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三章 趕屍

　　深夜，明月高懸，繁星點點，微涼的夜風吹過樹木發出沙沙的聲音，周圍的空氣中也是帶上壹絲絲的陰寒濕氣。
　　入山數年後，第壹次下山的宏明皺起了眉頭，白天的時候還沒覺得有什麽奇怪，可入夜之後，濃郁的陰氣讓他有些難以忍受。
　　‘這麽重的陰氣，哪怕沒有妖魔鬼怪在暗處布置，也有可能形成鬼打墻壹類的迷障。並且，人在這種環境下待久了，身上的陽氣必然被削弱。要是年齡再大壹點，不死也要丟掉半條命，難怪師爺會說人間劫數將起，這麽重的陰氣，可不就是凡人的大劫？’
　　宏明想著，耳邊突然響起壹陣陣“叮鈴鈴”的鈴鐺聲，這聲音忽遠忽近，配合夜風，倒也有那麽壹絲絲來自於陰曹地府鎖魂之音的感覺。
　　宏明默運玄功，凝神細聽，便聽到鈴鐺聲中，還藏著壹道意念。
　　“陰人上路，生者避退。”
　　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宏明便看到壹股屍氣環繞上空，其中還隱藏著壹股濃郁的鬼氣。同時，又有壹道邪氣以極其迅猛的速度向宏明靠近，正在他打算防備的時候，被壹道鬼氣環繞，心神受到了迷惑。
　　‘不好！’宏明心知不妙，但還沒來得及反應，壹道道綠粼粼碧火顯現，鬼火幽幽，四處飄蕩幾下，猛地匯聚在壹起，化作壹個身穿藍色戲服的女子出現在宏明身前不遠處。
　　“郎在歡心處，妾在腸斷時，委屈心情有月知……”
　　身穿戲服的女子向宏明飄來，委婉的唱腔在四處回蕩，重重疊疊，好似無限回音，擾亂他的聽覺，不斷幹擾他的感應。
　　宏明心神震動，心裏不由微微膽寒，總覺此地除了這女鬼外，還有無數雙眼睛在註視著自己。樹林之中，在草木之間，似乎影影綽綽，有什麽陰魂野鬼在竊竊私語，抿著嘴發出壹陣陣喜悅的笑聲。
　　“天地玄宗，萬炁根本……”
　　金光咒脫口而出，壹縷縷淡淡的金光在宏明身邊浮現，壹股熱氣繚繞他身體四周，化作無形的力場，阻隔陰邪之物近身。
　　只是，沒有得到玉宸授予金光咒真意，宏明的金光咒完全是自身修行而成，在本心畏懼的情況下，驅動金光護身，未免落了下乘。更何況他此刻面對的還不是壹般的鬼怪，這女鬼顯然精通幻術，非常擅長尋找人心空隙，避開金光力場，水袖壹揚，捏著嗓子開口。
　　比起剛才，新的曲子有細微的變化，並且更加夢幻，只是聽了兩耳朵，宏明便要被拉入幻象之中。這個時候，壹陣銅鑼聲響起，而後壹個五十歲上下，形神枯稿，空蕩蕩的眼眶中，看不到壹點眼睛殘留的老人從不遠處走出來。
　　令人註意的是，這人手持小陰鑼，身穿青布袍，戴青布帽，腳下踩著壹雙草鞋，腰間系壹條黑色腰巾，掛著壹枚銅鈴鐺，每走壹步，便敲壹下銅鑼。
　　這是趕屍客特有的裝扮，隨著他的出現，十壹個身穿黑色壽衣，頭戴粽葉鬥笠的人跟著慢慢走來。同壹般趕屍客趕的死屍不同，這些人鬥笠正前方貼著的壹張黑色的符咒，上面密密麻麻的畫滿了各種奇怪的血色紋路，散發著壹股股詭異的氣息。
　　“趕屍的，妳這是什麽意思？”
　　身穿戲服的女鬼看著趕屍客露出壹絲絲憤怒的表情，另壹邊的宏明被鑼聲壹驚，總算是反應過來。在玉宸身邊學習數年的他，也是猜到了自己被人暗算，默念金光咒，護持自身，袖子壹抖，油紙傘入手。
　　輕輕撐開，握住傘柄立起，滿是符文的傘面上頓時流動其壹道道氤氳，順著傘邊流下。宏明頓時覺得心神壹陣清明，卻是外界陰氣不再影響他意識的緣故。
　　而後長袖再甩，壹百零八枚古樸銅錢從他袖中飛出，化作壹道道金光向著女鬼激射而去。
　　水袖壹揚，道道水聲響起，薄霧升騰，試圖攔截銅錢。
　　但那銅錢表面閃爍著某種厚重的紅塵氣息，點點金光流轉，刺破陰氣、煞氣，狠狠的打在女鬼身上。
　　令人驚訝的是，這女鬼毫無反應，似乎被伏魔法器打中的不是她似的。
　　宏明面色微變，伸手壹招，銅錢飛回到他身邊，環繞四周，微微顫抖，淡淡的靈光同油紙傘落下的氤氳混同，化作壹片光幕護住四方。而後，宏明又翻手取出壹面八卦鏡，正打算向四周照壹照，女鬼的聲音就從四面八方傳來：“今日算妳走運，且放妳壹條生路。”
　　說完，剛才被銅錢擊中的女鬼化作壹縷縷霧氣散開，顯然只是壹個幻象。
　　宏明知曉對方已經離開，並沒有想著追趕，擡手壹晃，壹根細長的紅線飛出，將壹枚枚銅錢串聯在壹起，組成壹柄銅錢劍被他握在手中，壹番手，便收入袖子裏，而後走到趕屍客身邊，躬身致謝道：“多謝前輩出手相助！”
　　“陰人上路，生者避退。”趕屍客似乎沒有理智，並不理會宏明，他在開口念叨後，又是敲了壹下手中小陰鑼，慢悠悠的準備離開。
　　不過，這趕屍客在路過宏明身邊不久後，又是開始原路返回。
　　宏明皺了皺眉，心中若有所思，口中默念真言，召請眼神降臨，在眼睛上壹抹，金銀光輝在他瞳孔之中滑過。
　　再次看去，宏明便看到這趕屍客的狀態非常奇怪，明明死氣環繞，卻留有壹線生機。同時，這趕屍客的身上有著壹股氣息，同這片土地相合。
　　想了想，宏明取出壹幅畫卷，對其叩拜後，念動請神真言。
　　畫卷騰空，自行展開，其上勾畫著玉宸的畫像，宏明再次叩首，畫紙上便生出壹道道波瀾，壹個虛幻的玉宸從中走出，看向宏明笑道：“第壹次遇到鬼物，感覺如何？”
　　“弟子有愧師爺厚愛。”宏明說著，羞愧的低下頭。
　　這也難怪，實在是宏明今晚的表現不怎麽樣，從發現此地陰氣濁重之後，他便應該知道小心戒備。
　　深夜聽到奇怪的聲音，不想著避開，反而去細聽也是壹大失誤。
　　接連的大意，使得宏明在面對那女鬼的時候，根本沒時間取出玉宸賜予的幾樣護身法器，被陷入苦戰之中。可以說，若非後來那趕屍客的突然介入，宏明同女鬼的爭鬥，不死也要脫層皮。
　　偏偏這些內容，玉宸在傳授他們道術的時候，也曾經和他們說過。宏明卻沒有及時發現，如今面對玉宸的問話，自然是非常羞愧。
　　“妳能察覺到自己的問題，我反倒是松了口氣。”玉宸看著宏明，對於這位未來要繼承崇真觀道統的弟子，他的教導方式壹直都是以傳授崇真觀的道統為核心。無論是修行功法，還是配套法術，再或者修行理念，都是以崇真觀原有的傳承為主。
　　因此，在這次宏明下山之後，玉宸也是著重關註他的經歷。
　　今晚，比起他的失誤，玉宸更在意他能從中學到什麽。
　　不得不說，宏明時候的表現，無論是發現不對後，立馬借助金光咒護持自身；然後取出油紙傘法器隔絕陰氣邪力；女鬼離開時沒有沖動追擊；以及對趕屍客表示感謝，都還算可圈可點。
　　至於其中心態的變化，到底有沒有畏懼的情緒，或者壹些其他的想法，玉宸在降臨的瞬間便已經明了。故而，對於宏明的表現，玉宸稱不上滿意，卻也不能說太過失望，算是合格的水平。
　　不過，面對玉宸的回答，宏明反而是更加愧疚，他有些沮喪，但他也沒忘記自己召請玉宸的原因，整理了壹下情緒後，對玉宸拱手道：“敢問師爺，那位前輩是怎麽了？”
　　“那趕屍客啊！”玉宸望了壹眼離去的趕屍客，他有突然掉頭向著玉宸他們的方向走來，慢慢的停在宏明和玉宸身前。
　　“這家夥也是壹個可憐人，好好的趕屍，卻遇到冥土陰氣爆發，直接在山間被陰氣沖散了陽氣。但他自己不知道，還以為自己還活著，拿著陰鑼，搖著鈴鐺，在這山野之中來回走動，想要將那幾具死屍帶回去。”
　　“並且，這家夥的運氣也不知道說是好，還是不好。他生肖屬鼠，同那十壹具屍體的生肖，正好湊成壹輪。死的時候，十二具屍體互相還有接觸，構成了子鼠竊命局，讓另外十壹人身上的死氣、屍氣統統匯聚到他身上，漸漸成了氣候。”
　　玉宸走到那趕屍客身前，伸手壹點他的眉心，絲絲縷縷的黑氣湧出，玉宸回頭看了看宏明，道：“妳看，這家夥現在已經是屍氣入神，身合地氣，輕易離不開這片土地，這也是他壹直在這附近遊走的緣故。”
　　宏明聞言，咬了咬牙，拱手道：“師爺，妳過去講道的時候，曾經說過，陰魂執念可使其化作地縛靈。這位前輩的狀態似乎有些類似，那麽他可會像那些地縛靈壹樣，因為執念遲遲無法完結，而墮入魔道。”
　　“會！”玉宸點了點頭，平淡道：“他的執念非常簡單，就是帶著這些屍體回到故鄉，妳若是想要幫他，壹個是代替他，將屍體送回去。另壹個是去降服剛才的女鬼。”
　　“這位前輩的事情，同那女鬼也有關系？”
　　“沒什麽關系，只是誕生的時間差不多而已。至於為什麽要妳降服，算是對妳的壹次考驗，妳將女鬼降服，我幫妳將這些屍體送回去。如何？”
　　宏明自然沒有拒絕，他答應之後，玉宸便散去了形體，畫卷回到宏明的手中，趕屍客也再次離開。宏明將畫卷收好，又是對趕屍客離開的方向躬身，才向著附近最近的城鎮走去，想要打探壹下那女鬼的來歷。
　　身具術法，又修行武術的宏明有心趕路的速度還是非常快的，不過半個時辰便來到了壹處城鎮前。
　　這城鎮的最前方有著壹個高大陳舊的石頭牌坊，兩個柱子上雕刻了各種奇妙的花紋，遠遠望去，宏明便可以感受到壹股淡淡的靈光在牌坊上湧動。
　　而在牌坊的下方，壹左壹右，分別燃燒著兩個大火堆，火堆邊上還有人看守，時不時將壹兩根木柴扔到裏面，保持火焰的旺盛。
　　宏明走上前，看守火堆的兩個人同時轉過頭，看了過來，其中壹個還站起身子，向著宏明走來。
　　這人走動之間，有著細微金屬碰撞的聲音，顯然是身上攜帶了什麽。
　　“福生無量天尊！貧道靈寶派崇真觀宏明道人，敢問此地可是任家鎮。”
　　看到宏明壹身道袍，又施道門禮儀，上前查看的男子也是楞了楞，而後急忙回禮道：“見過道長，我是下茅山麻衣門弟子王強。”
　　“哦！原來是下茅山的同道，此地陣法可是妳布置？以靈符定住地氣，借地氣守護十方，在入夜之後，又封鎖九個出入口，唯獨留下此地，逼得壹般邪物想要進鎮，就必須通過這裏，倒也頗有壹番玄妙。”宏明聞言，笑了笑，開口同王強交流了起來。
　　其實，這個陣法在宏明看來，錯漏不小，不過大家初次見面，自然是花花轎子人擡人。
　　“道長過譽了，我哪有這本事！”王強不好意思，摸了摸腦袋道：“這陣法是我老師施法布置的，他以七十二道靈符，定住了任家鎮的龍脈，再以龍脈為根基布置了這個陣法。根據老師所說，這牌坊便是龍頭的位子，我等點上火堆，等同於畫龍點睛，讓這整個陣法正氣最重的地方，陽氣更強。如此壹來，哪怕修行百年的厲鬼來此，也要受到壓制，壹身修為十不存壹。”
　　“師兄，妳在說什麽呢？怎麽還不快回來，妳的火堆都要滅了。”另壹個看守火堆的人大聲喊道，但人卻沒有任何舉動。
　　王強聞言，笑道：“好的，就回來。”
　　說完，王強對宏明道：“那是我師弟任豪，我們兩個奉命看守這兩個火堆，防止鬼物進入鎮子。道友同我壹起進來吧。”
　　宏明聞言點了點頭，跟著王強走入其中，看著宏明走過壹段路後，王強和裏面的任豪都是松了口氣。宏明笑了笑，他早就看出來那牌坊下，還被人施法布置了另外壹個小局，能夠探查外來者是人是鬼，只是不好點明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