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二十壹章 孤勇者
碧落天刀 by 風淩天下
2023-5-10 22:13
師酒徒竟然向著風印,認認真真鄭重其事的行了壹禮,臉上也盡是誠摯歉疚之色。
隨即,師酒徒亮長劍在手,劍身雪亮,有如壹汪清水。
白眉微微軒動,淡淡道:“為溫柔護道的諸位大秦高手,都可以出來了,大家立場殊異,無需贅言,勝存敗亡,壹戰了結,既分高下,也決生死!”
隨著他這壹句話出口,在他身後,人影紛紛閃動,自從兩側的山巖上,高山密林中,壹道道黑影,翩然而出。
分列兩邊,居然有數百人!
盡是楚國高手。
風印嘆了口氣:“盛名之下果無虛士,師老大人當真工於心計,為了大楚竭精思慮,在下佩服。”
師酒徒道:“哦?”
“剛才妳初初現身之際,妳這許多屬下,應該還沒有趕到吧?”
風印道:“可是妳說道那段自責愧疚肺腑之言的當口,卻給這些人爭取了足夠時間,換言之,現在是真正的闖不過去了,若說剛才是九死壹生,尚有壹線生機,現在連些微生機都沒有了,十死無生!”
“可惜。”
師酒徒眼睛瞇了起來,呵呵壹笑:“剛才的確有差不多數十息時間的空檔。若是那時候大秦所屬之人集體動作,護送妳沖關的話,確實有機會沖過這個山口,進入下壹階段。不過現在,空檔已經不復存在,便如妳所說,十死無生,生機蕩然。”
這話壹出,暗中的大秦高手壹個個的都是滿心懊悔!
實在是太失策了,剛才大好機會居然沒有動作,當真坐失良機。
卻聽見那溫柔淡淡的壹笑,道:“師老大人智者千慮,算盡所有,但卻仍有壹件事,錯漏了。”
師酒徒皺眉,觀看四方,驚鴻壹瞥,已經掃過了數十位自藏身處正現身而出的秦國高手。
神思電轉,他又再將自己的全盤計劃想了壹遍,卻仍是沒有想到有什麽疏漏,皺眉請教道:“敢問老夫還有何處沒有算到?”
風印淡淡道:“那便是師老大人錯估了我之實力。”
“實力?”
師酒徒皺眉道:“妳之實力確實超出老夫預料,甚至妳當前所展現的實力仍有保留。但妳本身根基有限,於此役無關宏旨,難以撼動大局,縱使錯漏了又如何?”
風印露齒壹笑,道:“也不如何,待到老大人接我壹刀之後,便知道個中因由了。”
師酒徒露出玩味的笑容:“接妳壹刀?老夫雖然耽於外物,難以專心武道修行,卻仍是天級九品修者,妳能奈何?!”
“能不能,卻也要壹刀砍過之後才知道!”
風印身子陡然飄起,迅速往後三丈,卓然立足在了壹塊大石頭之上,執刀而立,淵渟嶽峙。
刀鋒映日,閃閃發光。
壹股龐然氣勢,悄然聚攏,漸次成型。
師酒徒背負雙手,不丁不八的站在原地,雖然不見任何動作,但天地似乎已經與他融成壹體,難以撼動。
眼見對面溫柔凝勢蓄力,不由得贊嘆壹句:“好氣勢!此刀氣吞河嶽,雖未出手,卻已隱蘊雄渾天下之勢;果然不愧是溫柔,當今年輕壹代的第壹強者,名下無虛!”
風印不答,然而渾身氣勢,卻是越發的沈凝,隱約可見雄渾霸道的委實,卓然成型,不可壹世!
刀風嘶嘯,刀蘊寒芒儼如小太陽壹般,璀璨絢爛,大氣堂皇。
“若不實打實的接下妳這壹刀,恐怕妳死了也不會心服。”
師酒徒言語喟嘆,看著眼前這位天縱之才壹時之選即將隕落在自己手下,語氣中盡是痛惜人才的惋惜:“出刀吧!”
“呔!!”
風印壹聲狂喝,恍如驚雷炸響,震耳欲聾。
眾人不由自主的精神壹凜。
師酒徒更是絲毫不敢大意,全力凝神以對。
雖然對面這個溫柔的修為與自己天差地別,但單就這股氣勢而論,委實是頗為驚人的!
師酒徒倒是不擔心自己接不下這壹刀,他身為大楚國師,作育英才無數,壹身實力乃是實打實的天級九品,超過眼前溫柔不知多少級多少位階,但對面的氣勢實在驚人,若是最終自己沒有能完美接下,哪怕只是稍退那麽壹步半步,對於壹生盛名,亦是不小的打擊!
老成持重如師酒徒,自然也是蓄勢以待,做足了萬全的準備。
然而就在這萬木無聲待雨來的最後壹刻。
但見氣勢已經攀升到了頂峰的溫柔驟發壹聲長嘯,似乎蓄勢以畢,即將出手。
可是……
合該合身撲上,畢其功於壹擊的驚天壹刀,竟然未興已艾!
但見其身子猛地壹閃,竟是全力展開身法,幻影壹般的往後躥了出去,只是殘影拉出來的壹瞬間,真身早已經在百丈之外!
師酒徒竟也不虞此變,楞了短暫半秒,驀然壹聲怒喝:“小子狡猾!”
大手猛地往前抓出!
壹只凝氣巨手,跨越數百丈空間,在空中構建出天羅地網也似的囚籠,悍然抓落。
以他與風印之間的龐大差距,這壹擊之下,風印就算起步在先,微有緩沖,仍是難以逃出生天!
可是師酒徒跟風印之間,還有其他人!
壹道刀芒陡現,卻是大秦高手出手了。
隨著轟的壹聲轟鳴,空中壹股波動流溢,大手隨即幻滅。
然而出手的大秦高手卻發出壹聲悶哼,嘴角溢出鮮血,他雖然成功攔截住了這壹擊,卻是傷勢不輕。
盛名之下殊無虛士,天級九品強者的奮起壹擊,豈是那麽容易攔截的!
但經此壹阻,溫柔已經蹤影不見。
唯有山野中傳來壹聲輕笑,飄飄渺渺。
“妳算漏了……我逃走的速度。”
師酒徒楞了楞,突然臉上露出來壹個和煦的笑容,幽幽道:“好小子,這壹點,我還真的沒有算到。”
他輕聲說道:“妳雖然走了,但是這裏還有這麽多人在為妳拼命。他們中,太多人要死。”
但是溫柔再也沒有回應,似乎已經消失在群山密林之間。
“死不死,還不壹定呢。”
那嘴角溢血的秦國高手冷冷壹笑,身子飛速退後。
師酒徒壹揮手,楚國高手紛紛出擊。
但是對面山林間,突然上百位黑衣蒙面的秦國高手出現,瞬間出現,瞬間抱團,瞬間出手,所有力量,匯聚壹體!
正面迎擊,碰撞!
轟然壹聲爆響之後,雙方各自退後,塵煙升騰。
對面已經空無壹人。
師酒徒收回有些震顫的右手,淡淡道:“不用追。他們早晚,還會回到這條路上來。我們去前面,壹線天等候便是。”
壹線天,便是這個峽谷的名字。
“師父,您明明可以攔下他的。”
旁邊有壹人皺眉問道。
師酒徒白眉微蹙,沒有說話。
“您是故意給了他時間,或者說是尊重。但是就算他逃走的那壹刻,妳還是可以抓住他的。或者別人不知道,但師傅您可是明鏡心劍。他的想法和打算,是瞞不過您的。”
師酒徒的臉色慢慢的沈了下來,看著自己的這個弟子,眼神中帶著莫名的神色。
終於嘆口氣道:“有些事,妳根本不懂。”
“請師傅訓斥。”
“妳可知道,溫柔這種人,是多麽難得?或者,每壹年都很多。但是那些,都很短命。有這種性格,並且達到這種高度的人,有多少?”
師酒徒嘆口氣:“幾千年,都未必能出壹個。”
“溫柔他在之前的任務,就殺了三山的人,殺了四方無邊的人。或許那個時候還不能證明他是真正的俠骨丹心嫉惡如仇,畢竟為了金牌集訓……或者是壹時糊塗或者情急幹出來這種事情,也是有可能的。”
“但是在金牌集訓之後,他的出手,已經完全證明了這壹點。”
“他將天底下所有的大門派,都得罪了壹個遍!這就說明了,他根本沒有顧忌那個。或者說,根本沒想過自身生死。”
“不管他是為了什麽做的,但是,不將自己的生死放在眼中也要去做這件事……而且要做到極致,就能證明,溫柔心中,有大善。有大勇!”
“不是每個人,都能有溫柔的勇氣。”
他白眉軒動,轉頭,目光有些冷淡的看著自己的這個小弟子,淡淡道:“就用妳來打個比方,妳是楚國國主的幼子,若是妳犯了錯,這個世界上,有幾人敢制裁妳?”
這年輕人目光壹下子變的驚愕:“師父!”
“或者大楚的律法可以懲罰妳,皇家的宗人府,可以圈禁妳,貶謫妳。但是就算妳做出來罪惡滔天的事情,誰敢殺妳?”
他不等青年說話,就繼續低沈著嗓子說道:“縱然最後,能真的殺了妳。但是壹位皇子的保護傘有多大,阻力有多大,究竟妳會造成多少天怒人怨,多少家庭破碎之後,才會迎來妳的死刑?”
“那都是無法計數的。而且還有可能,哪怕妳害死千萬人,妳作惡罄竹難書,天理難容,但是妳依然不會死。因為妳是皇子。”
“但這對普通人來說,對於被妳害死的那些人來說,是何等不公平?”
師酒徒淡淡道:“那我們壹直追求的人間正道,又在何方?”
這位皇子臉色發白。
他也明白,為什麽師父會突然拿著自己打比方。
因為自己剛才的問話,是真的冒犯了師傅。
但這個比方委實是有些太嚇人。
他的臉都嚇白了,壹顆心噗通噗通跳。
“但是,溫柔敢殺妳!”
師酒徒冷淡的眼神看著自己的小徒弟:“在他的眼裏,妳這樣的鳳子龍孫,並不比普通百姓的壹條命高貴。”
“就如他現在如同殺豬壹般殺死那些鈞天手的目標,壹樣。”
“如妳這樣身份的人,老夫不敢殺。”
“如這些鈞天手的目標,隸屬於二宮三山四方無邊的這些渣滓,老夫也不敢殺。”
“這便是我放他壹馬的理由。”
“這樣的人,哪怕多活壹天……都是好的。”
師酒徒垂著壽眉,低沈地說道。
年輕人急忙解釋:“師父您可能誤會了,弟子絕沒有那個意思。”
師酒徒看著他,緩緩道:“妳……沒有哪個意思?”
青年瞠目結舌。
這個問題。
怎麽回答?
我沒有指責妳、質問妳的意思?
這句話是,能說麽?
師酒徒看著崇山密林,道:“妳可能還會覺得,就算我攔不住溫柔,就算有現在不殺溫柔的理由;但是我完全可以攔得住秦國的其他高手的,最起碼,攔住幾個是沒有問題的,不至於讓他們全部逃脫。是麽?”
“弟子不敢。”
這次,青年是真的壹個字也不敢說了。
“其他人,也不應該現在攔。”
師酒徒道:“在溫柔到達斷玉城下前,溫柔不能死,這些人也不能死。”
“若不是立場問題,我現在都想去做溫柔的保鏢了。”
師酒徒嘆口氣:“我們需要這樣的人活著,哪怕他必死,也必須要讓他多活壹段時間,多殺幾個人!”
“殺那些因為貪欲,而進入這片區域的,之前鈞天手那些沒人敢動的目標們!”
師酒徒白眉軒動,道:“否則,老夫又何必在斷玉城前五百裏打草驚蛇?這也是我們無數老壹輩的共識。”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東西,比勝負重要。”
青年不敢說話,低頭道:“弟子受教了。”
師酒徒哼了壹聲:“不要用妳們那種政客的骯臟思想,來考慮武者!”
旁邊壹個中年人打圓場道:“師父莫要生氣,小師弟也是想要早早完事,並沒有別的意思。”
青年感激的看過去壹眼。
師酒徒冷冷道:“屁話!溫柔無論如何,都是必死!這壹局,乃是死局!”
“何必急於壹時?”
“讓英雄……多些輝煌吧。”
“還有,剛才我的確攔不下他。但這壹句話,卻不是對妳解釋,因為妳……還不配。”
師酒徒微微嘆息。
看透事情的雙目,多了幾分蕭索。
看著密林中,似乎看到了那個倔強的身影,在明知必死的情況下,殺的天下皆敵,蒼天血紅!
他只想要在有限的生命裏面,多殺掉幾個世上的渣滓!惡棍!
他知道自己死定了。
但依然在這麽做。
因為他知道除了他這個必死的人之外,別人都不敢殺!
他殺的都是鈞天鑒的目標。
卻沒有殺任何壹個好人!
他孑然壹身,孤獨前行,面對無邊黑暗,面對死亡。
卻依然在不斷地行使自己作為壹個鈞天手殺手靖平人間的職責。
他在浴血戰鬥,在拼命鋤奸。就像暗夜中飄搖的燭火,在四面撲擊的冷風中,執著的散發最後壹點光和熱。
哪怕明知必死,哪怕明知道整個世間都對他抱著惡意,卻依然要為這世間發出自己最後的壹份力量。
“孤勇者啊!”
師酒徒在嘆息,在想,如果,這樣的壹個人,死在自己手裏,死在楚國手裏……
師酒徒自己都不知道,會有什麽樣的後果。
但是不殺……可能嗎?
那海量的資源流出去,必然會造成秦國的興盛,到時候,將是千萬楚人的災難。
而那些物資若是被楚國所得。
則楚國從此強盛!則是必然的!甚至有可能從此成為七雄之首,從此踏上天下霸途!
“可惜!”
師酒徒從內心裏惋惜:“這樣純粹的人,真的不多了。”
……
風印已經再次竄回茫茫密林。
這壹關,難過。
但他也印證了幾件事:第壹,這位師酒徒老先生,並沒有想殺自己。
或者說,起碼現在,他不想。
然後第二件事就是:大秦真的有不少人在保護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