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摊牌（3214）

随着莱因哈特的响指声而展开的是另一面光幕。不同于前一面，这面光幕播放的是动态的视频而非静态的图片，但画面的质量与视角都与之前的照片有着十分相似的地方，似乎出自同一台摄录设备。

不同于明显经过了后期处理的照片，录像的画质很差，不仅画面模糊，而且还在频繁地抖动，似乎摄录的设备是被安放在一个不停运动中的物体上的——比如人体。

而似乎是猜到了蔺的想法一般，一旁的莱因哈特也在这个时候给出了说明：“这是最原始的数据，截取自一段战场记录仪的视频数据。”

蔺没有说什么，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集中到了画面上。此时画面中的场景正在左右摇晃着，从视角上来看，拍摄者似乎正处在一个局促而逼仄的空间内，画面有些昏暗，再加上模糊的画质让人看不出具体的细节，但从画面本身的颠簸程度来看，这段录像所摄录的时间段似乎是记录仪的主人正在乘坐交通工具的时候，但这样的颠簸程度对于几乎已经完全覆盖了磁悬浮超导体线圈的上层区来说又是难以想象的，毕竟除非特殊情况，没有人会愿意放弃绝对平稳的磁悬浮而选择传统的轮驱来进行移动。

结合以上几点，答案便呼之欲出了。

这是来自底层区的录像。

接下来出现在画面中的场景则进一步验证了蔺的判断。昏暗的画面中突然出现了一道明亮的缝隙，似乎有人从外面打开了门，而在一阵颠簸之后画面便已经离开了车厢，来到一片开阔地带。这似乎是一条道路，道路两侧的建筑物明显带有不属于上层区的特征，但更吸引蔺的视线的却是那些第一次出现在画面中的人。

这些人是跟在画面的拍摄者从车厢内跳下来的，俱是身材高大的男性，且每个人的身上都穿着五花八门的各种制式与非制式的装备，手中抱着的却是样式统一、枪身格外修长的步枪。这些全副武装的枪手先是围在了画面的前方，似乎在聆听具体的行动内容，由于光幕只投射了画面并没有任何声音，所以蔺无从知晓这些枪手都听到了与回答了什么，但短暂的几秒钟后，画面就再次一转，一座围满了人的建筑物出现在了画面的正中央。

这是一座围墙高耸、大门紧闭的建筑物，此时建筑物的大门前围满了人，但在画面停留在这道大门前不久，那些围在大门前的各色人等就迅速地跑开了。这些人似乎在大门上安装了什么东西，而就在蔺还在猜测那是否是一颗破门用的爆炸物之时，一道黄色的光芒伴随着震撼画面的冲击波便已经席卷而来。

建筑物的大门被爆破开来，这并未完全出乎蔺的预料，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让他的眉头不由得一跳。

之间画面中的那双手举起了枪身格外修长的步枪，接着，一道蓝光闪烁着爬满了修长的枪身，却又马上隐匿不见，似乎融入到了枪身的内部。

高斯枪！

蔺下意识地看了莱因哈特一眼，却见对方脸上的表情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仿佛那画面中的枪手所使用的不是即便在上层区也被归类在严格管控品名录上的高斯武器一般。看着眼前的这一切，蔺觉得背后有些发寒，他知道自己所面对的是一个背景深厚到足以无视绝大部分法律和规定的组织，但他却没有想到这个组织对于既有秩序的践踏已经到了公然向底层区走私军火的程度。

这可是最严重的犯罪行为！没有任何一个犯下此项罪行的人得到了保释与减刑，即便在上下层之间的交流尚未完全断绝的市民议会时代都是如此。除非——

那些人根本就不会站上法庭受审。

蔺压抑住心中汹涌的波涛，继续将注意力集中在画面上。此刻，画面中的那名枪手已经停止了射击，他走进了因为爆炸的扬尘而能见度几乎为零的建筑废墟中，然后靠近了一个或者说一堆散发着诡异蓝光的物体。

这是一个人，一个身形臃肿的男人，如果不是因为蔺在第一时间认出了那如同渔网一般覆盖在他身上的蓝光是单兵用的防御护盾，他根本无法将如此庞大的体型与人联系到一起。这名枪手似乎奋力想要把躺在地上的男人给拖出建筑物的范围，但无论是对方庞大的体型还是地面上散落的瓦砾都为他的行动造成了巨大的阻碍，于是乎第二名枪手很快也出现在了视野中，这名枪手将手中的人体交给了赶来的同伴，自己则挡在了那山一般庞大的人体之前，同时再次举起了高斯枪那长长的枪身。

而异变也就此发生。

在画面中的枪手举起了高斯枪的同一时间，一道因为动作太快而显得有些模糊的身影突然从建筑物的深处窜了出来，这道身影几乎是瞬间便来到了枪手的面前，这让枪手根本没有时间反应，他手中的高斯枪只闪烁了两下，然后便歪斜到了一边，连带着整个画面也开始向着地面倾倒。

而整个录像也定格在了这一刻。

“我们拿到的录像就到这里了。”如同算好了结束的时机一般，莱因哈特的声音响了起来。

“而我刚刚提供给你的那张照片就来自这段录像，就是最后的……这里。”

说着，莱因哈特挥动了一下手腕，定格在最后一幕的画面开始自动后退，并再次定格在一幕在场的二人都十分熟悉的场景上。

那是一双眼睛，一双在黑暗中隐约散发出光芒的眼睛。

“蔺，我的朋友，你刚才也说过以B族II素体在设计上的先天缺陷，即便搭载了更高级的能源与驱动系统也很难发挥出自然人水准以上的能力是吧？”

蔺并没有答话，只是用眼神盯着莱因哈特的脸。

“老实说，在收到后面这份报告之前，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是——你亲眼看一看吧。”

莱因哈特说着，将又一个画面覆盖到定格住的录像之上。

这是一份报告，从报告的抬头与几个较为醒目的关键词来看，这是一份尸检报告。

蔺的眼神又一次变得锐利起来，他只用了一瞬间便注意到了几个不同寻常的地方，而如同又一次事先知晓了他的心思一般，莱因哈特也将报告的那一部分圈画，并放大展示了出来。

“‘死者的腹部到背部有一道贯穿性的伤口，推测为其直接致命原因；伤口贯穿了死者的整个身体，同时击碎了肋骨、肺叶与两节脊椎骨，推测为直径五厘米左右的圆锥状物体’……这上面是这么写着的。”

莱因哈特直接念出了蔺最关心的一段，然后接着道：“但是，我这里还有一份报告，是关于造成了这道伤口的‘东西’的。很遗憾，这份报告并没有任何文字或者其他形式的记录，但向我汇报的人却以他的性命来担保这个消息的可靠性……考虑到他的确差点儿为此丢掉了性命，我不认为他会在这个问题上说谎。”

莱因哈特一边说着一边挥手关闭了所有的光幕，然后看向了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将二人之间的距离拉开了的蔺。

“那个人说：杀掉他那个手下的是一个生体，一个个头矮小的女性生体。”

蔺的眉梢下意识地一跳。

“而那个女性生体什么武器都没有用，她直接用手……像这样。”

莱因哈特并指成掌，朝着蔺所在的方向猛然前伸。

“只是这样，仅仅只是用手……那个女性生体就捅穿了他手下身上的防弹衣，还顺带捅穿了防弹衣下面的所有肉和骨头，从背面穿了出来。”

莱因哈特的语气骤然变得阴森，他看着蔺，看着对方脸上那貌似一成不变的表情，缓缓地放下了手。

“蔺，我的朋友。”莱因哈特一边说着一边催动悬浮滑板逐渐逼近蔺所在的位置，“请你告诉我，这样的事情，真的是一个普通的生体能办到的吗？”

然而没等蔺做出任何回答，莱因哈特便又开口道：“如果她不是一个普通的生体，那她会是什么呢？她会从哪儿来？是怎么通过了闸门？又是怎么出现在中间区那样的地方呢？”

“蔺，我的朋友，你能替我解答这些问题吗？”

蔺看着已经逼近到他面前的莱因哈特，悄然攥紧了放在背后的右手。

“为什么要问我？”

“嗯？我刚刚已经解释过了啊，你是我们之中最了解生体的，毕竟——有那么多的生体，都是出自你这位生体大师之手啊。”

在说出这句话时，莱因哈特解除了隔断的不可视状态，与此同时一直被阻绝在卡座之外的声音也一并涌了进来，涌入了蔺的耳朵。

“303号客人出价20万！还有新的客人想要加价吗？这可是生体大师蔺君的最新作品，搭载了‘那个’众所期待的神秘系统的最新力作哦！还有新的出价吗？”

蔺的注意力下意识地被这个声音和站在舞台上的那个身影所吸引了，他这才意识到不知不觉中在这地下大厅内所举办的拍卖会已经到了最后的一个环节，而作为压轴的商品站上高台的便是之前跟在他身后、更与他在房间内度过了最后的夜晚的那个年轻的女人。

不，她并不是女人，她是生体，一个为了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而被他自己亲手制作出来的生体。

在她诞生的那个夜晚，蔺曾经对着两双一模一样的眼睛、对着两张几乎完全一样的脸许下了终有一日让她们重新合为一体的誓言。

然而，他失信了。

现在，为了那个他计划依旧的目的，在已经失去了第一个她之后，第二个“她”也被迫站上了被明码标价的高台。

而站在高台之下的他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以一个始作俑者的身份无力地看着这一切。

“蔺，你真的以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吗？”在四周的嘈杂中，莱因哈特阴森的声音显得那么遥远，却又近在咫尺。

而与此同时，高台之上也传来了新的骚动。一直都站在一旁主持着拍卖会的暴露女突然将作为拍卖品的女性生体按住，并强迫着后者跪在了高台上。

“蔺，现在，你知道我们想要什么了吗？”

越发嘈杂乃至混乱的环境中，蔺却感觉一切的声音都在离自己远去。

他缓缓地——

闭上了眼睛。