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三章 世家皆妥協，風雪亦同悲

　　海州，位於大燕東南臨海。
　　距離碼頭不遠處，數百艘大大小小艦船已經起錨，做好隨時撤離準備。
　　這些艦船，皆以壹種墨色靈木打造，船身鑲嵌著漂亮銀紋，仔細看竟全是銅符構成，好似釘子般密密麻麻構成雲獸紋，散發幽藍微光。
　　所有船帆，全是某種獸皮和靈絲編制而成，海風呼嘯，船帆鼓蕩泛著藍芒，船身卻巍然不動，好似那狂暴的巽風之力全被吸收。
　　甲板上更是林立著壹排排高大弩床，外面包裹著某種龜甲，手臂粗的符矛上散發驚人殺機。
　　從上方看，這些大大小小艦船構成了某種陣勢，炁息渾然壹體，船隊周圍海水中，更是有壹條條巨大黑影四處遊弋。
　　羅家海船，名揚天下。
　　海上有列仙群島傳說，自古以來引發無數文人墨客瑰麗幻象，但唯有近海百姓，才知道那海上危機四伏。
　　近海還好說，進入深海九死壹生。
　　唯有羅家海船可平安往來，進入大洋深處尋找靈材，因此才壹躍成為豪門世家。
　　羅家子弟足以自傲，但他們此刻卻個個額頭滲出冷汗，神情凝重，操控弩床飛劍，死死盯著南方。
　　那裏，是九曲天河出海口。
　　滾滾大河洶湧澎湃，裹挾著來自中土大陸的龍脈地炁，與大洋龍脈地炁相沖，不僅形成黃色與墨藍分割奇景，更使得天空風雲激蕩，出現光怪陸離的海市蜃樓。
　　而在那海市蜃樓下方，九曲天河與東海交界處，已全被白霧籠罩，隱約能看到密密麻麻艦船身影。
　　殺機攪動四方，海中魚群早已逃散。
　　羅家旗艦船艙之內，壹名中年人負手而立站在窗前。
　　他身著烏金虬龍荷葉甲，體型高大，雙鬢斑白，眼神平靜，默默望著遠方。
　　那裏是深海所在，蒼穹雷雲閃動，水面墨浪洶湧，海天壹色全是黑色，不時被壹道道雷光點亮。
　　男子名叫羅瓊樓，羅家下壹任家主。
　　船艙內還有幾人。
　　大多是羅家高層，有炁息深淵似海的老者，亦有身著錦袍的豪商，各個面色凝重。
　　被王玄教訓過的羅豐年也在其中，神情萎靡垂首而立，眼中滿是陰郁。
　　忽然，深海處壹道黑線破浪而來。
　　“來了！”
　　壹名豪商模樣的中年人咽了口唾沫。
　　眾人擡頭，之間那道黑線速度極快，沿途激起洶湧浪花水霧，快到羅家艦隊前時，卻又猛地壹下潛入海中。
　　身著鎧甲的中年男子眉頭微皺。
　　嘩啦啦……旗艦前方海水湧動，壹個龐然大物緩緩升起，全身硬甲，背鰭帶刺，口器頎長，赫然是壹頭巨型海馬。
　　海馬後背青銅獸皮綁著幅鞍具，坐著壹名身著黑袍的藍須老者，雙目純黑，沒有壹絲眼白。
　　老者縱身壹躍便進入旗艦船艙，船艙內頓時變得陰冷，魚腥味撲鼻。
　　他掃視壹圈，面無表情冷聲道：“島主讓我詢問，羅家是否已下定決心，會帶多少人來？”
　　羅瓊樓沈默了壹下，拱手道：“回稟尊使，神都那邊尚未有消息傳回。”
　　藍須老者頓時不耐，“妳們人族總是這般，膩膩歪歪，真麻煩。”
　　“我已離島數月，沒工夫陪妳們玩，壹日之內必須有個答復！”
　　說罷，飛身躍出船艙，騎著海馬潛入海中，很快便消失不見。
　　“這廝太過分了！”
　　壹名羅家族老臉色難看道：“之前說話還客客氣氣，如今我羅家落難，便立刻換副嘴臉，若真帶人上島，怕不是要淪為魚肉。”
　　旁邊商賈模樣的中年人苦笑道：“妖類便是這樣，四叔妳又不是沒接觸過。”
　　“我等之前把持海上貿易，赑屃島上妖洞洞主要中土靈藥，不得不與我們交易，若搬遷海外，便成了受其庇護，寄人籬下，難免受氣。”
　　“這件事，其他幾家可不知道，若發現上當，老祖拉起的聯盟便頃刻瓦解，依我之見，還是前往南晉為好。”
　　“哼，南晉。”
　　另壹名羅家族老冷哼道：“投靠南晉才是死路，皇族秦氏早已淪為傀儡，掌控兵權的夏侯家又對我羅家海上商路虎視眈眈，過去立刻會被生吞活剝！”
　　商賈模樣的中年人嘆了口氣，“按理說留在大燕才是最好選擇，但看燕皇那模樣，只待饕餮大軍壹成，同樣會對我等動手，所以老祖才舍命前往神都，為我羅家搏壹線生機……也不知現在如何……”
　　正說著，壹名羅家子弟進入船艙拱手道：“見過諸位長老，那南晉使者嚷嚷著要前來拜見。”
　　眾人沈默，齊齊望向羅瓊樓。
　　羅瓊樓眼睛微瞇，“請！”
　　很快，便有壹男子闊步而來，華服高冠，面白長須，舉止間自有壹番風流，進門便微笑拱手道：“淡臺明城見過諸位長老。”
　　羅瓊樓微微點頭，“淡臺公子遠道而來，請恕羅家招待不周。”
　　男子灑然壹笑，“羅家富甲天下，船上瓊漿玉液甚美，可在下卻為諸位著急啊。”
　　說罷，臉上露出悲憤之色，“燕皇無道，欲掀起戰事，也不管百姓流離失所，眼下更是背棄承諾，對世家動手。”
　　見羅瓊樓面色平靜，男子眼中微動又拱手道：“諸位盡可放心，我南晉皇族與世家共治天下，此法絕不會變。”
　　“若諸位擔心那令狐家水軍，大可不必，只要發出信號，夏侯元帥立刻會率水軍前來相助！”
　　壹番話說完，船艙內羅家眾人臉色卻瞬間變得陰沈。
　　“夏侯家……淡臺公子可認得此人？”
　　羅瓊樓眼中閃過壹絲怒火，揮了揮手，立刻有兩名子弟拖著壹滿身血汙的人走了進來。
　　淡臺明城看到後眼中壹慌，臉上卻面色不變，“羅前輩這是何意？”
　　羅瓊樓沈聲道：“這是夏侯家探子，前些時日與海島老妖偷偷接觸，窺視我羅家海上商路，如今南晉又讓夏侯家來……這便是妳們的誠意麽？”
　　淡臺明城連忙搖頭，“此事在下絲毫不知，想必是個誤會。”
　　見羅家眾人冷眼相對，心中也升起壹股怒氣，“諸位長老，淡臺家與羅家常有往來，在下才好心來勸，為伱們尋壹條生路。”
　　“在下奉勸諸位，莫要自誤！”
　　噔噔噔……正說著，外面急促腳步聲響起，壹名道袍老者疾步來到船艙，也不管他人，深深吸了口氣，面色凝重遞上紙條：“瓊樓，神都來信。”
　　羅瓊樓接過信只掃壹幾眼，頓時眼角壹抽。
　　南晉使者淡臺明城心中莫名有些不安，“羅前輩，妳們考慮好了沒有？”
　　羅瓊樓沈默了壹下，“考慮好了。”
　　說罷，渾身真炁爆發，船艙內壹瞬間好似墜入汪洋大海，沈寂深邃，冰寒刺骨。
　　呼吸之間，羅瓊樓又收起真炁。
　　對面，風度翩翩的世家公子淡臺明城已化成壹座冰雕，臉上凝固著驚恐絕望的表情。
　　啪嗒壹聲，身軀碎裂，腦袋滾落在地上。
　　羅瓊樓深深吸了口氣，“獨孤家大勢已成，詔令天下，皇族世家法脈共同平抑物價，饕餮軍年後成軍。”
　　“老祖已然妥協，羅家能得到饕餮軍九軍之壹用於守護山城，但要全力出資保障後勤，作為交換，皇族承諾不會覬覦羅家海上商道。”
　　羅家長老們面面相覷，那名商賈模樣的中年人眉頭微皺，“九軍之壹……這比原先的條件還要苛刻啊。”
　　羅瓊樓深深吸了口氣，望著深海雷雲滾滾，“我們，沒得選。”
　　“來人，把這首級送往神都，老祖自然知道怎麽做……”
　　……
　　神都東城，修義坊。
　　“羅家沒得選，我們也沒得選！”
　　上官秋臉色有些不好，“眼下這情況，皇族掌控社稷神道和民意刀，大勢已成，大義也在其手中，山城已讓我全力配合。”
　　蘆州裘隱眉頭壹挑，嗤笑道：“誰叫人家玩的狠，王夫子弄這壹出，皇族又自斬壹刀，我們若不跟上，鬼祭之法下次說不定就會出現在山城內。”
　　說罷，眼中有些無奈，“平抑物價，可不是只有糧食，這次大家夥都得出血，可憐我新弄得洞府，怕是玩不成嘍……”
　　漳州拓跋家重瞳子淡淡壹瞥，隨後沈聲道：“既如此，咱們就只能盡力爭奪饕餮軍職位，丟得東西，便從南晉去搶！”
　　壹旁司馬薇聽著眾人議論，默不作聲。
　　雖察覺不妙提前站隊，但終究是晚了壹步，她能感覺到，太子壹方對自己仍有些戒備。
　　若想站穩腳跟，怕是得送上投名狀。而眼前這幫人，估計也還沒搞清楚狀況。
　　想到這兒，司馬薇望向窗外，但見漫天飛雪飄灑，幾乎家家戶戶全都掛起了白燈籠，而街上百姓，竟有半數披麻戴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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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都城外，悲戚聲聲。
　　山海書院幾名夫子身著白衣，劉夫子親自抱著骨灰靈牌，後方全是頭綁白布的書院子弟，各個神情凝重，雙目微紅。
　　浩蕩白幡排成長龍，持幡之人各個滿臉疤痕，仔細看，全是那日施展鬼祭之法的百姓。
　　道路兩旁的人更多，密密麻麻壹眼望不到頭，似乎整個神都百姓都已出來。
　　有白發老者舉著靈位悲泣。
　　有虬髯大漢跪在雪中不斷磕頭。
　　“王夫子走好！”
　　“王夫子當為聖人！”
　　“嗚嗚嗚……”
　　哭泣聲響徹雲霄。
　　神都百姓不是傻子，事情過後，他們便知道這位名滿天下的三代帝師，以性命為他們鑄成了神器民意刀。
　　效果顯而易見，次日國庫放糧，神都糧價大跌，其他物價也隨之跌落，朝廷更是設置善莊，收攏流落街頭孤寡。
　　中土第壹次，有人替他們說話。
　　王玄和蕭仲謀、屠蘇子明也在人群中。
　　屠蘇子明望著眼前景象有些震撼，“民意之力，亦可傾覆山河，哪個家族再敢說王夫子壞話……怕是祖廟立刻崩塌。”
　　陳瓊也在書院弟子之中，看到他後也不說話，微微拱手便闊步而去，眼中滿是堅定。
　　王玄沈默不語，只是鄭重拱了拱手。
　　蕭仲謀在旁感嘆道：“激水之疾，至於漂石者，勢也。鷙鳥之疾，至於毀折者，節也。”
　　“大燕之劫，便在於皇上掀起的勢頭被打亂，諸般隱患盡顯，王夫子這壹手，壹統人族之勢再無隱憂。”
　　“不僅如此。”
　　王玄想起了昨晚陳瓊前來告別時所說的話，沈聲道：“山海書院因周禮之爭幾乎分裂，王夫子聖人之舉，革新禮法再無變數。”
　　“繼周之後，世家與皇族共治天下深入人心，今後皇族集權將成為大義，日後若人族壹統，必將迎來新生。”
　　蕭仲謀面帶憂慮，“這才是真正的人族壹統大勢，沒了世家制約皇族，也不知是好是壞。”
　　屠蘇子明則眼睛壹亮，“我懂了，王夫子鑄民意刀，正是用來代替世家，制約……”
　　“此事明白就好。”
　　王玄擺了擺手，轉身跳上龍鱗戰馬，望著遠處驍騎軍大營，沈聲道：“走吧，明日全軍演練，接下來才是我等爭雄之時！”
　　說罷，帶著幾人策馬沖入茫茫風雪。
　　幾人身下皆是寶馬，壹炷香的功夫便已到了百裏之外驍騎軍大營。
　　此刻營中已分外熱鬧。
　　各州府軍皆已到達，遠遠望去，校場上空熾熱、冰藍、庚金……各種煞炁匯聚。
　　巨形機關戰樓緩緩移動，震動地面隆隆作響……
　　壹尊尊巨獸身影晃動，風雪中仰天長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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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宮，明德殿。
　　大殿內空空蕩蕩，異常冷清。
　　太子獨孤熙孤身壹人，望著眼前古老疆域圖，又伸手看了看掌心壹道白芒，臉上露出苦笑：“父皇，夫子，妳們出的好大壹個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