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三章

陸翁
　　此刻眾士子們都是心情激動。
　　方才那壹篇西湖遊記著實亮眼，若壹般士子寫來，他們雖是承認文章寫得不錯，但心底有幾分不能接受。但林延潮寫來卻是理所當然。
　　眾人回想起來，這正是林三元的文風，但凡大家的文風，都是獨樹壹幟，壹看就與凡輩不同。
　　再說林延潮的狀元策，會試卷，鄉試文不說在場士子，就是三吳的蒙童，也是必須熟讀的。這是科場範文，從中可以窺得林延潮當年三元及的路徑。
　　回想林延潮的科場文，眾人心想林延潮的文風，不就是如此言語平易，幾乎近俚，但偏偏卻是文意極高。唯有他才能用樸實無奇的文字，寫出壹篇驚世文章來。
　　在場之人原來都聽王世貞說過林延潮，說他的文章直追蘇韓。
　　大家心底雖都覺得林延潮算是當今文魁，但文及蘇韓還是太過譽了壹些，但今日見了這篇文章後，眾人都覺得似幾百年後，真有那麽壹日，後人遍數歷朝歷代的大家，會有人拿本朝林延潮與蘇杭相提並論呢。
　　此刻林三元就在眼前，眾人趕忙上前與林延潮重新見禮，心底在想林三元究竟與我等有何不同。
　　袁宏道有幾分難以啟齒，林延潮見了卻是壹把握住他的手道：“中郎兄，請莫怪我有意隱瞞在先！”
　　袁宏道連忙道：“狀元公，請萬勿如此稱呼，在下怎敢與狀元公稱兄道弟呢？”
　　林延潮笑著道：“中郎兄這麽說就見外了，君子相交只貴在交心。”
　　袁宏道聽了笑了笑，他也是灑脫之人當下道：“是，宗海兄。”
　　林延潮與袁宏道正是笑談，董其昌與袁可立也是壹並走來。
　　袁可立向林延潮道：“小子方才狂妄，竟敢點評狀元公的文章，實是不知天高地厚。”
　　說完袁可立就要拜下，林延潮扶住袁可立道：“禮卿不可，我林延潮又非賢人，哪有不許別人指責。”
　　董其昌笑著對袁可立道：“我就說了，狀元公乃謙謙君子，平易近人，必不會怪妳的。”
　　林延潮看董其昌，袁可立二人笑著道：“禮卿，玄宰二位都是6翁的弟子吧！”
　　二人壹並道：“正是。”
　　“我在京師久仰6翁大名，二位可否替我引見？”
　　聽林延潮如此推崇6翁，董其昌，袁可立對望壹眼，都是露出了又驚又喜的神色。
　　二人道：“能為狀元公代勞，這是我等的福分。”
　　當下二人與林延潮壹並來至6翁與陳知縣的面前，陳知縣先向林延潮行禮道：“下官陳淦見過林中允。”
　　林延潮亦是還禮道：“陳知縣有禮了。”
　　然後林延潮向6翁行禮道：“後學林延潮見過6翁。”
　　6翁擺了擺手，笑著道：“是狀元郎啊，在妳面前老夫豈敢托大，是老夫失敬才是。”
　　林延潮暗笑兩聲，這位6翁還在跟自己裝蒜，這位才是扮豬吃老虎的行家裏手呢。
　　林延潮恭敬地道：“言重了，當年6翁縱橫朝堂，睥睨百官的時候，晚生還不知在哪裏呢。”
　　聽了林延潮這壹句，6翁微微哦地壹聲。
　　這位看起來像是壹位學究的老翁，眼底裏閃過壹絲精芒。
　　隨即6翁捏須，淡淡地道：“狀元郎言重了，老夫眼下不過是閑居之人，卒保天年而已。”
　　這老頭還在裝。
　　林延潮笑了笑，不便接話，壹旁陳知縣替林延潮說話道：“6翁，狀元公這是向妳請教呢。”
　　林延潮笑著道：“是啊，今日能聽聞6翁耳提面令，指教文章，實是晚生榮幸。”
　　聽了這壹句，6翁臉上才有了笑容。
　　連舫裏，眾人見林延潮對6翁如此尊敬，都是訝異這6翁到底是何方高人。
　　原來這位6翁名叫6樹聲，乃嘉靖二十年會元，前輔徐階的同鄉，前輔高拱的同年，仕官六十年，可謂是三朝元老，德高望重。
　　萬歷年間6樹聲官至禮部尚書，張居正敬重6樹聲的資歷，名望，要援引他入閣，拜為宰相。但6樹聲與馮保不合，於是不僅退卻了張居正的好意邀請，反而決定回家養老。
　　6樹聲在家也沒賦閑，而是收了董其昌，袁可立兩位弟子。
　　6樹聲見林延潮識得他的身份，當下問道：“狀元郎的業師可是林貞耀？”
　　林延潮聽了想起壹事來，當年6樹聲推辭宰相任命準備回鄉時，張居正跑到他的府邸問：“妳既然不當宰相了，那妳給我推薦個代替妳的人選。”
　　6樹聲當下道：“好，我就給妳推薦兩個人萬士和，林燫。”
　　雖張居正最後沒有用這二人，但由此可知6樹聲與林燫有舊。當下林延潮道：“正是，恩師乃國之棟梁，卻不為朝廷所用，賦閑在家卻實在太可惜了。”
　　6樹聲聽出林延潮的意思，笑著道：“妳這話不必對我說，要對張江陵說才是。”
　　林延潮心知6樹聲雖是退隱，但門生故吏滿天下，在官場上混了六十年，剩下的就是人脈。而且他在張居正那說話也是很有分量。
　　不過林延潮卻不好再說下去，就算他有心幫老師這忙，但請托也不是這麽請托的。
　　陳知縣在旁問道：“狀元郎此去是回鄉省親嗎？”
　　林延潮點點頭道：“不錯，朝廷給假，讓我回家兩個月，若非船漏，也不會恰巧路過杭州，赴此文會。”
　　壹旁6樹聲忽問道：“狀元郎可是在京開罪了張江陵？”
　　林延潮不由訝異，消息傳得實在好快，都從京師傳至江南了。於是林延潮勉強地問道：“6翁這話從哪裏說起？”
　　6樹聲笑了笑道：“並非是我聽聞什麽消息，若是真恩賜省親，以妳堂堂狀元之尊，沿途官員早就聞得消息，在驛站迎來送往，妳哪會有閑暇功夫，還來此文會。”
　　林延潮心道果真姜還是老的辣，能夠見微知著啊！
　　林延潮知瞞不過對方，只是幹笑了兩聲。
　　6樹聲笑著道：“狀元公不必有什麽憂心。”
　　陳知縣笑著道：“既是如此，6翁不妨指點壹下狀元公嘛。”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