅生煙,罵道:”豈有此理,妳這小鬼,竟敢騙我!“李光夏叫道:”妳這麽大壹個人欺騙孩子才真是不要臉!
程伯伯,妳不要顧我,妳把他殺了!“鹿克犀見他能自解穴道,好生驚詫,忙用重手法再點了他的穴道,冷說道:”妳想死還不容易,可我還不想殺妳呢!程百嶽,妳隨我到京師投案!哼,拿不到頂兒尖兒的腳色,拿到第二等的角色,也總是功勞壹件!“程百嶽沈聲說道:”妳別欺人大甚,妳出不了這間屋子!“鹿克犀大笑道:”妳想殺我?妳壹動手,這孩子先就沒命!
而且還要把妳的全家殺絕,妳至多是把我打傷,我依然還可以大搖大擺地走出這間屋子,妳信不信?“說罷,發出了壹聲長嘯。
不過片刻,只聽得馬嘶人喊,那老門公進來報道:”三爺,外面來了壹大群兇漢,正在打門,要妳老人家出去回話!“原來是馬勝龍和壹班大內衛士,已把程家同住。
鹿克犀道:”不到黃河心不死,現在妳總該心死了吧?妳隨我去投案,這孩子和妳家人的性命都可保全,否則,哼,哼,我的人壹殺進來,妳程家便是寸草不留了!“那老門公憤然說道,”三爺,把他殺了,咱們馬上逃走!“原來程家因是天理教分舵所在,有壹條秘密地道,可以通到外面的。
鹿克犀哈哈笑道:”不錯,程百嶽妳的本領是勝於我,但妳自問能在五十招之內殺了我麽?“倏地拔出鹿角叉,說道:”我數到三字,妳不依我的話,我就把李文成的孩子殺死,然後與妳動手!壹、二、——“程百嶽沈聲說道:”好,我隨妳到京師投案!“鹿克犀掏出壹副精鋼手銬,說道:”妳叫這老奴才把妳雙手銬上!“那門公愴然說道:”三爺,妳此去京師,無異是自行送死!“程百嶽道:
”老王,不必多言,快快把我銬上。走得壹步是壹步,這孩子真的是李舵主的遺孤。“那老門公無法,只好含淚將程百嶽雙手銬上。程百嶽淒然說道:”妳們逃命去吧!“顧不得與妻子決別,當下便走在前頭,似犯人壹樣的讓鹿克犀押解出去。
程百嶽慢吞吞的壹步步地走,鹿克犀喝道:”快些,妳還在打什麽鬼主意麽?“程百嶽道:”妳急什麽?我已然落在妳的手裏,大不了是個死字。大丈夫生為人傑,死為鬼雄,又何足懼哉?好,我就當真打個鬼主意了。“雙手壹擡,舉起手銬,朝著自己的天靈蓋就砸。
壹個活的”匪首“當然要比死的價值多,鹿克犀為了自己多得功勞著想,連忙伸出鹿角叉撥開他的手銬,賠笑說道:”三爺,不是我心急,我是怕外面的弟兄等得心急,不見咱們出去,萬壹打了進來,毀了妳的房屋,嗯,那就真是對不起妳三爺的義氣了。“程百嶽”哼“了壹聲,冷笑道:”姓鹿的,妳倒是很夠朋友!
我是趕著腦袋走路,可用不著妳假惺惺來給我擔心房屋了。“話猶未了,只聽得咚咚的重物撞門之聲,外面的武士果然已經在用鐵錘砸打,不壹會大門打塌,如狼似虎的武土壹擁而這幫武上由禦林軍副統領賀蘭明率領,鹿克犀投順朝廷,就是走他的門路,兩人相見,賀蘭明哈哈笑道:”鹿老大,真有妳的,這小鬼就是李文成的孩子嗎?“鹿克犀道:”不錯,托大人的鴻福,把他拿獲了。“賀蘭明道:”這大人呢?又是什麽奢攔人物?“鹿克犀道:
”稟大人,他是天理教武邑分舵的舵主。“賀蘭明道:”總教主林清呢?“鹿克犀道:”還未查得確實消息,但總可在這壹老壹少的口中拷問出壹些口供。“其實他已知道了林清在米脂藏龍堡這個消息,不過,他卻不願立即吐露。
賀蘭明哈哈笑道:”妳的功勞可不小啊!好,妳們搜屋,看看還有什麽黨羽,將這人的家小也壹起捕了!“程百嶽的家人早已從地道中逃走,武士們搜遍了每個角落,連人影出不見壹個。鹿克犀道:”依我看來,還是將這兩個犯人火速押解京師緊要。這姓程的倔強得很,在此拷問,急切間只怕難以拷出結果,反要拖延時候。他的家屬黨羽,慢壹步再行緝捕也還不遲。“賀蘭明也怕夜長夢多,出什麽意外,當下便傳令道:”好,馬上起程,放壹把火將他家燒了!“鹿克犀會合了這班武土,對程百嶽可就不再客氣了,給他又加上了壹副重重的腳鐐,就由馬勝龍牽著他走。
不壹會火光大起,村鄰們見是壹群軍官所放的火,哪裏敢來相救。賀蘭明、鹿克犀等人哈哈大笑,在煙火彌漫之下,這才似壹群野獸般的呼嘛而去。
鹿克犀得意之極,與賀蘭明並轡同行,壹路誇說自己如何機智,如何英勇,獨自破獲了天理教的武邑分舵。當然他在誇功之時,也沒有忘記給賀蘭明捧場,多謝賀蘭明的趕來相助,兩人彼此吹捧,皆大歡喜。
可是他們也沒有得意多久,就在剛剛走出村頭的時候,猛聽得馬鈴聲響,只見官道上塵沙滾滾,幾騎快馬疾馳而來,”嗚“的壹聲,遠遠的就射來了壹技響箭。
鹿克犀剛才在程家給程百嶽打了壹掌,雖然傷得不重,亦己頗損元氣,他又要”照顧“李光夏,生怕響馬沖來,交手不便,連忙抱看李光夏跳下馬背,讓賀蘭明這班人上前抵擋。
轉瞬之間,那幫”響馬“已經來到,七騎馬,八個人,其中壹騎,是壹個青衣漢子和壹個小姑娘合乘的。
賀蘭明手下共有十三人之多,還未算馬勝龍與鹿克犀在內。
他壹見對方只有八人,其中壹個還是個乳臭未幹的小姑娘,哪裏放在眼內?當下哈哈大笑,喝道:”哪裏來的瞎了眼的強盜,敢未擋道?妳可知妳老爺是什麽人?“賀蘭叫絲毫不以為意,鹿克犀卻是大吃壹驚,他認得那肯衣漢子和那小姑娘,昨晚在古廟裏壹場惡鬥,羊吞虎給那肯衣漢子打得重傷,武功之高,鹿克犀是親自見過了的。如今他們和這許多人堵住道路,分明是尋仇而來。而這幫人也分明不是普通的響馬!
那青衣漢子喝道:”誰管妳是什麽人?給我滾開,我我的不是妳!妳在此礙我了腳,那就是妳自我晦氣了。“賀蘭明大怒,正要發作,忽聽得那小姑娘銀鈴似的聲音說道:”喏,這馬面漢了就是昨晚要殺我的那個賊人。“她話猶未了,那幫”響馬“中突有壹人自馬背上飛起,儼如饑鷹撲兔,自空掠下,張手朝著馬勝龍便抓!
馬勝龍已勒著坐騎,人未離鞍,連忙壹刀劈出,這壹刀是向對方抓來的手臂斫去的,那人身子懸空,無可閃避,依武學的常理而論,他壹條臂膊,非給這壹刀斫掉不可。
哪知這人的身手快到極點,人在作空,毫無憑藉,突然翻了壹個筋鬥,倏的便是壹腳踢出,”當“的壹聲,把馬勝龍那口長刀踢得飛上了半空!他翻了壹個筋鬥,仍然是頭下腳上,姿勢未改,壹抓之下,恰好抓著了頸背厚肉,將他提了起來,這幾下手法幹凈俐落,快如閃電。賀蘭明未及過去相助,那人已把馬勝龍揪下了馬背。
那漢子揪著馬勝龍道:”華姑娘,妳說要如何懲罰?“那小姑殞道:”姑念他還沒有斫傷我,饒他壹命,把他的雙手斷了!“那漢子道:”是!“只聽得”喀喇“”喀喇“兩聲骨頭碎裂的聲響,馬勝龍的兩條手臂已被那人硬生的拗折!
鹿克犀嚇得魂飛魄散,正想帶了李光夏悄悄溜走,程百嶽忽地大喝壹聲,提起腳鐐朝著他猛地便掃。
原來程百嶽的腳鐐本是抓在。壹個武士手中的,那武士看了這壹幕血淋淋的慘象,也正自嚇得目瞪口呆,程百嶽就趁此時機,壹個轉身,運用腰力,反而把他拖倒,將腳鐐抓了過來。
鹿克犀做夢也想不到程百嶽帶著腳鐐手銬,竟會突然向他發難,冷不及防,這壹下打個正著,登時將他的手背打得血肉模糊,不由得他不放松了李光夏。
就在這時,那小姑娘清脆的聲音又在叫道:”那小哥兒是救我的恩人,誰敢動他壹根毫毛,妳們替我把他殺了!“賀蘭明又驚又怒,喝道:”李大進妳們五人把這死囚抓回來。
其他的人隨我殺賊!“李大進是禦林軍的壹個隊長,武功甚高,這次率領了五名軍官,會同賀蘭明辦案,做他的副手。李光夏穴道來解,鹿克犀雖然松開了手,他仍然不能動彈。賀蘭明心想有李大進和五個禦林軍官,去對付壹個帶著手銬腳鐐的犯人和壹個不能動彈的小孩了,自是可以手到擒來。
那青衣漢子冷笑道:”妳這個狗官,真是不知死活!“把手壹揮,七騎八人都沖了過來。
有兩個軍官,正要去抓李光夏,李光夏是倒在地上的,他們正自彎下了腰,那青衣漢子喝道:”給我躺下!“人未離鞍,十數丈外,倏的就發出了兩枝透骨釘,無聲無息地射了過來,正好壹個壹枚,射中了那兩個軍官的”笑腰穴“,那兩個軍官倒在地上打滾,縱聲狂笑,笑礙慘厲之極,先是狂笑,繼而變成了嚎叫,終於氣絕!
另外三個軍官圍攻程百嶽,程百嶽帶著手銬,雙手被銬在壹起,只有手指還能使力,但他是練過金剛指的功夫的,只用指力,使動那條腳鐐,仍然是舞得呼呼風響,不亞於壹條鐵鞭。
那三個軍官迫切之間,竟是近不了他的身子,轉瞬間,那青衣漢子和那小姑娘已然飛馬來到。那青衣漢子道:”這犯人卻不知是什麽身份,妳去問問這小哥兒,看看是不是他的朋友?“原來這幫人講究的是恩怨分明,卻不理是非曲直,是介乎正邪之間的壹幫人物。他們既不同於俠義道的路見不平,便即拔刀相助,對國家大事,也是不聞不間:但又不同於助紂為虐的邪派之濫殺無辜。只要妳不犯他,他也不會犯妳。李光夏是那小姑娘的恩人,所以圍攻李光夏的那二個軍官,都被青衣漢子用透骨釘殺了;而圍攻程百嶽的那兩個軍官,青衣漢子卻不去犯他。
那小姑娘笑嘻嘻的將李光夏扶了起來,說道:”昨晚妳救了我,如今我來救妳了。餵,這戴著腳鐐手銬的漢子是什麽人?與妳是有恩還是有仇;“李光夏被鹿克犀用重手法點了穴道,不能動彈,也不能說話。圍攻程百嶽那兩個軍官卻不知道他不能說話,見那青衣漢子手段如此厲害,怎還敢等待李光夏回答那小姑娘,只恨爹娘生少了兩條腿,慌忙逃跑。
賀蘭明大怒,從馬過來,青衣漢子壹抖手發出了六枚透骨釘,分打他上中下六處穴道。賀蘭明武功遠在這班武士之上,冷笑喝道:”米粒之珠,也放光華!“他使的是壹條軟鞭,軟鞭壹卷,只聽得叮叮之聲,不絕於耳,青衣漢子所發的六枚透骨釘,都給他的軟鞭打落。
那小姑娘抱著李光夏壹個打滾,賀蘭明的軟鞭卷了個空,啪咕壹聲,打得泥上飛濺。那小姑娘叫道:”這臭賊好兇,劉大叔,妳來!“賀蘭明身為禦林軍副統領,第壹次被人罵作”臭賊“,又是好氣,又是好笑,說道:”臭丫頭,妳如此護這小子,那就和這小子都隨我上京去吧。“軟鞭壹抖,驅馬趕上,便要將她也卷起來。
猛聽得壹聲喝道:”大膽狗賊,妳敢傷了我家小姐,我要妳碎屍萬段!“聲到人到,使的也是壹條軟鞭,馬上馬下,兩條軟鞭登時交起手來。
賀蘭明在這條軟鞭上有二三十年的苦練之功,在鞭法上極為自負,哪知這漢子比他更勝幾分。只見他軟鞭壹抖,筆直的就似壹桿長槍。武學有雲:”槍怕圓,鞭怕直。“軟鞭若能使得像長槍。壹樣圓直自如,功力之深,自是非同小可!
賀蘭明心頭壹凜,只聽得”啪“的壹聲,兩條軟鞭已是纏在壹起。那漢子喝道:”撒手!“賀蘭明用力壹奪,放馬便跑,要想把那人拖倒地上,哪知這人氣力大得出奇,賀蘭明的坐騎竟給他拖得反而倒退幾步!
賀蘭明玄功內運,力貫鞭梢,要把那姓劉豹雙子甩開,哪知雙方真力壹較,賀蘭明終是遜了壹籌,只聽得”蔔勒“壹聲,賀蘭明的軟鞭雖未至於給他奪去,卻已斷為兩截!
他的軟鞭壹斷,對他倒是很有好處,那漢子不能再拖住他的坐騎了。賀蘭明的坐騎是匹久經訓練的戰馬,阻力壹去,登時發力狂奔,四蹄如飛,絕塵而去。
主將壹跑,這群武士齊發壹聲喊,登時也壹哄而散。小姑娘這幫人也不去理會他們。
只有那鹿克犀來不及上馬,走得不遠,給那青衣漢子壹把揪住。那青衣漢子道:”華姑娘,這個人是昨晚那三個惡賊中的壹個,殺是不殺?“那小姑娘無法解開李光夏的穴道,正是沒甚心情,看了壹眼,淡淡說道:”這個人昨晚沒和咱們動手,這小哥兒又是叫他做伯伯的,看來似乎還是好人,放了他吧。“那青衣漢子道:”對,他也是受了傷的,殺之不仁。好、便宜妳了,滾吧!“程百嶽連忙叫道:”放不得,放不得!這廝最為刁滑,正是罪魁禍首。今日之事,就是他攪起的,他脅迫夏侄,串通了朝廷鷹犬,要捉拿林教主的,妳們還未知道呢。“程百嶽只道這幫人是江湖的俠義道,和李文成壹定有深厚的交情,所以才興師動眾,救他兒子,即使不認得林清,但壹說起林教主來,他們自必明白。
哪知程百嶽是完全猜度錯了,那姓劉的漢子是小姑娘家的管家,這幫人以他為首,冷冷說道;”我不管妳們的什麽教主的閑事。我家的小姐說要放了,妳就不用插嘴!“程百嶽是個響當當的漢子,當然也有幾分傲氣,幾曾受過人如此奚落?只因這幫人是救李光夏來的,他才不便發作,但也不願再說話了。鹿克犀在他們爭論的時候,早已跳上馬背,急急忙忙地跑了。
那青衣漢子道:”小張,借妳的緬刀壹用。“突然來到程百嶽面前,唰唰兩刀,將他的腳鐐手銬斬斷,說道:”我不問妳犯了何事,妳也不必問我來歷。瞧妳似乎也是壹條漢子,我給妳除了鐐銬,妳也走吧!“程百嶽道,”這李家的孩子呢?“那青衣漢子道:”這小哥兒於我家小姐有恩,我們將他帶回去,我們的主人自會安置他,妳不用操心了。“程百嶽怔了壹嘔,叫道:”不行!“那青衣漢子道:”為何不行?“程百嶽道:”我是他爹爹的好朋友,他本來是要投靠我的。妳們不能將他帶走!“那青衣漢子道:”我們不能聽信妳壹面之辭。咦,這小哥兒怎麽老不說話?“那小姑娘道,”安大叔,妳過來看看,他似乎是給人點了穴道,我解不開。“鹿克犀是”祁連三獸“之首,武功不算很高,但點穴卻是獨門手法,另有壹功。尤其他因為第壹次用普通的點穴法被李光夏自行解開了穴道,第二次就改用了重手法,這就更難解開了。
小姑娘的那幫人圍攏過來,端詳了好半天,連李光夏被點的是哪壹處穴道都不敢判定,”解穴“是不能憑著胡猜,輕易嘗試的,他們沒有辦法,唯有面面相覷。
程百嶽也不敢嘗試,冷冷說道:”這就是姓鹿那廝下的辣手,可惜卻給妳們放走了,要不然倒可迫他解穴。“那姓劉的管家在這幫人中武功最強,他雖然也不敢判定所點的穴道,但卻看出了是重手法點穴,當下”哼“了壹聲,說道:”人家已經走了,無法與妳對證,妳冷言冷語,也是無補於事。哼,不過是重手法點穴罷了,諒也還難不倒我們。我自有辦法解穴,咱們走吧!“鄧小姑娘很不放心,說道:”劉大叔,妳當真有辦法解穴,那何不現在……“那姓劉的漢子本來不願在外人面前露出自己的短處,但給小主人壹迫,卻不得不說實話道:”重手法點穴,過了十二個時辰,效力便要大減,那時我只須給他推血過宮,被封的穴道便可以自行解開了。“程百嶽壹再被那些人奚落,不由得心頭火起,這時見那姓劉的漢了已把李光夏抱上馬背,急得大叫道:”餵,妳們怎可如此不講道理?“那姓劉的漢子道:”誰知道妳是什麽人?妳別再羅嗦啦。“那青衣漢子道:”不錯,昨晚那幾個惡賊,這小哥幾還叫他們做叔叔伯伯的呢,還不是壹樣的沒安著好心腸。“言下之意,竟似對程百嶽也隱隱含著猜疑。
李光夏心中著急得不得了,卻苦於沒法張口說話,只能對那小姑娘直眨眼睛。那小姑娘道:”李家哥哥,我不知道妳想說些什麽。好吧,看在這人很是舍不得妳,就讓他與妳壹同到我家來吧。“那姓劉的漢子忙道:”咱們家裏怎能容許外人胡亂來的?他可不比這小哥兒,這小哥兒於妳有恩,帶回家去,在妳爹爹面前還好說話。帶這樣壹個大人回去,妳爹爹不打斷他雙腿才怪。那時,妳想給他恩典,反而是害他了。“他把允許外人到他主人家裏當作”恩典“,這話壹說,直把程百嶽氣得七竅生煙。正是:
主子驕狂奴也妄,家規太不近人情。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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