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零六章 均寡

　　曾毅就站在會場的門口，看到戴維出來，兩人相跟著下樓。
　　戴維問道：“我剛才的那番講話，是不是很有力度，發人深省？”
　　這段時間接觸下來，曾毅發現戴維這個人很有意思，自大而又自信，不過好在還有點謙虛，眼睛能看進去東西，心裏能容得下事物，曾毅就道：“很有力度，發人深省！”
　　戴維就笑了，他對自己剛才的演講也很滿意，尤其是記者們的表情，那完全是被吸引住了。自己的演講震撼了他們的心靈，戴維是這麽認為的。
　　曾毅所說的發人深省，卻不是指戴維的演講本身，而是南江省自己的事，最後卻要壹個外國人來提供證明，大家才肯相信，這真的是發人深省啊。
　　國人不願意相信政府公布的調查結論，這已經是壹個很嚴重的社會性問題了，曾毅認為很大的壹個原因，是出在了官員體制上，現有的體制，決定了各級官員都在哄上瞞下，既然是哄瞞，那老百姓不信，也是應該的。
　　再壹個，就是那種務虛的官話，壹件壞事都能被政府發言人當做好事來講，這首先是虛假，其次是不誠懇。在對待錯誤失誤上，如果沒有誠懇的態度，又如何讓人來相信妳是認真的呢？
　　下了樓，戴維朝自己的黑牌豪車前走去，壹邊道：“曾大夫，可別忘了妳答應的事！”
　　曾毅笑著，道：“明天，明天我去醫院找妳！”曾毅給戴維許下的承諾，如果戴維肯站出來講出事實，他會想辦法找醫術更好的大夫，來盡快治好戴維的陰陽腿。
　　戴維此時突然停下腳步，道：“曾大夫，妳送來的協議我們研究過了，我們同意對協議進行更改，不過，我們要求增加壹個新的條款。”
　　“妳說！”
　　“我們要求新建的這所醫學院必須承擔壹個研究課題，題目為中西醫合作，嘗試進行針對各種疾病的中西醫合作治療，治療的範圍可以是急救，也可以是慢性病。”戴維看著曾毅，“課題的具體研究由醫學院承擔，費用由我們基金會提供，但我們要求共享這方面的研究成果。”
　　曾毅點了點頭，“我會向上級領導反映的。”
　　戴維之所以提出這個條款，是在見識了曾毅的急救水平後臨時決定的，他這幾天追蹤觀察曾毅處理過的那幾個傷者，那名腦外傷患者沒有留下任何後遺癥，腦部CT結果壹切正常，這是西醫達不到的壹個高度；而那位骨折患者，愈合的速度也比其他人要快，X光片顯示他的斷骨處嚴絲合縫，很難相信那只是憑手感上拼接上去的。
　　“另外，我們認為交流應該是雙向的，醫學院每年也應該接收基金會派遣來的醫學人員。”戴維說到。
　　“這是應該的，我現在就可以答應這個條款！”曾毅笑著，這個是得到廳裏授權的，廳裏也希望醫學院成為壹所國際性的醫學機構，而吸引別的國家的學生前來學習深造，就是國際化的壹個重要標誌。
　　此時突然下起了雨，戴維就不多說，匆匆跟曾毅告辭，然後鉆進自己的車裏，離開了榮城市政府大院。
　　看著戴維的車子離開，曾毅有些感慨，戴維家族每年都把大量的收益拿出來，進行各方面的研究和嘗試，這可能也是戴維醫學基金會之所以能夠長盛不衰的壹大原因，正是這種不斷的嘗試，讓他們在各種疾病和醫學的研究上，時刻保持在最前沿。
　　戴維家族願意給任何壹個有潛力的課題提供機會，相反，在國內，卻很少有人願意給有幾千年歷史的中醫以機會。
　　對於戴維剛才提的中西醫合作條款，曾毅是支持的。以前國內有個說法，叫做中西醫結合，結合的結果，就是中醫院的診室掛滿了吊瓶，因為當初制定這個結合政策的時候，就沒有把中西醫放在壹個平等的地位上，搞的是“中醫西醫化”。
　　而戴維現在提的中西醫合作，曾毅明白他的意思，是雙方以壹個很平等的姿態，進行醫學和治療上的研究、嘗試。
　　這對中醫來說，是壹件好事，因為現在的醫療體制，已經把中醫排除在了各種臨床治療的機會之外，不臨床的醫生，還能叫醫生嗎？
　　“曾毅！”身後傳來杜若的聲音，他從樓裏大步走了出來，上前在曾毅的肩膀上使勁拍了壹下，道：“厲害啊，妳這壹招，可讓老杜我佩服得緊啊！”
　　曾毅笑了笑，道：“事實就是事實，不是幾個別有用心的人煽風點火，就能抹殺的。”
　　杜若壹伸手，豪爽道：“外面下雨了，我代表榮城市政府，送妳壹程。”
　　“杜大哥，妳就別開我的玩笑了，我可當不起啊！”曾毅趕緊擺手。
　　“那我就代表榮城市政府，向妳致個敬！”杜若哈哈壹笑，還真的“啪”地向曾毅敬了壹個禮。
　　周圍幾個市政府的工作人員，被這壹幕場景驚得掉了壹地眼鏡，杜若是誰啊，堂堂的市委常委、公安局長，手裏掌管著榮城幾萬名警察，平時見了誰，能露個笑臉，都已經是莫大的面子了。
　　曾毅無奈了，笑道：“杜局，妳這是欺負我官小啊！”
　　“哈哈，那我就不送妳了！這幾天正平區的事情搞得我焦頭爛額，等有空了，咱們再好好聚壹聚！”杜若也不再跟曾毅客氣，畢竟他的級別在那擺著呢，不可能真的去送曾毅回去！
　　衛東市的市委書記向方南國來匯報完工作，等他剛離開方南國的辦公室，唐浩然就走了進來，道：“老板，榮城市的新聞發布會結束了，非常順利！”唐浩然知道自己的老板很關註這件事，所以第壹時間過來匯報。
　　方南國對於“順利”這兩個字，有些意外，不過臉上表情毫無變化，他拿起手邊的杯子喝了壹大口，等著唐浩然的下文。
　　“美國戴維醫學基金會的小戴維先生，親臨發布會現場，向所有媒體講述了當天他在省人民醫院看到的事實真相，並證實送到省人院的23名重傷者，被成功搶救回22名。”唐浩然不忘向方南國介紹小戴維的背景，“戴維醫學基金會隸屬於美國的大財閥戴維家族，影響力很大，小戴維先生這次來國內，是代表世衛組織跟衛生部進行壹項合作。”
　　方南國知道小戴維，之前曾毅被誣陷的事情他有關註，“很好嘛，就是有那麽壹些人，總喜歡道聽途說，榮城市這次做得不錯，是該讓那些人好好地清醒清醒了！”
　　此刻方南國無疑是很開心的，小戴維是有身份的人，不可能在這種事情上說謊，他的證明，對於那些煽風點火的人，是壹個很有力的打擊。正平區事件所帶來的危機，現在基本可以說是化解了。
　　唐浩然想了想，還是道：“老板，小戴維先生是被曾毅請過去的！”
　　方南國又是意外，這就有點奇怪了，兩人之間不是有誤會和矛盾的嗎。
　　“我是聽榮城市公安局的杜局長說的！”唐浩然很樂意在方南國面前給曾毅邀壹邀功，他知道方書記喜歡聽這個，順便他也提壹下杜若的名字，日後可以賣杜若壹個人情，“杜局長當時就在現場，他說要不是曾毅及時把小戴維先生請到了現場，情況很難預料啊。”
　　方南國的臉上，就露出壹絲笑意，道：“這個曾毅，倒是很有些鬼靈精的辦法嘛！”
　　唐浩然就知道自己說這個事，在老板面前肯定是加分了，他道：“是啊，我之前還為發布會擔心呢。”
　　方南國擡起手腕看了看表，對唐浩然道：“妳去把曾毅找來，我要聽壹聽關於這件事的匯報。”
　　現在已經到下班的點了，方南國這是要叫曾毅去家裏吃飯，唐浩然現在對此都已經習以為常了，以前曾毅剛去方書記家裏吃飯的時候，說實話，他是有些羨慕，還有點小小嫉妒的，覺得自己這個省委大秘的風頭都給蓋了下去。只是後來曾毅壹樁壹件的事情做下來，唐浩然就心服口服了，曾毅對於方書記的重要性，是無法替代了。
　　方南國此時心情很好，他把杯子裏的水壹口喝掉，然後站起身來，背手朝門外走去，這是要下班了！
　　唐浩然趕緊收拾了方南國的壹些東西，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面。
　　晚上在常委壹號樓吃完飯，曾毅陪著方南國和馮玉琴坐在那裏看新聞，電視播的正是今天新聞發布會的畫面。
　　看完新聞，方南國道：“這個戴維說得很有水平嘛，正平區的事情，確實讓人非常遺憾，這原本是壹起可以避免掉的事故，卻因為我們某些幹部在工作中的作風簡單粗暴，激化矛盾，引發了如此大的沖突，甚至我們付出了幾條寶貴的生命，教訓慘痛啊！”
　　曾毅點著頭，道：“這件事是應該引起我們的警醒和反思。”
　　“南雲縣這壹年來發展迅速，應該也有很多的征地和拆遷工作，在這方面，好像南雲縣並沒有引起什麽爭議，也沒有群眾上訪，妳們是如何解決這個問題的？”方南國問道。
　　曾毅就道：“我們采取了壹個最簡單的辦法，就是統壹標準。”
　　方南國有些興趣，道：“具體說說。”
　　“子曰：不患寡而患不均。”曾毅笑了笑，“老百姓大多都是這麽壹種心態，他們唯恐征地拆遷的事情裏面有內幕交易，唯恐自己吃了虧，所以南雲縣當時把投資商、居民代表多次召集到壹起，大家共同商量，確定了壹個雙方都可以接受的標準，然後將這個標準公布。不管是征地還是拆遷，老百姓把拿到手裏的補償款跟標準壹對照壹計算，只要數目無差，自然就無話可說了，這在無形之中，也是化解掉了很大壹部分的矛盾。”
　　方南國微微頷首，南雲縣的這個辦法雖然簡單，不過倒是挺實用。
　　去年榮城就有壹個改造工程，拆遷工作死活做不下午，追根究底，就是因為不均引起的。壹條馬路隔開的兩個村子，東邊村子的補償是西邊的三倍，西邊的村子很痛快就搬走了，而東邊的村子鬧了很多次，差點還要堵省政府的大門。
　　“南雲是個小地方，政策好執行，而且投資商為了早投入早產出，給出的補償比較優厚，這也是少有矛盾的壹個原因吧。”曾毅補充道。
　　“看來南雲縣在解決這個難題上，是下了真功夫的！”方南國說到。
　　馮玉琴此時道：“南雲縣的經濟發展，曾毅也是功不可沒。”
　　方南國淡淡笑著，在這件事上，他覺得對曾毅是有所虧欠的。在官場上，領導為了在下屬面前樹立權威，下屬犯錯未必會懲罰，但有功是壹定要獎賞的，方南國當初派曾毅下去，目的是要磨練曾毅的性子，但這不並是說曾毅有了成績就可以不獎賞。
　　相反，曾毅在很短時間內，就將南雲縣的經濟搞得風生水起，帶動壹方百姓致富，這是個很大的政績，是必須要獎賞的，再者曾毅治好了翟浩輝的病，給方南國和翟家牽線搭橋，這更是不能不獎賞。
　　方南國還沒想到該如何獎賞曾毅呢，曾毅卻被龍山市逼得自請處分，可以想象當時他是何等的雷霆震怒，這才有了破格提拔康德來的事情；馮玉琴更是親自殺到龍山，當面向陳國慶發難。
　　而今天，曾毅又幫方南國化解了壹個很大的危機，樁樁件件，方南國心裏其實都有數，只是壹時沒想好怎麽安排曾毅才合適。
　　曾毅此時向馮玉琴打聽，道：“馮阿姨，正平區的事情，不會影響到醫學院的籌建吧？”
　　馮玉琴把削好的壹個蘋果遞給曾毅，道：“應該不會影響到。”話是這麽說，但馮玉琴心裏很清楚，出了正平區的事，醫學院的事情肯定是要低調處理了，至少在短時間內，不可能來高調進行這件事了。
　　這倒是提醒了方南國，他心裏就有了個主意，知道要怎麽來安排曾毅了。
　　曾毅不知道方南國的想法，道：“戴維今天有回復了，同意重新簽署捐建協議，就是不知道現在該跟誰來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