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女子

　　離開了讓人目眩神移的龍穴，江魚單獨壹人行走在煙雨朦朧的興慶宮內。
　　壹想起剛才的事情，江魚就忍不住的微笑。離開時，江魚當著李隆基的面擺出壹副做賊的嘴臉，‘小心翼翼’的從地上抓起了近百塊品質極佳裏面濃郁的靈氣幾乎化為水滴流淌出來的極品靈石，隨手就塞進了袖子裏、懷裏還有自己的褡褳裏。李隆基‘沒有看到’江魚的這種偷偷摸摸的行徑，他只是背著手，微笑著給江魚叮囑壹些不要在長安城裏鬧事，尤其對某些不如他的人要手下留情之類的廢話。江魚很明白李隆基的心理――這龍穴是花費咱大唐的國庫修建起來的，我李隆基的臣子偷拿幾塊石頭算什麽？
　　袁天罡、李淳風也看到了江魚這種小偷小摸的不良行徑，但是他們都沒有理會，壹個呢，江魚也是他們親自挑選的護法，拿幾塊靈石算不得什麽太大的罪狀。另外壹個呢，就是兩個人急著抱著那孫行者，好說歹說的在那裏說情求饒哩――這孫行者扛著他的杠子，死活要把那天花板上的九條巨龍捅壹條下來，因為他很驚詫的發現，那巨龍通體是用五行精英琢磨出來的，這等好材料，正好讓他將他的杠子重新萃煉壹次。袁天罡、李淳風大駭，這九條巨龍乃是整個陣法的核心，被這廝捅下來帶走壹條，那還了得？他們也顧不上管江魚吶。
　　微笑著穿行在興慶宮的宮殿樓閣之間，眼看著要走出宮門的時候，江魚突然聽到了細微的劍氣破空聲以及清脆的絲竹聲響。詫異以及無比的警惕下，江魚急忙朝著那劍氣破空的聲響傳來之處跑去。非常時期，江魚自然不敢怠慢。
　　緊挨著興慶宮的壹堵墻壁，從壹扇小門過去，就是壹塊兒占地面積不小的院子。裏面有七八棟精致而華麗的小樓，三五個戲臺子高高的聳立在院子壹角。院子的中間是壹塊水池，如今上面長滿了含苞欲放的菡萏花，幾名容貌普通但是樂器功底極深湛的女子，正在那水池邊吹奏著長簫短笛、彈動著琵琶絲弦。那滿滿的壹池塘菡萏上面，壹名彩衣女子正手持雙劍淩波飛舞，壹道道明麗的劍氣四射，演出了極絢麗的劍舞。
　　又見公孫氏。可見她進了李隆基的這個梨園做教頭後，生活比起以前好了許多，面上的壹點風霜之色都消失無蹤，如今的公孫氏面皮粉白晶瑩如玉，俏生生的身段兒益發的剛健誘人。她的修為在這壹年多時間內似乎也增長了許多，那壹道道劍氣都能淩空飛出數丈遠才慢慢消失。她在水波上急速的舞動，壹劍劍讓人看得清清楚楚，但是就是這看起來無比緩慢的簡簡單單的揮刺，讓那兩柄水波壹樣的長劍幻化為壹蓬瑰麗的光幕，在那水池上猛烈的綻放開來。
　　“嘿，呵呵，這麽久啦，都差點忘了這丫頭。哎呀，她的功力比起剛見她的時候，起碼增厚了三成嘛，這壹年多時間，還是很用功的。可惜，若是她肯乖乖的聽魚爺我的吩咐，跟著魚爺我，如今她的劍技應該可以橫掃半個大唐了罷？”江魚站在水池邊，摸著下巴上剛剛長出來的胡須，突然鼓掌叫道：“好啊，好華美的劍舞！公孫大家，壹年多不見，您家的劍法益發了不得了。”
　　公孫氏從那完美的意境中被突然吵醒，雙劍揮動中，她微笑著回過頭來，想要看看是誰在這個時候進到梨園裏來對自己的劍舞大加贊賞。這梨園乃是李隆基的私人戲班子，若非李隆基親近親信的人物，普通人也進不來啊。可是，她猛不丁的回頭，看到的卻是江魚那賊兮兮笑著的壹張算不上太英俊但是絕對很耐看的大長臉！以江魚那和常人迥異的近丈高的塊頭，想要人忘記他都難啊！
　　猛然間想起了壹年多來就是眼前這高高瘦瘦的漢子要依仗武力強行‘搶走’自己，若非張九齡仗義執言，怕是自己都要被他‘搶回’府邸，‘肆意的欺辱’了。眼前這人卻又出現在自己面前，而梨園內如今卻並無壹個能幫自己說話的人，公孫氏心裏壹慌，壹種深深的畏懼感猛的讓她體內真氣壹亂，身體壹沈，整個人無比狼狽的摔進了那不甚深的池水裏，半截身子都陷入了那下面厚厚的淤泥中。
　　江魚呆住了，在公孫氏那有如看到了厲鬼的驚恐眼神中，他生平第壹次明白什麽才叫做‘無處伸冤’。他遠遠的伸出壹只手探向了公孫氏，好似要拉她起來，但是在公孫氏看來，這江魚已經因為自己的美色而變得呆滯，伸出手想要強行拉走自己。
　　池水邊，那幾名樂女發出驚恐的叫聲，壹名有點肥胖的女子尖叫道：“不好啦，公孫大家摔進池子裏面去啦，快來救人啊！”池水並不是很深，公孫氏大半個胸脯還露在水面呢，可是她那面色蒼白、渾身衣衫臟得無法形容、腦袋上還頂著兩個菡萏花骨朵的淒慘模樣，還是嚇壞了這壹群在梨園中養尊處優的樂師。
　　幾個太監匆匆的帶著壹大批男男女女沖了出來，隔著老遠的就詐唬道：“怎了啦？怎麽啦？公孫大家可是身體不適？怎會摔下來？”
　　公孫氏很無辜的站在池塘裏，猛的伸出手去指著江魚道：“他，他，是他！”
　　領頭的那老太監還沒看清江魚是誰，已經憤怒的吼道：“哪裏來的無知狂徒，敢來驚擾公孫大家？不知道公孫大家是皇上面前最受厚待的大師麽？來人啊，快快叫護衛來，把這狂徒給公公我拿下！打，打斷他的狗腿！”
　　江魚猛的用寬大的袖子捂住了自己的面孔，他壹聲不吭的轉身就跑，哪裏還敢停留？這個誤會越來越荒唐，越來越讓他郁悶了。這公孫氏莫非命裏和他犯忌不成？怎麽每次見到她，都不會有好事？其實，他江魚想得很簡單啊――他無非想要代替無凡收公孫氏入門，讓公孫氏成為他望月壹門的門人呀！這樣壹來，加上郭子儀，他望月壹門就有四個人了！比起數年前，足足壯大了壹倍呀！
　　如此簡單而純潔的願望，為什麽就要受到這麽大的挫折呢？江魚很無奈的仰面看著天空，很有壹種無語問青天的冤屈在心頭徘徊。‘砰’，擡頭看天不看路的江魚壹路狂奔，壹頭重重的撞在了興慶宮大門的邊框上，差點沒把鼻子給撞歪了。在近百名千牛衛呆滯的眼神中，江魚壹張臉變得通紅，真真是抱頭鼠竄而去，他今日，卻是再也無顏見人啦。
　　壹路逃竄回了李林甫的府邸，剛剛走到大堂，就聽到了裏面李林甫不陰不陽不鹹不淡不冷不熱的怪笑聲：“王大人向我李林甫問這事情，真是問道於盲啦。這位姑娘是跟隨我家二弟壹起回長安的，我李林甫剛剛還在興慶宮伺候皇上，也不知道這位姑娘姓甚名誰、家居何方哩。妳盡管找著我羅嗦做什麽？”
　　停了壹下，聽得李林甫笑道：“若是我能幫這姑娘作主，自然是將這位姑娘贈送給王大人，大家都是同僚，區區壹女子，我李林甫還沒看得太重。只是，這位姑娘雖然口口聲聲說她是我二弟的奴婢，但是怎麽說也是我家二弟的人。王大人怕是不知道，我二弟的事情，我李林甫從來是不去插手的。這位姑娘，妳說是不是啊？”
　　沒人應聲，過了壹陣，王鉷的聲音飄了出來，江魚聽得出，那是壹種很裝模作樣假斯文扮正經的語調：“李大人見笑了，本官今日實在是對這位姑娘壹見傾心，故而冒昧相詢啊。既然李大人不能替這位姑娘作主，那本官卻也就唐突了。”就聽得王鉷放緩了語氣，很是溫柔很是情意綿綿的問道：“這位姑娘，不知妳仙鄉何處啊？”
　　咳嗽了壹聲，江魚大步的走進了大堂。大堂裏，李林甫坐在主位上滿臉笑容可親，只有江魚才能從那笑容中看出十分的譏嘲和不屑。那譏嘲和不屑的眼神，都是投向那擺出壹副儒雅姿態的王鉷王大人的。至於被那王鉷貼在身前不到二尺的距離，還彎下腰小聲詢問的三尾，則是懶洋洋的盤膝坐在椅子上，手裏端著壹杯茶在那裏用杯蓋刮來刮去的，心思純然沒放在王鉷身上。
　　看到江魚走進來，李林甫臉上露出了益發燦爛的笑容：“哈哈哈哈，老二，王大人這幾天幾乎是日日登門呀，他找妳有事哩。今日更是見了這位姑娘，怕是以後他都舍不得出我李家的門啦。大哥還有事，妳們慢慢談，啊，慢慢談。”甩了壹下袖子，李林甫朝那王鉷笑容可掬的點點頭，施施然的走進了後堂。
　　王鉷立刻湊到了江魚面前，指著那臉上突然露出笑容的三尾低聲道：“江大人，將妳這侍女讓給本官，本大人就幫妳撇開如今的麻煩如何？”
　　江魚驚訝的看著王鉷：“本官能有什麽麻煩？誰敢找本官的麻煩啊？”
　　王鉷驚疑的看了江魚壹眼，愕然道：“莫非江大人忘了？妳半月前在壽王府上強行擄掠走了柴風柴公子的夫人，這事情已經震動了整個長安哩。如今柴夫人就在李大人府上，妳將她藏匿起來，卻是想要做什麽？可以坦白的告訴江大人，若非柴公子考慮到柴家和李大人歷來不錯的關系，早就把官司打到皇上面前去哩，江大人哪裏還會有如今的太平逍遙？”
　　“妳威脅我？”江魚歪著脖子看著王鉷：“王大人，妳能有這好心幫我撇開這次的幹系？江魚還記得，上次是妳在背後挑撥了楊洄，把我朋友關進了大牢，想要挑起我家和張說那老兒的是非罷？今日妳就變得這麽好心了？前面的事情，您可就忘幹凈了？”
　　王鉷面皮壹點都不紅的伸手指了指坐在那裏靜靜的品茶的三尾，嘿嘿笑道：“江大人，這朝廷中的事情無非就是妳算計我，我算計妳麽。張說那老兒骨頭都可以打鼓啦，妳還計較那些陳年往事作甚？那壹次，也沒計算到江大人啊？這次嘛，只要江大人將這位姑娘出讓給王某人，以後朝廷中有什麽大小是非，都能幫江大人給擺布得太太平平的。”
　　‘嘿嘿’的笑了幾聲，王鉷悠然道：“若是江大人舍不得這俏姑娘，柴家那邊可是不好惹的哦？”
　　“嗯，妳今天威脅了魚爺我兩次啦。”江魚壹本正經的看著王鉷，突然叉開手，壹手叉住了王鉷的脖子，好似叉草把兒壹樣將王鉷丟出了大堂外。王鉷本是文官，被江魚這壹下子丟出去兩丈多遠，差點沒摔得悶過氣去。只看江魚輕輕壹躍已經到了王鉷身邊，大腳丫子踏在了王鉷小腹上，大聲喝道：“王鉷，妳以為妳是什麽東西？敢在我大哥府上放肆？老子搶了柴風的老婆又怎麽的？老子這是救人脫火坑，官司打去皇上面前卻也是不怕的，妳能奈我何？過得幾日，老子就把冰雲送去袁天師身邊修行去，柴家能說我怎麽？”
　　冷笑幾聲，江魚腳上微微用力，踏得王鉷翻起了白眼，他才陰笑道：“不要以為妳王鉷王大人曾經是禦史中丞就很了不得，不要以為妳王大人是戶部侍郎就很了不起，不要以為妳王大人身兼二十余使，就敢在我江魚面前搗鬼。更加不要以為妳是區區壹個太原縣公，就能壓過我這個伯爵去。我江魚若殺了妳，只是動動手指頭的事情，妳信不信？”
　　王鉷畢竟是身居高位的人，他艱難的擡起手來，指著江魚憤怒的罵道：“江中遊，妳敢動本官壹根頭發試試？皇上，皇上不會放過妳的！”
　　壹記沈重的耳光打得王鉷半天沒分出哪裏是天哪裏是地，江魚獰笑道：“咱家不怕，如今皇上正有極重要的事情著我江魚辦哩，這長安城中的兵馬，老子都能調動大半，惹起魚爺我的火氣來，今日就掐死妳，然後調兵抄了妳滿門，說妳是地煞殿的妖人黨羽，看妳滅滿門還是我江魚倒黴！要不，咱們試試？”
　　什麽叫做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何況是江魚這種集兵痞、地痞於壹身，發揚其憊懶精神已經到大成境界的人物？堂堂王鉷，硬是被江魚幾句話嚇得不敢再說話。他看得見江魚眼裏的兇光，知道江魚絕對是說得出做得到的。以地煞殿黨羽的名義將自己殺死，李隆基會絕不猶豫的給他王鉷來壹個抄絕九族的恩賞，他王鉷還沒傻到吃這種眼前虧。
　　當下，王鉷立刻軟了下來。他笑吟吟的拱手道：“江大人，何必如此？何必如此啊？”他掙紮著露出了幾絲諂媚的眼神，諂笑道：“剛才所言，只是和江大人開玩笑罷了，江大人千萬不要當真啊？這張冰雲的事情，下官就替江大人擔起來啦，柴風那邊，由本官去和他分說，他萬萬不敢再羅嗦的。能夠跟隨老天師修行，這是十輩子才修來的福氣啊。”
　　‘啪’，江魚強行將兩根手指捅進了王鉷的嘴巴，將他壹根大板牙強行掰了下來。看著那顆血糊糊的大牙，王鉷疼得整個人都抽搐起來，這是活生生拔下來的牙啊。江魚卻是冷笑著將那大牙塞進王鉷嘴裏，逼著他將那大牙吞進了肚子裏，獰笑道：“記住今日的事情，王大人。他奶奶的我江魚如今除了皇上和大將軍、二將軍，其他的文武百官老子壹概不放在眼裏！不服氣的，問問咱家的寶刀就是。滾！”
　　壹手提起王鉷，江魚拎著他好似丟垃圾壹樣丟出了李府的大門。門外等著的王鉷的護衛驚恐的看著自己的主子滿嘴噴血的被摔了出來，幾個脾性暴躁的人就要上前和江魚廝打，卻被王鉷強行制止住了。王鉷明白得很，自己得這群護衛嚇唬地痞流氓還是不錯的，想要和江魚爭鬥，那不是送上門被江魚虐待麽？他陰陰的盯著江魚的背影，低聲道：“江中遊，咱們走著瞧。長安城裏，還沒人敢不給我王鉷面子哩。”
　　吐了壹口帶血的吐沫出去，王鉷極陰森的說道：“走，去太子府，著刑天倻刑主薄討個說法。這江魚不把本官放在眼裏，這李林甫最近是越來越囂張啦。”氣急敗壞的騎上了馬，王鉷壹路眼珠子亂轉的離開了李府。
　　江魚回到大堂的時候，剛才還說進去辦事的李林甫，已經很神奇的坐在了椅子上，笑吟吟的用餓狼盯著小綿羊的眼神打量著三尾，在那裏詢問三尾的尊姓大名、家居何處、父母親族何在以及她為何自稱是江魚奴婢等等壹應事情。江魚微微嘆息了壹聲，走到三尾身邊的壹張椅子上坐下，長嘆道：“大哥，若是三尾是好人家的女兒，兄弟也就把她送給妳做侍妾啦。只是，三尾卻是妳招惹不得的。”
　　“噫，這位姑娘叫做‘珊闈’麽？”李林甫眼珠子壹亮，笑道：“珊瑚乃寶物，最是美麗珍貴不過，正如珊闈姑娘的容貌呀；這闈字麽，就是春闈之意，乃溫柔溫香的所在，姑娘嫻靜如水，其華如花，也正匹配了這闈字的含義啊！”李林甫難得吊幾句書包，雖然說得是稀裏糊塗難得聽懂的，但是言語中對三尾的推崇和喜愛，卻也可見壹斑了。
　　用足以吃人的眼神看了三尾好半天，李林甫這才嘆息道：“老二，妳可不要給哥哥說什麽這位姑娘是哥哥我碰不得的鬼話，莫非她還是皇親國戚不成？誒，有了這位姑娘，哥哥我這輩子也就心滿意足啦，除了妳大嫂，哥哥的那近百侍妾都可以扔掉啦。嘿，妳以為如何啊？也省得朝廷中盡是有人在那裏拿大哥的侍妾和歌伎來說事。”
　　嘆息壹聲，江魚用很同情的眼神看了李林甫半天，這才拍了拍身邊的三尾：“三尾啊，站起身來讓我大哥好好的看看妳。”三尾很聽話的微微壹笑，站起身來在大堂內走了幾步。她本是三尾白狐，壹根尾巴就代表了千年的修為，三根尾巴就有足足三千年的道行，折算成人類修道士的水準，那也是遠遠超過元嬰修為的強大妖物了。狐貍精更是顛倒眾生迷亂天下的尤物，她這幾步輕輕的走過，真正是步步生花，大堂內似乎突然壹片的春光明媚，好似有百花盛開，更有縷縷異香隨風飄蕩，觸鼻欲醉。
　　李林甫眼珠子都直了，看著三尾，那嘴角的口水都差點流了下來。若不是最後壹點矜持還在控制著他的意識，怕是李林甫早就叫嚷著要把自己的正妻給休了，死活要娶三尾入門做老婆哩。江魚再次無奈的悠悠壹嘆，抓起三尾剛才用過的茶盞喝了壹口茶，嘆道：“大哥啊，三尾呢，她的名字是‘三尾’，三，就是有三根尾巴的三，尾，就是狐貍尾巴的尾啊！”
　　“嗯，三尾，三尾，這名字好！”李林甫正癡呆的看著三尾那窈窕誘人的身軀，眼睛恨不得將她的衣服都能扒下來呢，哪裏註意江魚到底說了什麽？猛不丁的，他突然醒悟過來：“什麽？三尾？三根尾巴？哪裏有這麽古怪的名字？不成，不成，姑娘，本大人重新給妳起壹個名字罷，這三尾二字，簡直，簡直就是有辱，有辱姑娘妳的絕世風姿呀！”李林甫氣壞了。
　　江魚搖搖頭，將那壹盞茶喝得幹幹凈凈，站起身嘆道：“三尾啊，讓我大哥看看妳的本相罷。我去後院找冰雲，送她去袁老天師那裏，咱可不願意在這個時候和柴風他家對上。”背起雙手，再次用很同情的眼神看了壹眼李林甫，江魚長嘆息，搖搖頭，轉身就要轉進後堂去。
　　三尾微微壹笑，身上壹陣白光閃過，她的容貌變得益發的風流明麗，三根丈許長碗口粗的大尾巴‘唰’的壹聲自背後探了出來，在空中載波載浮的，有壹根尾巴甚至還在李林甫的臉上輕輕的打了壹記。三尾低聲嘆道：“李大人，奴家家住青丘之國，父親乃是我族長老，奴家的本體乃是三千年修為的心月玄狐，三尾，正是奴家如今的名字哩。”
　　李林甫的嘴巴張開，張開，張開，終於，他白眼壹翻，猛的嚎叫了壹聲：“狐，狐貍精啊！”就看得那大椅朝著後面壹翻，李林甫偌大壹個身板就‘咚’的砸在了地上，被三尾的本相嚇得暈了過去。李林甫和江魚壹樣，出身於揚州街頭，自幼是踹寡婦門、挖絕戶墳，缺德事情做了不知道多少，這個報應二字，他們是從來不相信的。但是說來也奇怪，他們南方沿海壹帶的百姓，就是恭敬和害怕狐貍精。江魚在那山林中被三尾嚇得突然暴走，李林甫卻比江魚更加不堪，直接被嚇得暈了過去。
　　江魚大驚，急忙沖過來扶起了李林甫，又是給他抹心口又是給他拍背心，最後狠狠的對著李林甫的人中掐了幾下，這才把李林甫救了過來。剛剛喘出壹口氣的李林甫，很是畏懼的看了壹眼三尾，幹笑道：“三尾，嘿嘿，三尾姑娘，哈哈哈，剛才本官也是和姑娘說笑哩。”眼珠子壹轉，剛剛從昏迷中醒過來的李林甫已經是低聲嘀咕道：“聽說男人和狐貍精略微壹接觸，全身陽氣精血都要被吸得幹幹凈凈。啊呀，老二，妳說咱們把三尾姑娘送給太子，太子會是什麽樣的下場？”
　　江魚呆住了，李林甫就是李林甫啊，剛剛清醒就立刻想著要計算人了。但是，似乎，這的確是壹個很不錯的主意哩？江魚轉過身看向了三尾，三尾微微壹笑，掩嘴輕聲道：“主人放心，若要讓人精血大虧，卻是極容易的事情。還不用三尾親自出手，主人挑選三五女子，讓三尾傳授她們壹點天欲宮吸精奪陽的小法門，三五月內，那太子保證是死的。”
　　李林甫驚咦道：“如此神妙麽？如此說來，唔，小魚啊，這三尾姑娘，借給大哥幾個月如何？嘿嘿，等她幫大哥訓練出壹批得力的人手，再讓她聽妳的使喚也不遲嘛。”李林甫眼珠子壹陣子亂轉，看三尾的眼神中充滿了‘溺愛’和‘欣喜’，如今，他也不覺得三尾可怕了。在他看來，三尾簡直是他的肱股助力，實在是不可缺的人物啊。
　　點點頭，江魚沈聲道：“三尾啊，既然如此，妳就在我大哥身邊效力幾個月罷。唔，妳雖投靠於我，但是天欲宮以前既然能夠將妳束縛在禦妖環中，想必她們自有降服妳的法門。此番我要去對付地煞殿的妖人，也不知道天欲宮失掉了自己的宮主，是否會趁亂出手呢？這是不得不防的事情，妳跟在大哥身邊，卻也安全得多了。”說了壹大通完全是從三尾的安全角度考慮的好言好詞之後，江魚這才補充了最重要的壹點：“最近長安城內會很亂上壹陣子，我大哥的安全，可就交給妳啦。誒，妳可會變幻模樣麽？”
　　三尾乖乖的變幻成了壹名俊俏的白衣青年跟隨在李林甫身邊，又被李林甫起了壹個酸不溜丟的名字叫做‘白霞子’。江魚將這狐貍精和李林甫安撫好，自己匆匆的跑去了後院找張冰雲去了。
　　李府後花園壹個角落裏，空空兒、精精兒正蹲在地上饞涎欲滴的看著壹個紅泥小炭爐，上面支起了壹口大瓦缽，熱氣蒸騰，狗肉的香氣傳遍了整個園子。空空兒的手上更有壹個碩大的鐵葫蘆，他將那葫蘆湊近炭爐，借著裏面的火力加熱葫蘆裏的美酒，壹縷縷極其醇厚的酒香就混在那肉香中傳了出來。猛不丁看到江魚沖進了園子，空空兒急忙叫道：“不好，快走！”他抓起葫蘆就跑。精精兒壹聲怪叫，大袖朝著那炭爐、瓦缽壹卷，連人帶物都隨著壹股狂風消失無蹤，走得好不快捷。
　　江魚氣惱的對著兩人依稀的背影叫罵了幾句，整理了壹下身上的衣物，端正了壹下形容，將腰間的長刀塞回了自己的褡褳，讓身上不再露出壹點兒武夫氣息了，這才裝出壹副溫文儒雅、斯斯文文的模樣，走向了張冰雲暫時棲身的小樓。
　　樓前有壹片花圃，如今裏面壹大片潔白如雪瑩潤如玉璀璨如銀的牡丹開得正好，朦朦的細雨打在那牡丹花上，沈甸甸的花朵好似醉酒壹樣折下了頭，在微風中輕輕的搖擺，滴下壹串串晶瑩的水珠。馥郁的香氣加上這朦朧的水霧天氣，讓這個小樓有壹種神秘的氣氛。壹身潔白衣裙，頭發好似水波壹樣披散在身後，端坐在花叢中撫弄琴弦的張冰雲，則有如牡丹中的仙子，秀美的臉上壹抹淡淡的淒涼，讓人心頭不由得壹痛。
　　江魚聽不懂張冰雲彈奏的是什麽曲子，但是曲子中的意境他還是能聽出來的。輕靈高遠，有如大雁高飛，雖然是暮春初夏的勝景，卻因為這琴聲，多了幾分暮秋的悲涼。腳步聲卷入了這琴聲中，張冰雲擡起頭來，靜靜的看了江魚壹眼，突然間琴弦齊斷，猛然迸裂的琴弦，在張冰雲的嫩手上拉出了幾條長長的血口，壹滴滴殷紅的鮮血順著白皙的小手滴下，落在了李林甫費盡苦心才受賄得來的綠彜名琴上。琴身上幾處細微的裂痕將那鮮血吸了進去，原本油潤發青的裂痕已經帶上了壹抹血色。
　　嘆息了壹聲，江魚卻也不再走近。他站在數丈外的花叢中，隨手摘下壹朵白色的牡丹插在了自己的鬢頭，嘆道：“冰雲，妳又何必如此？”
　　張冰雲微微壹笑，淡淡的說道：“江公子強行帶我這不吉女子來李府，這麽多天來，怕是李大人已經被人叨擾壞了。江公子又何必如此？”
　　點點頭，然後又搖搖頭，江魚嘆道：“妳我曾經是好友，總不能見妳被那柴風禍害卻無動於衷，否則我江魚的義氣何存？至於我大哥麽，他既然是我大哥，幫我頂缸受罪也是應該的。如今朝廷中也沒有幾個人能奈何得了他，總不至於有人敢糾集了人打上門來？故而他雖然被人叨擾，卻是沒有什麽大礙的，冰雲妳毋庸掛懷。”
　　頓了頓，江魚又說道：“至於說妳不吉，那更是荒唐胡說之詞了。妳怎會不吉？只是妳生而不幸，攤上了壹個糊塗的老爹罷了。”
　　張冰雲眉頭壹皺，急聲道：“江公子豈可出言有辱先父？死者已已，何必出此惡言？”
　　“放屁！死了的人就比天大啦？若非看在他是妳老爹的份上，老子找派幾個兄弟去挖了他的墳，把他的骨頭剁碎了餵狗啦！”江魚壹聲粗口罵出，嚇得張冰雲再也不敢言語，只能是坐在那裏哭笑不得。江魚冷哼道：“若他真是為妳著想，為何不能把妳嫁給我？卻是看上了柴風那王八蛋，非要妳嫁給那豬狗不如的東西？這下可好，壹個好好的女兒被他推入了火坑，這下張說那老混蛋在閻王爺那裏可高興了？”
　　“此等誅心之言，江公子再也不要提起。”張冰雲苦笑起來：“只是冰雲命苦罷了。當日和公子第壹次見面，就該知道我們是有緣無分的，卻也怪不得別人。天意作人，能埋怨誰呢？柴風他，罷了……”
　　用力的點點頭，江魚很是認真的許諾道：“妳放心吧，柴風加在妳身上的苦處，我江魚會壹壹的幫妳討還的。我江魚不是死纏爛打的人物，妳這輩子是不可能嫁給我的啦，總不能讓崔家的人動怒，把妳大哥他們怎麽樣罷？所以，我給妳選壹個好的道觀，妳就在裏面清修罷。柴風麽，我要玩得他生不如死，讓他受盡天下的苦難後，再讓他去伺候妳家混蛋老爹，這些事情，妳也不用管了。”
　　霸道十足的話語，讓張冰雲說不出壹句話來。她的心早已枯死，還能說什麽呢？所以，雖然江魚是當著她的面在那裏叫囂要去對付她如今名義上的夫婿，並且對她死去的爹爹大有不恭敬的地方。可是早就被這壹樁婚事傷透了心的張冰雲，哪裏還會顧得那些？對於張說，不能說她心中沒有怨恨，若非張說因為政見不同的原因仇恨江魚兄弟二人，她張冰雲何至於到今天的地步？
　　壹想到自己在柴風手上受到的苦楚，張冰雲就好似陷入了噩夢中，渾身立刻壹陣的大汗淋漓。被柴風肆意用各種方法淩辱卻也罷了，畢竟他是她的夫婿，張冰雲還能容忍得下去。但是當柴風在召集壹批狐朋狗友聚會，大醉之後要自己和那群男子隨意交合給他助興，他卻又摟著了其他幾人的夫人時，張冰雲整個的天都塌了下來，對於未來再也沒有了壹點兒希望。
　　在那深沈的絕望中，是江魚以暴力，用最蠻橫的手段將自己從那個該下十八層地獄的柴風身邊搶了過來，自己的人生，才好似突然又有了壹點兒光芒。張冰雲無比的珍惜這壹點兒微薄卻是清晰可見的光亮，故而，哪怕江魚在言語中辱及她的父親，卻也顧不得這麽多了。實話實說，張冰雲心中，對那張說，又何嘗沒有壹點兒怨恨呢？
　　看著張冰雲那壹張白得近乎透明的面容，江魚嘆息壹聲，轉身道：“跟我來吧，我送妳去壹處所在。在那裏，沒有人敢放肆，妳盡管盡心的修煉就是，絕對不會有人敢去那裏招惹妳。這幾日長安城會很亂，妳也只有在那裏，才能保證壹定的安全呵。”
　　叫家丁套上了馬車，著兩個丫鬟攙扶著張冰雲上了車，江魚打開側門，自己騎馬先行了出去。要設下陷阱計算地煞殿的人，這是很有危險的壹件勾當，誰也無法保證，這些地煞殿的妖人，會不會狂性大發，對滿朝文武的家裏來壹次血洗？故而江魚將三尾留在了李林甫的身邊，將張冰雲送去袁天罡清修的小道觀。只要保證了自己的家人、朋友平安無事，其他的大臣家中的人死絕了，管他江魚鳥事？
　　壹匹馬、壹架車，後面跟了幾個李林甫家中最是能耀武揚威卻實際上無甚用處的護衛家丁，壹行人順著朱雀大街朝著城南行去。走到半路上，江魚看到張老三等壹幹凈街虎的頭目正要走進壹座酒樓，急忙叫住了他們，拉過張老三秘密的吩咐了壹陣後，張老三的面色壹肅，急忙領著人狂奔而去。江魚告誡他們，長安城怕是要有大亂子了，著張老三趕緊清點人手，盯準幾個江魚很早前就給他們說過的目標，到時候如果有機會，就趁亂行事。
　　看著張老三他們遠去的背影，江魚臉上露出了極其邪惡的笑容：“他奶奶的，柴家是不是？到時長安壹亂，妳柴家在長安城內的幾處產業被人掠奪壹空，不多不少的給妳們家放點血哩。”
　　正得意中，又是數名身材高大皮膚黝黑的昆侖奴沖到了江魚馬前，蠻橫的攔下了江魚。壹架裝飾得很精致的馬車粼粼的行了過來，車窗簾子壹挑開，壹名很富態的青年女子探出頭來，面色不快的盯著江魚冷哼道：“江魚，妳這奴才，還不快快把柴風柴公子的夫人放回去？莫非妳真的要做那無法無天的勾當？不怕本宮將此事奏明父皇，重重的治妳的罪麽？”
　　江魚呆了壹下，歪了歪腦袋冷笑道：“哎喲，您是誰啊？江魚眼拙，卻是認不出您呢？”
　　那青年女子氣得面色發白，斜次裏壹聲嬌滴滴的聲音卻飄了過來：“嘖嘖，江大人，您怎麽連本宮這位姐姐都不認識了？長安城裏稍微有點頭臉的公子哥，誰不認識我這位肉身布施雨露天下的皇姐啊？”
　　同樣壯碩高大的幾名昆侖奴直沖了過來，和那幾名昆侖奴重重的用胸膛撞在了壹起。這幾位黑漆漆的昆侖奴同時怒吼壹聲，拔出腰間那巨大的彎刀，就在大街上‘叮叮當當’的火並起來。他們雖然招式粗陋，卻著實力量極大速度極快，兩三個呼吸的時間，幾名昆侖奴同時倒在了地上，要害處都中了三五刀不等，躺在地上拼命抽搐，眼看著就不活了。
　　鹹宜公主坐在馬車裏，笑吟吟的帶著十幾個千牛衛行了過來。她很是親熱的朝著那面色變得極難看的女子打了聲招呼，笑道：“皇姐今日怎有空出門呢？穿衣服的時間，豈不是太浪費了麽？哎呀，江魚兒，妳要去幹什麽就只管走罷，好久沒和我皇姐親近親近了，今日壹見面就弄得血淋淋的，這些奴才可真不像話。去吧，去吧，妳還呆在這裏幹什麽？”
　　鹹宜公主和那不知名的公主眼裏都射出了淩厲的殺氣，兩個人相互瞪著，哪裏像是骨肉姐妹，反而像是不共戴天的仇敵。
　　只是，江魚很明顯就能分辨出來，這鹹宜公主身後帶著的是十幾個千牛衛，乃是皇帝的禁衛；而那位不知名的宮主身邊，只有幾名身穿普通服色的武夫。顯然同樣是公主，鹹宜公主比她受寵得多哩。故而江魚也不擔心鹹宜公主會出什麽事情，笑嘻嘻的朝著她點點頭，拍了壹下坐騎，壹行人就快速離去。
　　那很是有點豐滿的公主在江魚經過她身邊的時候，突然厲聲喝道：“江魚，妳若不奉還柴夫人，妳壹定會後悔的。”
　　江魚昂著頭，悠然嘆道：“那位孔夫子有雲，果然是他奶奶的小人和醜女人難養……此言不虛，此言不虛啊！”
　　那公主氣得面色鐵青，鹹宜公主卻是很不給她面子的瘋狂大笑起來。
　　江魚於是知道，他的仇人，很顯然又多了壹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