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雨覆雲翻、第25章，花裏逢君，風雲變（3）

暗夜遙遙，迷霧重重，落雨如淚。
此恨終綿綿。
梅十五滿面淚痕。
法力喪失帶來的虛弱，以及對江依依之死的過度悲痛，讓她心力交瘁。
壹行行淚水不停從梅十五眼裏流出，滴在她身上白色的縞素服上，她不會忘記在洛王府她和小阿九壹直仰仗著江依依對她的關切與照顧，才得以不受人欺淩與藐視。
江依依是梅十五來到人世間除了洛瑞德，第二位真心對她這“妖”如此好的“人”。
江依依對於梅十五來說，就如梅十五的親姐姐壹般。
此刻梅十五的心被愧疚與後悔所充滿，愧疚的是她分走了洛瑞德對江依依的愛，但江依依仍舊真心對她；後悔的是昨夜風雨那麽大，她卻沒有過去看望江依依，才使江依依就這樣香消玉隕，撒手而去。
“姐姐，姐姐……”梅十五悲慟地在江依依的靈前長跪不起。
梅廿九跪伏在母親梅十五身邊，對著早已冰冷僵硬的江依依，已哭得容顏憔悴，聲音嘶啞。
“大娘娘，大娘娘……”梅廿九只覺得心痛難抑。
大娘娘是她見過的最高貴最賢淑的女人，卻這樣地死於非命，而且死狀之慘，讓她的壹顆心都緊緊揪成了壹團。
自古紅顏多薄命。
月前淚下，人已不在，花容月貌都歸夢裏，獨留青冢向黃昏。
梅廿九擡起眼，看著正悲痛欲絕的父王、母親與哥哥們，忍不住悲從中來，放聲痛哭。
正哭著，梅廿九感覺到母親的身體在顫抖，似乎是支撐不下去了，於是連忙扶著母親的臂肘，讓她靠著自己，就在擡頭的壹剎那，她看見了洛宸天冷冽的目光正盯著梅十五，眼裏有懷疑與逼問。
梅廿九的心壹涼，洛宸天為何用這般眼神來看母親梅十五？難道，難道他，他竟懷疑是我母親害死大娘娘麽？
可梅十五卻沒有顧及得上看洛宸天的眼神，她靠在梅廿九身上，只覺得眼前的壹切都在打轉漂浮起來，她想張口呼喚女兒，卻喊不出聲音，她的眼前壹黑，無力地從梅廿九身上滑落，倒伏在地上……
“三夫人昏倒了……”，靈堂裏壹陣騷動。
梅廿九悲傷地扶起母親，低聲呼喚著母親，而洛瑞德見狀忙從地上站起身來，過來將梅十五抱在懷中，急切喚道：“十五，十五，妳怎麽了？”
壹旁的阮綠珠不冷不熱地說道：“三妹昨夜做什麽去了，竟會疲累成這樣？”
洛瑞德聞言看了阮綠珠壹眼，又看看懷中蒼白虛弱的梅十五。
梅廿九連忙對父親說道：“母親昨夜為人出診去了，很晚才回來。”
洛瑞德點點頭，俊臉上閃過壹絲憐惜。阮綠珠則冷笑壹聲，不言語了。
梅廿九看著昏沈中的母親，忍不住回眸看了壹眼洛宸天，只見他立在黑暗處，壹張俊臉嚴肅冷冽，不知在思索著什麽。
感覺她投向他的目光，他調轉回目光看著她，眼神裏充滿著深沈的悲傷、又充滿著復雜矛盾的感情，但很快便移開了視線。
梅廿九低下頭，咬著下唇，原本就已悲傷到極致的心裏更掠過壹絲不安。
靈堂外響起了壹陣喧嘩聲，原來是江依依的娘家人奔喪來了。
進來的壹群人中，為首的是壹位陰冷俊秀的男子，他身旁是壹位哭紅眼睛的美婦人，後面跟著江馨蘭與程倩伊以及壹群侯爺府的人。
來的是江依依的弟弟……侯爺江明峰與大姐江念念。江依依出身侯門望族，父母早已仙逝，現時由弟弟江明峰當家作主。江明峰生性好賭，早將家產敗得十之八九，當王府中人報喪時，還是在賭場裏將他找到的。
江明峰壹進門，先看到的便是躺在洛瑞德懷中的梅十五，盡管梅十五蒼白憔悴，但江明峰的眼神裏還是閃過壹絲驚艷，隨後卻被不屑與鄙夷所代替。
洛瑞德忙讓梅廿九扶著梅十五，自己則站起身來與他的小舅子與大姨行禮。
江念念紅著眼眶回禮，而江明峰則壹擺手，道：“別，洛王爺，我可受不起。”
他也不叫姐夫，看向洛瑞德的眼裏有著不滿與憤懣。
江明峰先帶著姐姐與家人在江依依靈前哭了壹會兒，然後忽然轉過身來，對洛瑞德咬牙道：“洛王爺，我姐姐死得如此蹊蹺，妳可要為她報仇雪恨哪！”
洛瑞德垂淚道：“請舅爺放心，本王已經吩咐下去，徹查依依的死因，盡快緝拿兇手，希望讓依依早日沈冤得雪，以告慰她的在天之靈。”
江明峰聞言瞅了瞅洛瑞德，話語中有點緩和，道：“姐夫，有壹句話我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洛瑞德答道：“請舅爺直言無妨。”
江明峰道：“我姐姐是被人吸幹血液而死，這不像是人幹的，卻像是妖怪在作祟。”
壹旁的阮綠珠聞言忙接下話茬，道：“是呀是呀，舅老爺，綠珠也是這般覺得的，我壹直對王爺說府裏有妖怪，可王爺就是不相信，現在終釀成了大錯。”
洛瑞德蹙著劍眉沒有吭聲。
而洛宸天則看了梅十五與梅廿九壹眼，也沒有說話。
站在壹旁的江馨蘭開口了，她嬌怯地對洛瑞德道：“姨夫，我敢肯定我父親與二夫人的話是對的。因為，因為……我的丫鬟曾經親眼目睹王爺府裏有妖怪。”
梅十五已經緩緩醒來，聽見了江家父女與阮綠珠的言語，她與梅廿九交換了壹下眼神，臉色更加蒼白。
江明峰道：“哦？那丫鬟看見的妖怪是何模樣？”
江馨蘭咬著下唇道：“蘭兒，蘭兒不敢說。”說著偷眼看了看洛瑞德。
江明峰冷笑壹聲道：“有什麽不敢說的？今日本侯爺就是要為我屈死的姐姐伸冤做主，還她壹個公道。姐夫，相信妳也沒有意見吧？”
洛瑞德低聲道：“這是當然。”
江明峰點頭道：“好，既然王爺發話了，那蘭兒，妳就讓妳那丫鬟上前來，讓她認認這府裏的妖怪究竟是誰？”
江馨蘭低聲應了，讓丫鬟小英上前來。
丫鬟小英上前目光遊移了片刻，徑直走到梅廿九面前，指著她便道：“我看見的妖怪就是她！”
眾人壹片嘩然。
洛瑞德全身壹震，道：“胡說，這不可能！”
壹旁的阮綠珠卻道：“王爺，綠珠擔心您是被妖精蠱惑住了，因此才辯不清真偽。依我看哪，咱們府裏的妖怪怕是不止這壹個小的，還有壹個大的厲害著的躲在後頭呢。”說完將目光投向了梅十五，眼神銳利如寒冰。
洛瑞德道：“這，這都是道聽途說，不可信……”話雖如此，但他那張英俊的臉卻變了顏色，他望向梅十五，眼神裏壹片紛亂。
阮綠珠道：“我可不能讓依依姐姐就這樣死去，必當要為她報仇雪恨。”
她看著洛瑞德，道：“王爺，若是能證明我們府裏真的有妖怪，相信您應會不徇私情，秉公執法的吧？”
洛瑞德望向梅十五，見她面色蒼白，楚楚可憐，他沈默了半晌，沒有答話。
江明峰道：“二夫人，那是自然的了，洛王爺壹向英明神武，斷不會為了壹只害人的妖精而執迷不悟的。”
阮綠珠道：“舅老爺，那可要請您定斷做主了。我問過依依姐姐身邊的丫鬟，她們說昨晚有見過三夫人從姐姐房中出來，臉色很是猙獰。”
“不，不可能！”梅廿九喊出聲來，“母親昨晚出診，怎會從大娘娘房中出來？”
阮綠珠冷哼道：“住嘴，妳這小妖精，這裏哪有妳說話的份！我會拿出證據讓妳們無話可說！”
她讓王妃身邊的丫鬟畫眉與鸚哥上前，問道：“妳們說，昨晚見到三夫人了麽？”
畫眉與鸚哥互望壹眼，怯怯地低頭道：“見過……”
阮綠珠道：“那妳們把當時的情景重新說說。”
畫眉躊躇半晌，不敢擡頭看梅十五，道：“昨晚，昨晚，三夫人來找王妃，待了有，有很長時間，王妃讓我們先行退下，所以奴婢們就在門外候著，卻聽得裏面三夫人與王妃似乎起了爭執……”
阮綠珠彎眉壹挑，道：“妳們可曾聽到她們爭執的內容？”
鸚哥回話道：“因為離得遠，所以只隱隱聽到，三夫人對王妃說，說，洛王爺，洛王爺對她的寵，是，是誰都爭不得的，王妃的位置早晚都得是她的。王妃爭辯了幾句，不知三夫人又說了什麽話，把王妃都說哭了，隨後三夫人就氣哼哼地出來了，臉色很難看……”
江明峰猛地壹拍桌子，怒聲道：“豈有此理，簡直反了，反了！”
梅廿九低聲嗚咽道：“不會，不會的，我母親不會說這樣的話的……”
但是梅十五拉著梅廿九的手，眼睛無神且悲哀，她低聲道：“讓她們說下去吧……”
阮綠珠看著洛瑞德道：“王爺，丫鬟的證言您若是不相信，那我再叫個人來。”
說完，粉臉含冰道：“請周管家前來。”
待得周管家上前，阮綠珠問道：“周管家，我想問您，據說您見過神仙？”
周管家點頭道：“是的，我曾見過王府的湖面上有壹個仙子在漂浮。”
阮綠珠問道：“那妳覺得那個仙子眼熟麽？”
周管家點點頭，阮綠珠道：“那妳認認看，那個仙子和在場的誰比較像？”
周管家的目光在所有人的臉上逡巡了壹遍，然後對著梅廿九說道：“那位仙子與蝶小姐很是相像。”
阮綠珠冷笑道：“周管家，妳老眼昏花了麽，什麽仙子？根本就是個妖怪！”
說到妖怪，周管家全身壹抖，忙偷眼看著梅十五，臉上有驚懼的表情。
阮綠珠眼尖，問道：“周管家，妳似乎有什麽話要說呢？”
周管家忙道，“沒，沒什麽……”
江明峰說道：“周管家，妳有話就直說，王妃在世時對妳也不薄吧，如今她含冤而死，妳就要將對案情有幫助的線索都說出來，才能為她伸冤報仇啊！”
周管家聞言，老淚縱橫，江依依為人賢淑和善，待他壹如長輩般尊重，如今她含恨而死，他也恨不得早日捉拿到兇手，為她壹洗冤屈。
想到這裏，他對江明峰說道：“舅，舅老爺，我，我昨晚聽，聽外面的人都在傳，傳三夫人，三夫人是個妖怪……說她，她給人治病的時候顯露出了原形，原，原來是，是只花妖……而且，而且昨晚我半夜起夜時，在梅花林邊確實見到三夫人匆匆壹閃而過……”
洛瑞德臉色劇變，他望向梅十五，梅十五眼神慘淡，面色蒼白，全身顫抖。
若是丫鬟的話不可信，可周管家卻是王府裏的忠仆，從小看著洛瑞德長大，是斷不會說謊的。
洛瑞德緩緩走近梅十五，蹲下身來，問道：“十五，妳，妳真是妖麽？”
梅十五含著眼淚沒有回答。
洛瑞德又問道：“那，那依依真是妳殺的麽？”他的話語裏貌似平靜，卻蘊涵著風暴即將來臨的波濤洶湧。
梅十五拖起虛弱的身體，看著洛瑞德，眼淚壹顆顆地從她眼裏滴落下來。
她直視著他，無力地道：“連，連妳，也不相信我了麽？”
洛瑞德胸口壹窒，無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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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綠珠見狀冷笑道，“看來王爺還是不肯相信人證了，那好，”她轉向江明峰，請求道：“舅老爺，綠珠請舅老爺批準，到三夫人房中去搜搜，看有何物證沒有？”
江明峰點頭道，“二夫人，就依妳的想法去辦吧。”
阮綠珠看看洛瑞德，這壹次，洛瑞德沒有反對。
於是侯爺府與王爺府的侍衛便領命，帶著下人們到梅十五與梅廿九房中搜查去了。
不壹會兒，搜查的人回來稟報：“啟稟王爺、侯爺，屬下等在梅三夫人的房中找到壹件血衣！”
說完將血衣呈上。
壹旁的畫眉與鸚哥見到衣物，飛撲上去，痛哭失聲，道：“這，這不是王妃昨夜罩在外邊禦寒的衣裳麽？”
洛瑞德壹張俊臉早已被驚愕與憤怒所代替，他顫抖著手，壹把奪過血衣，怔怔看了半晌，目中流下淚來，他喃喃道：“依依，依依……”
壹陣悲痛讓他站立不穩。
洛宸天上前扶住父親，轉臉對著梅十五，冷冷地壹字壹字道：“人若是妳殺的，就要壹命還壹命來！”
江明峰在壹旁怒視著梅十五，道：“妳這妖婦，定是妳垂涎王妃之位不成，起了殺心，趁著王爺不在之時，將我姐姐引騙到梅花林中，吸去她的鮮血，殘忍將她殺害！妳這妖婦，居心何其歹毒，來人！速速將她拿下！！！”
梅廿九哭泣著道：“不，不，我母親不是殺人兇手，不是……”
阮綠珠卻道：“是不是兇手自然過會兒就有分曉，我這就請法師前來捉妖！”
梅廿九聞言，全身壹震，忙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母親梅十五。
梅十五虛弱地握住梅廿九的手，低聲道：“阿九，別怕，妳現在已不是妖了，他們也拿妳沒有辦法。等會兒他們沖著我來時，妳別管我，知道了麽？”
梅廿九焦急且擔憂地看著母親，哽咽道：“娘，我不會丟下妳不管的，要死咱們也要死在壹塊……”
梅十五苦笑壹下，道：“傻孩子，我們又沒有幹虧心的事，為何要死？”
說著她吃力地伸出纖手撫摩著梅廿九的頭，低語道：“阿九，妳答應我，不管日後發生了什麽事，壹定要好好活下去，記住了麽？”
梅廿九只是哭，並不答話，梅十五卻眼神堅定地看著她，道：“妳要答應我……”
梅廿九擡起眼，看著母親，不由悲從中來，她抱住母親，道：“娘，娘，我們趕緊走吧，不要在這裏……”
梅十五黯然道：“走？怕是走不成了。”
說完，她轉頭望向洛瑞德，兩人的視線相接，洛瑞德臉上閃過壹絲掙紮，欲言又止，終還是被阮綠珠拉到了壹邊。
元陽真人早已帶著他的道具登場了。
他左手執著道家拂塵，右手舉著驅鬼降魔的桃木劍，嘴裏念念有詞。
他先看了看梅廿九，臉上有驚異之色，對著江明德與洛瑞德道：“這丫頭很是詭異，但不是妖精……”
邊說著他邊跳到梅十五身邊，將梅廿九壹把拉開，然後直盯著梅十五，舉起手中的桃木劍便要刺下，嘴裏道：“妖怪，快快顯形來！”
梅廿九被他猛力壹扯，跌倒在地上，見狀急忙爬起，壹路膝行，拼命拖住元陽真人的腿，道：“不許妳碰我母親！”
元陽真人被梅廿九壹拉，壹個趔趄，差點跌翻在地，手中的桃木劍也掉了，他壹臉的狼狽，舉起手中的拂塵便用力揮下，惱羞成怒道：“死丫頭，我連妳也壹並收了罷！”
梅廿九躲閃不及，眼見挾著千鈞之力的拂塵就要落在她身上，梅十五卻掙紮著爬上前，抱住了女兒，用身體擋住了這壹拂塵！
“啊……”梅十五低呼壹聲，從嘴裏噴出壹大口鮮血來！
她本就已受傷，法力喪失，再遭受元陽真人毫不留情的重擊，她全身內臟與血液被重創得翻山倒海，她只覺得眼前壹片黑暗，呼吸困難，魂魄就要離自己而去……
梅廿九大喊壹聲，心神俱裂地抱住了母親，她驚惶地搖晃著母親，“娘，娘，妳怎麽了，妳醒醒，醒醒，妳別丟下我……”
元陽真人還要再揮下拂塵，壹旁的洛宸星飛撲上前想要攔住道士，卻被江明峰攔下。
洛宸星焦急道：“舅舅，三娘娘和阿九不會害人的，就算她們是妖，也別這麽對她們！再這樣下去三娘娘會死的！”
江明峰冷冷道：“宸星，妳住嘴！不要影響道長收妖，明明她們就是個禍害，就得斬草除根，以絕後患！”
洛宸星還想再說，江明峰眼壹瞪，道：“妳想當個不孝子麽？”
洛宸星望望父王，再看看哥哥，見他們都是壹臉的凝重，對他的話不予理會，便失望地垂下頭，落下淚來。
而元陽真人左手揮出拂塵時，右手已探手虛空壹劃，憑空中出現了幾張驅鬼除妖的黃色符紙，黃符上面有朱砂的符印。
他大喝壹聲：“妖怪，快快降伏罷！”便將手中的黃色符紙往梅十五的面門上貼去！這黃符壹貼下，梅十五將被徹底收服。
元陽真人正洋洋得意之時，沒曾想靈堂裏的燈花壹暗，眾人壹陣驚呼，壹條淡綠色的長練淩空卷過，他手中黃色符紙與拂塵竟都已不見！他壹呆，卻見靈堂門口，壹陣白煙過後，站著壹位長發飛揚、裙袂飄飄的綠衣女子，正冷冷地盯著他！
梅廿九從奄奄壹息的母親身上擡起頭來，見到綠衣女子，她悲痛而嘶啞地，嗚咽著哭出聲來：“井景姬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